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與‘式’同音卻相差甚遠。‘勢’是‘氣勢’,‘式’是‘招式’。通俗點來說,武定君主修陰陽,輔以招式拳腳;安遠主修招式,輔以陰陽二氣。故而武定君一劍一刺,劍光可一去數(shù)百里;安遠面對武定君的蓄力一拳又不落下分。這便是‘勢’與‘式’的區(qū)別?!?p> “哈哈,這老丈入戲太深了,還真把自己說的都當成真的了。”
“沒事沒事,說書說書,要是不瞎扯一些誰樂意聽啊。能自圓其說就算是真本事了唄?!?p> “那倒也是?!?p> “那要是兩人之間定要分個勝負,老丈給說說誰勝誰負???”那個中年人又問。
“這……老朽還真說不清楚。兩個天人相斗,即便是決出勝負了,活著的那人也不好受。即便不殘也得重傷,甚至武功全失。不過只要天子一日不封‘武安君’,這盤古城內的紫金龍便是世間有名有實的‘天下第一’?!?p> ……
“老丈,您老書中的‘安遠’、‘祝汴’以及‘杜山’,可是現(xiàn)今我國中的三侯???”一人問。
“正是?,F(xiàn)今安遠為鎮(zhèn)遠侯,祝汴為駐邊侯,杜山為督山侯?!闭f書人答道。
“老丈,在下聽聞,封侯之人皆有封地,平日里皆在封地之內生活。為何我玉詩國中的三侯要在這國都青民城之內度日?”一個書生作揖問道。
“坊間傳聞,當年詩公病重,上柱國,也就是詩公的小舅子怕三侯趁機作亂,故而讓詩公下令,令三侯在這青民城中安家。名為褒獎,實為暗囚?!?p> “嗯?”安寧這才反應過來,如遭雷劈,“舅舅,那糟老頭就是書中的安遠?‘安東人屠’就是他?”
“你才發(fā)現(xiàn)???寧兒。”杜似江反問。
“老丈,那趙文魁跟武成君當真削發(fā)待死?這二十年前的人怎么這么死蠢?”一人鼓噪問道,引得眾人亂聲附和。
“這不是死蠢,”說書人低眉綽須,面色凝重,“二人既然稱‘智勇公’為主公,主公陣前戰(zhàn)死,二人不愿茍活于世,故而削發(fā)待死。此乃天地大義,不是死蠢?!?p> “這還不是死蠢?要依俺說啊,既然當時的戰(zhàn)場上這兩位只輸給‘人屠’一籌,大不了敗后逃去,反正那幾萬人也留不住他們?!?p> “就是就是,白白死了,不得虧了一生好時光,愧了一身好武藝?”
“那武成君要說是面子薄,在幾萬人面前夸口,還給幾萬人圍住,不能脫身還說得過去。那趙文魁可真就是蠢得沒邊了,明知打不過‘人屠’還硬要去送死。”
眾人頭頭是道,各自議論起來。
孤身站立的老說書人聽了一臉漠然,雙目微瞇,稍稍仰頭,免不了長吁短嘆。
“人,不知禮義廉恥、仁信謙德,與豬狗何異?”說書人柔聲問眾人,聲響不大,卻蓋住了滿堂嘈雜。
不大不小的春香樓一時間落針可聞。
良久,良久……
“對,俺家豬圈里的那頭小公豬,天天騎在生它的那頭老母豬身上……”一個屠戶說道,引得滿堂大笑。
說書人頹然嘆息,似是欲哭無淚模樣。
一陣悸動自木樓梯傳來。
三名鐵甲士卒橫眉立目,一路撞開路上旁人,走進賓客中間。
背后一口長劍,腰間又一口長劍,正是謙德君手下凌煙閣眾。
“誰人膽敢在此妖言惑眾?”領頭的一人厲目問道。
“你誰???別打擾我們,正高興呢!”那屠戶喝得微醉,兩頰微紅,雙目隱約見著血絲,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沒好氣地問道。
“大膽!”第二名甲士悍然拔劍,一劍劈在屠戶身前的桌上,將一張八仙桌披成兩瓣。
眾人看著那柄劍,各自噓聲。
“六面劍?凌煙閣?”
微胖的店家趕緊上前招待,說一些討好話,不料剛說了幾句便給一名甲士一腳踹倒在地。
“三位,”老說書人拱手施禮,“老朽在此地說書,并非妖言惑眾!”
“是否妖言惑眾,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為首的那名甲士斜眼問道。
說書人不答。
“我三人在樓下聽得真切,你這老東西既然敢毀我?guī)熥鹎遄u,辱我凌煙閣?”
