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又一年的盛夏時節(jié),廬州護城河上的荷花如往年盛開,柳葉荷香隨著微風卷起,又落在了河岸旁的柳蔭之下。
燕羅坐在柳蔭之下,舉著魚竿等著大魚上鉤。午后烈日透過樹葉縫隙,星星點點地灑在身上。
“呃……”燕羅打了個哈氣,抖著薄衫把身上的汗?jié)n輕輕甩干。
不遠處,陳天佑喊道:“小兔崽子,別釣了,跟我去城里一趟?!?p> 燕羅揉了揉有些迷糊的睡眼,把漁具收好,問道:“大中午頭,那么大太陽,沒事去城里干啥?”
陳天佑道:“叫你來就來,哪來那么多廢話。”
燕羅從護城河里撈起一捧清水,沖掉了烈日蒸烤后的睡意,就跟著陳天佑往廬州城里去了。
“哎呦”顧言良眉毛一挑,驚道,“你們師徒兩個一道上我這來,還真是稀奇啊。”
說著,顧言良把陳天佑和燕羅迎進自己的宅院里,在廊亭下設(shè)了個小桌,端上來一小壇酸棗汁,招待他二人。
燕羅驚奇的看著碗里的酸棗汁中竟還漂著幾塊碎冰粒,不由嘆道:“不愧是殘君閣首席卦師,這待遇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言罷,就將酸棗汁一飲而盡。
顧言良道:“怎么,別告訴我你們兩個大老遠的跑我這來,就是圖一碗冰酸棗汁的?!?p> 燕羅抱起壇子,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道:“別問我,我是被這老家伙拖過來的?!?p> 陳天佑把碎冰粒含在嘴里,嘎吱嘎吱嚼得真歡,道:“明天就是殘君閣下一年輪了,我打算后天就帶這兔崽子去飄血樓,這就算是來告辭的了?!?p> 顧言良瞥了燕羅一眼,道:“是該去了,高層已經(jīng)開始有些注意燕羅了?!?p> 燕羅一驚,道:“啥?我又做了什么?”
顧言良道:“你在丁等刺客的位置上呆的時間太長了,而且接的生意做的都太順,所以這段日子殘君閣高層已經(jīng)吩咐幾個做帳先生和黑手掌柜把你的賬本整理,著手分析你的實力水平了?!?p> 陳天佑道:“已經(jīng)被注意到了嗎?不過我們鉆的這空子他們可沒辦法。”
顧言良點點頭,道:“他們是沒辦法,不過你們這會兒去飄血樓倒確實不錯。決定去飄血樓哪個分部了嗎?豪州分部還是譙郡分部?”
陳天佑搖了搖頭,道:“那都是小打小鬧了,要去就去總部?!?p> 顧言良驚道:“總部?!荊州?!去那么遠的地方?”
不過,她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點點贊同道:“確實,荊州確實是該去的地方?!?p> 一旁的燕羅聽到顧言良這句話,也是大驚道:“荊州?老不死的你開玩笑吧,從廬州到荊州少說也得半個多月的路程。沒事跑那么遠干嘛?”
陳天佑瞪了他一眼,道:“王八羔子懂什么,呆在廬州這個小地方,你以為你能有什么出頭之日?”
燕羅道:“那也不必跑那么遠吧,金陵、洛陽不都可以?!”
顧言良打斷了燕羅,道:“多少還是個毛頭小子,你怕是連江湖之事都不知多少?!?p> 看著燕羅還不理解的樣子,顧言良問道:“你知道當今大唐武林的格局嗎?”
燕羅皺了皺眉頭,回想著這些年在殘君閣道聽途說,道:“可是傳聞的‘東柳西楊’?”
顧言良點點頭,道:“那你又知不知道這東柳和西楊又是哪兩家?”
