風元潞是個話少的人,兩人最美好之時,也沒什么情話,所以這番承諾大概是風元潞的極限了。而這樣的承諾曾是那個情竇初開的崔賜玥一直盼望的,那是世上最美的語言,如美酒可讓人沉醉其間,不愿醒來;面前這張春寒料峭的面龐也是那個崔賜玥初情時的日思夜想,精致的面龐上微挑的唇角曾是那個崔賜玥拼盡一切也要達成的人生目標,如同馬上將軍握槍拼了性命也要挑了的兵馬關。此時此刻,倪玥微陷在他漆黑的星眸中,呢喃的話語,加上那初雪般的氣息讓她心生迷惑,似乎時光倒流,流轉回瑤水湖畔的日子,曾經的悸動開始撥動自己的心,欲添上自己缺了的那角人生。
不過這種恍惚不足一瞬,當手腕上的軟金索隨著手腕的動作,嘩啦一聲,重重擊打在桌面上時,倪玥一下子清明起來,對自己的恍惚和心動感到可笑。倪玥不再看他,低頭盯著腕間的軟金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風元潞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慢慢走過來,伸出手來撫上了倪玥的小腹上的舊傷處。他的手很燙,但倪玥卻一個哆嗦,除了那肌膚相貼的不適,還有隱隱的驚懼。
“刀傷!?”
風元潞一臉復雜。正是含心刀傷讓他們分離,卻又是含心刀傷讓自己與她之間有了斬不斷的聯(lián)系,包括以后。刀傷的異樣,還有言無懼對自己的影響,讓倪玥有了個模糊的猜測,但她想簡單了。
倪玥看向他,“言無懼可以找到且對付有含心刀傷的人?他會讓舊傷復發(fā),原來這是你的尋人之法。”
風元潞的呼吸有些急促,“我準備了藥,你不會有事?!蹦攉h突然懷疑自己是否真得曾愛過這樣一個人。風元潞垂下眼臉,“我……不想失去你。但你已經不是從前,只有這樣你才能回來!”
倪玥嗤笑,“所以,你并不是征求我的意見?!彼瘟嘶问稚系能浗鹚?,又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風元潞抬起頭來,“是的,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見。但我可以給你時間,多長都可以,但你……不能離開我。”
倪玥打斷了他,“為什么我會受制于他?”
風元潞沉默了片刻,終于開口,“含心……傷你時,在你體內種了煞息,言無懼也是因為被種下煞息,才成為煞衛(wèi)的?!憋L元潞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誰不惜命?誰不想健康幸福?這也許能讓她自愿留下,這樣就不需要言無懼,也不需要軟金索。
倪玥如同遭了重擊,全身發(fā)涼。
真力無論屬性溫陽、炙熱或是陰寒都由強健的身體而出,屬性陰寒的被稱為煞氣,但仍屬真力一類,并不離綱常。魂力則由強悍的意識而出,一但練成,即便只是小成都會是真力的克星。但能真正練成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數(shù)武者都會選擇是先練真力再練魂。這些都是常識,但有一種力卻不是常識,只是種傳說,倪玥也是因為閱萬卷書才知道煞力的存在,那是種與魂力旗鼓相當?shù)男皭毫α?。練煞力必須有生煞相邀在前才有可能練成,且是生煞之兵。難道這種下煞息就傳說中的“相邀”?
還有這言無懼,自己雖然猜著他是煞衛(wèi),但從未想過他是生煞之衛(wèi)。因為這世上常見煞衛(wèi),但都是練陰寒煞氣的普通侍衛(wèi)。倪玥以為言無懼只是個中高手,決未想過高到這個程度。倪玥心頭的寒冰在加厚擴張,感覺血液都要被凍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盯住風元潞,一字字道:“……言無懼……是生煞之衛(wèi)?含心刀在我身上種的是生煞之息?所以我不能與他相爭!”
風元潞知道她博學機敏,果然短短的時間就想透了關鍵,于是回望著她慢慢點頭。倪玥驚懼地看向他身側的含心刀,像是被判了死刑,本能抗拒道:“不不不,不可能……那只是個傳說!”倪玥有些發(fā)抖,這完全無法接受,她覺的自己很臟,而且還會讓身邊的一切都變臟。
風元潞星目閃動,狂風過境,似有琉璃破碎。他太了解倪玥的心情了,因為當那老家伙說出實話時,他也是那般的厭惡,厭惡自己,厭惡那柄刀,甚至厭惡整個護錢莊,但是后來……,所以風元潞沒有馬上說話,想給她一點兒時間接受現(xiàn)實。漸漸地,天色已晚,紫沖進來掌了燈又退下。油燈如豆,兩人雖然坐得很近,但彼此的身影依舊模糊不清。
倪玥開口了,聲音低啞,沒有一絲生氣,“殺了我!”