“老丈不過是說書人,說書討生活罷了,”杜似江也不看那三人,兀自飲酒,“三位未免小題大做了吧?”
“混賬!”拔劍的那人罵道,又想一劍再劈桌子。可一見著杜似江后頸處的五色發(fā)絲頓時膽寒。
為首的那人也看得真切。
“你是何人?安敢替反賊說話?”他問。
“誰是反賊?”
“妖言惑眾的老東西便是反賊,你要替他說話,你也是反賊!”他說。
“哼,”杜似江放下手中酒碗,“凌煙閣好大的排面啊?”
“我三人并非以凌煙閣威名嚇你。這昭昭青史,寫盡天下興衰。我凌煙閣向來為世間至強,為何在這老東西口中便成了怯戰(zhàn)的龜?shù)埃俊?p> “老丈只是個說書人,所說并非青史,不過在此地說書討生活。我等在這聽書,也不過是圖個樂呵,誰人當真了?”杜似江反問。
那人詞窮,只顧著生氣,又不敢動手。
須臾,為首的那人對另一人耳語了幾句,后者急忙離去,顯然是去搬兵。
滿堂賓客見狀各自離去,卻被一名甲士堵在樓上。
“都不許走,一會等我天字營劍首來了,你等須做個見證,說明白誰是反賊,誰又是反賊的同伙。若是藏頭藏尾便一率視作反賊?!睘槭椎哪侨苏f道。
說書人倒是不慌,兀自倒了碗酒,有掂了掂那酒壇子,面露喜色。
“快看,”他一手指向窗外,面色驚奇,“那有個大胸俊婆娘衣不遮體?!?p> 樓中百余人立時沖向窗邊,各自拉長了脖子往外瞧去,一時間春香樓晃動不已。
八九個窗沿,上上下下排了五六層的或黑或灰的腦袋。
百余人中,只有安寧跟赤烏穩(wěn)身不動。
“哪兒???”
“哪兒有大胸婆娘,還衣不遮體?”
他們自言自語,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被那個看似謙恭的老丈騙了。
眾人各自紅著臉歸位,抬眼卻看不見那個說書人,連桌上的酒壇子也一并不見了。
沒了賊首,樓上的兩名甲士有力使不出,只能放任眾人離去。
“寧兒,剛才你有看見那老丈是怎么走的嗎?”
春香樓門外,杜似江問安寧道。
“就是‘嗖’地一下就不見了!”安寧答道。
“那人又不是神仙,怎么會憑空消失?你不會剛才也去看那個‘大胸婆娘’了吧?”杜似江調笑道。
安寧“切”了一聲,扭頭白眼。
……
“這凌煙閣真可惡,剛才要不是他們攪局,我們還能再樂呵一會兒……”
“就是,剛才忘記問了,那‘莫閻王’是怎么回事?!?p> “對對,還有那鑌鐵,當真有那么金貴?”
“聽聞過幾日王宮校場就有比武,贏的人獎鑌鐵……”
青民城北門外,老說書人想起方才百余人齊齊沖向窗戶的一幕不禁長嘆。
“人心不古啊……”
面前不遠,一個農(nóng)婦提著一個空籃子緩緩而來。那婦人中上之姿,胸前兩坨肉很是惹眼。
“善!”說書人目不轉睛,直勾勾地盯著農(nóng)婦胸口看著,口中喃喃。農(nóng)婦徐徐而來,徐徐而往,說書人的腦袋也毫厘不差地跟隨著農(nóng)婦的胸口轉動。
“呸,老流氓……”農(nóng)婦啐了一句,加快腳步離去。
說書人看著四下無人,又一躍往東,跳上竹山山脊。
“小黃,我給你帶酒回來了?!彼暗?,那頭五色神牛留著口水,溫順地跑來。
“哞?”
“嗯,不見他。他什么時候成了‘大人屠’再說吧。”
“哞?”
“說了你也不懂,”說書人對大牛說道,“我這兩個徒弟啊,怕不是我給他們取‘道號’的時候取反了吧?‘不語山人’一天到頭不說話。我給他取‘不語’,是想他‘不虛言,不狂語’;‘不惑散人’,如今也是‘不惑山人’了,‘不自疑,不他惑’,可他既‘自疑’,又為他人所惑。不就是個‘人屠’的罵名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這兩個師弟啊,我平生最愛。武藝最高的是他們,最蠢的也是他們。區(qū)區(qū)‘清譽’放不下,如何成‘山人’……”
說書人絮絮叨叨,像是自語又像是說給大牛聽。
“駝我回云中吧!小黃?!?p> 老人翻身騎牛,身上灰布衣立時不見,一身行頭瞬間更易。眨眼間換上了道袍,道冠,腰間還一口寶劍。
寶劍長九寸五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