燕羅啞然,搖頭表示不知。
顧言良給自己倒了一碗酸棗汁,道:“金陵柳家堡,荊州易劍山莊,是為當今大唐武林兩大核心之地。其中柳家堡成名已久,柳家堡創(chuàng)立者,是當年名滿江湖的柳應(yīng)龍,如今的堡主是他次子柳召鴻。而荊州易劍山莊建立時間不長,莊主楊平山,問其由來,就不得不提貞觀二十三年的那一場慘烈之戰(zhàn)。那一戰(zhàn),幾乎折損了大唐武林的大半傳承?!?p> 燕羅心中微微一顫,細聽顧言良的下文。
顧言良道:“那一場戰(zhàn)乃是大唐武林與西域吐蕃國下密陀蘭教的大戰(zhàn),這一場跨國之戰(zhàn)的緣由,大概就是兩國和親,文成公主遠嫁吐蕃那件事了。當年大唐與吐蕃和親,本是件互利兩國的美事,但吐蕃國中有一叫密陀蘭教的教宗極力反對這樁政治聯(lián)姻,密陀蘭教在吐蕃國中權(quán)勢極大又手段狠辣,打算在文成公主去吐蕃的途中將她劫殺,以破壞兩國聯(lián)姻。而當時的太宗皇帝非常重視這次聯(lián)姻,指派皇城羽林軍護送,可途中依舊受到了那密陀蘭教的偷襲。那密陀蘭教手段極其乖戾陰狠,連羽林軍都不能抵擋,當時若不是一個名叫原成云的大俠前來助陣,一旦公主被殺,可就真的要兩國開戰(zhàn)了。”
“原成云?”燕羅打斷道,“聽起來好像是個了不得人物。”
顧言良點點頭,道:“豈止是了不得的人物,原成云可是柳家堡前堡主柳應(yīng)龍都要心悅誠服甘拜下風的一代大俠。這原氏一族更是自先秦之時就傳承下來,每一代子弟都是名震江湖的大俠,無人不服。但是這一族向來避世,每一代子弟在江湖中不過沉浮十年就退隱消失,所以這武林格局中就少了原氏一族的席位。原成云的父親名叫原逐流,是當年大唐開國元勛之一,是先皇太宗皇帝的貼身護衛(wèi)和授拳恩師,原逐流辭世后囑托子孫定當守護李唐世代,所以原成云才會千里迢迢暗中護送和親隊伍。你要知道,柳應(yīng)龍當年冠絕天下,創(chuàng)建柳家堡時候,曾和原成云切磋,柳應(yīng)龍劍掌齊發(fā),也不過三百回合就敗給了赤手空拳的原成云?!?p> 燕羅驚道:“這么厲害的人物,怎么就被密陀蘭教的人打敗了?”
顧言良道:“寡不敵眾啊,畢竟那密陀蘭教也是一個底蘊極深的宗派,傳聞當日密教出動了十多名一流高手圍攻原成云,這才勉強將他制住,就這樣也損失大半高手。”
“原成云在武林中的地位無人可比,當年原成云遇害之后,大唐武林無不震動,江湖中人無一不怒火燃起,恨不得殺上那密陀蘭教;而太宗皇帝聽聞之后,也是龍顏震怒,誓要踏平密陀蘭教。于是便下道圣旨組建了聯(lián)合羽林軍和武林中人的‘剿密軍’,付出極其慘烈的代價,剿滅了密陀蘭教。也正是這一戰(zhàn),涌現(xiàn)了影響如今大唐武林格局的幾大豪杰?!?p> 燕羅道:“東柳西楊嗎?”
顧言良搖了搖頭:“原家原落風、柳家柳召鴻、‘鬼醫(yī)’仇秦、‘昆侖劍仙’易自翩?!?p> 燕羅一皺眉,道:“柳召鴻倒是知道了,原落風大概是原家的后人,剩下兩個是誰?”
顧言良道:“柳召鴻就是如今柳家堡的堡主,原落風則是原成云的兒子,兩人的修為在江湖中都已是一流高手。而鬼醫(yī)仇秦是原落風的至交好友,傳聞是青囊門傳人,除了擅長醫(yī)術(shù)毒術(shù)之外,武功也是超神入化年輕一輩無一敵手,當年剿密軍幸存者都說過原落風與仇秦曾有過一場比試,其結(jié)果竟然是原落風三個回合就完敗在仇秦中手中?!?p> 燕羅倒吸一口涼氣,道:“三個回合?這個叫仇秦的有那么厲害?”