風元潞的手條件反射般的一抖,他心頭如有巨石滾動,壓的無法喘息,還帶著棱角刮過皮肉的疼。他想過倪玥的反應,但唯獨沒想過她接受現(xiàn)實后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死。風元潞急急伸手想去握倪玥的手,倪玥卻猛地向后退去,風元潞只好縮回自己的手,咬牙道:“倪玥,相信我,不一定就那么糟?!?p> 倪玥根本未聽風元潞說什么,她看著風元潞腰間的含心刀,厲聲喊道:“風元潞!你知道含心刀沾生煞,還留著它?”倪玥完全未想到風元潞與生煞有何關系,更沒想到一個人會有馭煞之心,只以為他舍不得這把名刀。
風元潞深吸了口氣,堅定道:“跟我回風都,我會讓你明白的,你在我身邊就不會成為煞衛(wèi),你還會成為人上之人!信我!”
倪玥沒有睬他,頹然在軟榻上躺了下去,心里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早就應該回全門,讓大師引殺了自己好過知道這一切。風元潞看了她良久后,俯身抱住她,片刻才起身,給她蓋上薄被,撫了撫她的額發(fā)道:“你休息,……只是……別再離開我?!?p> 燈油燃盡,倪玥睜開眼睛,望著月光在自己的身上描出的窗戶模樣。靜了片刻,接著抱緊了雙臂,縮成一團,下意識探查體內,包括每一節(jié)經絡,每一個穴位。腕上的軟金鎖隨著她的動作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的十分刺耳。但并沒有人進來,也沒有人問什么,約是知道她根本跑不了。
什么都查不到,但倪玥知道風元潞說的是真的。她說不出的難受,想像著自己能將那污穢人的東西連皮帶肉的拽出來。就在這絕望彷徨之際,倪玥腦中突然想到了禾焰!像是在無邊暗夜中出現(xiàn)了一道光。
禾焰曾不止一次的叮囑自己一定要用逐日舞魂,哪怕魂力大打折扣,也不可去用很容易就能達到十分的趨月舞魂。在用逐日魂力與言無懼對上時,身體并無任何反應,身體上的反應都是在情急之下用了趨月舞魂時發(fā)生的。所以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現(xiàn)在還不是絕路,一定要問過禾焰再說,但現(xiàn)在她要如何才能擺脫風元潞。
倪玥想的頭疼也無濟于事,為了讓自己先放松下來,倪玥努力將意識集中在外物上。窗外有蛐蛐的叫聲,還有甲蟲悉悉索索的的聲音,此起彼伏仿佛奏著一首奇異的曲子。似乎那蟲音能較容易牽住自己的意識,倪玥靜靜地聽著,“曲兒……曲兒……吱兒,吱兒……吱兒……曲兒?!币淮斡忠淮蔚姆磸秃?,倪玥開始感覺到蟲鳴居然帶著種特有節(jié)奏和旋律,再過一會兒,蟲鳴不光有節(jié)奏和旋律,居然還有填詞,“想辦……法到……門口松柏……下,擺……脫斗……篷人。……”
倪玥吃驚的捂住嘴,又大大地拉動了軟金索。倪玥拼命冷靜下來,試探著下地,向房門口走。軟金索不會限制她的出入,但她似乎也無法解開或弄斷它,只是越拉越長。倪玥往松柏下踱步。卻聽到言無懼的聲音,不是午時的聲音,有一種空蒙無感的語氣,“凈房在左?!?p> “別管我,我愿意在樹底下,你離我遠點兒。”倪玥沒什么好氣道。
見言無懼沒再說話,也未現(xiàn)身,倪玥松了口氣,繼續(xù)拖著軟金索往松柏下走。她隱在樹干后面四下看著,只希望自己沒有瘋,她居然聽蟲唱歌,還按蟲說的做。但倪玥馬上知道自己做對了,似乎有軟煙由下而下?lián)涿娑鴣?,同時兩根樹枝同手腕一樣被縛在軟金索中。樹枝一左一右將軟金索撐開,倪玥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腕,幾乎同時一塊長長的大石頭被塞了進去。接著,倪玥感覺自己被軟煙包裹,又化為煙飄游而上,輕攀于枝頭,沒有一絲動靜,也沒有一絲聲音。
倪玥剛附在枝頭,言無懼現(xiàn)身了,他輕撫了一下軟金索的另一端,馬上一停,一把將軟金索拽了回去,直接發(fā)出一聲長嘯,在這安靜的縣城中顯得異常陰森。院中馬上有了動靜,一個清朗俊逸的身影從后院越過屋頂,如離弦之劍直達門前。
此時的言無懼已經將抬手呈斷臂狀,應該是感覺到了什么,接著原地消失,在南面天空中驚鴻一瞥,再看不見。風元潞沒有動,黑暗中看不出他的神色,卻能看到他緊握的雙拳,聽到他急促的呼吸。倪玥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但身后這人卻依舊如煙似霧,沒有一點緊張。倪玥不知道這人是誰,但這份功力著實驚人,居然可以讓兩人如云煙一般輕盈,只借著幾個樹葉,就能懸浮于樹從中,成為樹的一部分,不增一分壓力,甚至還隨風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