顧言良道:“這就不知到了,因為當年剿密一戰(zhàn)我大唐武林也是死傷慘重,幸存者也并不多少,所以這個傳聞是真是假也沒法考證,但至少也說明仇秦的實力絕對不可質(zhì)疑。”
燕羅眼珠一轉(zhuǎn),追問道:“那最后一個‘劍仙’呢?不會真是神仙吧?!?p> 提到這個“昆侖劍仙”,顧言良的表情旋即凝重崇敬了許多,道:“‘劍仙’易自翩,已經(jīng)是大唐武林中的一個神話。他的出現(xiàn),讓大唐武林確信了自古以來凡人求仙并非荒謬?!?p> 燕羅大驚道:“難道這個昆侖劍仙就真的是仙人?”
顧言良道:“到底是不是,沒有人敢確定。但是都知道易自翩乃是從昆侖山上的某宗派而來,其宗派太過神秘,到現(xiàn)在都無可確認??墒且鬃贼娴膭Ψㄎ鋵W被傳為驚天動地,舉手投足便能招來風雷雨雪。后來有人說易自翩的武學體系與我們通常理解的武學體系截然相反,完全不可思議,但也絕非神鬼之術(shù)。自那一戰(zhàn)之后,大唐之中也有不少人遠赴西域昆侖,希望能探訪昆侖劍仙的足跡,但是都無一成果?!?p> 燕羅拍了拍腦袋,一時無法接受這個傳聞,停頓了許久,他才從幻想中擺脫出來,問道:“原落風、柳召鴻、仇秦、易自翩……這四個人好像也只有柳召鴻還在當今武林中有名有號,其他三個呢?”
顧言良道:“鬼醫(yī)仇秦之名,我這一輩都是如雷貫耳的名號,世人皆知他性格怪異,不愛拋頭露面,剿密一戰(zhàn)后就歸隱山林專心研究醫(yī)術(shù)去了。不過倒是有原落風和易自翩的傳聞,他二人曾在剿密一戰(zhàn)最慘烈之時,聯(lián)手牽扯了密教近百殘眾追殺,讓剿密軍幸存者逃得性命,為大唐武林保存了一絲正統(tǒng)血脈,其中易自翩此戰(zhàn)中元氣損耗太多,不久就死于仇殺,而原落風戰(zhàn)后就下落不明,不在江湖中行走,應(yīng)該是歸隱了?!?p> “等等!”燕羅連忙道,“說了這么久,好像到現(xiàn)在都沒提到你們說的那個西楊的易劍山莊啊?!?p> 顧言良道:“別急,之所以說了那么多,因為易劍山莊莊主楊平山和上面的三個人都有極深的關(guān)系?!?p> 燕羅豎起耳朵,聽顧言良點出要點。
顧言良道:“楊平山本是仇秦所醫(yī)館下的一個熬藥學徒,后來結(jié)識了原落風,受原落風指點,修習了不少的原氏一族的武學招法,楊原兩人亦師亦友,關(guān)系頗深。剿密一戰(zhàn)之后,楊平山更是拜劍仙易自翩為師,乃易自翩唯一親傳弟子?!?p> “什么?!”燕羅驚得跳了起來,“親傳弟子?!那楊平山豈不也是仙人了?”
顧言良擺擺手,道:“別那么激動,我也說了,易自翩的武學體系與尋常的武學體系截然不同。楊平山不過是半路出家,之前和原落風所學的武學基礎(chǔ)與易自翩已有矛盾,所以根本沒有易自翩那樣的神鬼之術(shù)。不過,楊平山受易自翩親傳指點,兼修兩種不同的武學體系,自剿密一戰(zhàn)之后,他于江湖飄蕩修行,兩個武學體系逐漸融會貫通自成一派,終于大放異彩?!?p> “昆侖劍仙易自翩收楊平山為徒之時,不僅將自己平生所學記載為一部《易劍訣》傳于楊平山,又將自己‘冷霜劍’贈與他,這柄神劍據(jù)易自翩所述,乃是采取昆侖千年孕育的水靈精華青許神石,輔以赤血麒麟鱗片,由天下頂尖的鑄劍師打造,柳家堡兩柄神兵之一的‘慧虹’也被冷霜劍一招削斷?!?p> “楊平山便是以其恩師易自翩與冷霜劍之名,建立了易劍山莊,而冷霜劍則成了易劍山莊的鎮(zhèn)莊之寶?!?p> 燕羅聽了顧言良講述完這幾十年間的武林舊事,站在廊亭中半天也沒回過神來,仿佛還是無法相信這些不可思議的傳聞。
這時,趁著顧言良給燕羅講述武林舊事的空當瞇了會午覺的陳天佑,也撐了個懶腰直起身來,從面前的果盤里挑了個水果塞進嘴里,問道:“說完了?”
燕羅這才回過神來,問道:“哎,不對啊,易劍山莊雖然厲害,我還是搞不懂為什么非要去荊州啊?!?p> 顧言良道:“當年大唐剿密一戰(zhàn),武林中派出了大量的年輕一輩前往西域,但是那一戰(zhàn)剿密軍也是損傷慘重,大唐武林無數(shù)后輩都死于戰(zhàn)場,這也幾乎斷絕了大唐武林一半的傳承。而易劍山莊創(chuàng)立時,那些死于戰(zhàn)場的前輩的家眷,都因楊平山與原落風、易自翩的關(guān)系,慕名而來,共同組建了山莊。于是,易劍山莊中便定居了整個江湖三教九流各個宗派的家眷子嗣,又因大唐黑道之一的飄血樓總部位居荊州,那荊州自然而然就成了大唐武林黑白兩道的漩渦中心?!?p> 燕羅點點頭,終于明白陳天佑為何要不遠千里去荊州來歷練自己。
陳天佑敲著拐杖,教訓著燕羅:“小兔崽子,荊州可是臥虎藏龍的地方,別以為你在廬州這個小地方還能稱王稱霸,在荊州你要是敢得橫行霸道一下,隨便跳出來個角色都能把你打的死去活來?!?p> 燕羅抽了抽鼻子,道:“自從跟著你這三年,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我身上塞,我這洋相出了整整三年,你這說的好像我在廬州這里還有什么臉面一樣?!?p> 陳天佑擺了擺手,丟個他一小袋銀子,道:“不跟你廢話,你現(xiàn)在趕快回去收拾收拾東西,順便買輛車買匹好馬代步。我和顧言良還有些話說?!?p> 燕羅接過錢袋,和顧言良打了聲招呼,就推門離開了。
看著燕羅的走出大門的背影,顧言良這才收回目光,似笑非笑道:“真的對這小子上心了。”
陳天佑道:“是個做刺客的好料,再磨磨性子歷練歷練,再過十年,大唐黑道里估計沒人能攔得住他?!?p> 顧言良一挑眉毛,小驚道:“喲,這么厲害?”
陳天佑將話題岔開,問道:“不說這事,我托你查的事可有什么進展?”
顧言良點點頭:“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要問這事了?!畾埦睢氖鹿烙嫼土炙翛]有什么關(guān)系,這些日子我一直暗中查閱殘君閣的記錄,發(fā)現(xiàn)了個很奇怪的地方?!?p> 陳天佑道:“什么?”
顧言良道:“殘君閣的創(chuàng)立,或者說被林肆刺殺的上一任閣主之前的記錄幾乎是空白。沒有貞觀之前的任何記錄,不論是分部成立、甲等刺客的晉級、甚至資金流動都為空白。”
陳天佑愣了一下,道:“怎么可能!”
顧言良點點頭,道:“很奇怪吧,林肆成為閣主之前,殘君閣和飄血樓就已經(jīng)是大唐黑道中的龍頭,這已經(jīng)說明殘君閣絕不是貞觀年間才成立的??墒侵暗挠涗泤s完全空白,而且不是人為的毀壞,是壓根沒有記錄。”
陳天佑低頭苦思道:“你我都是在上任閣主的時候才成為殘君閣高層,之前殘君閣高層的事務(wù)往來都不知道,線索斷了嗎?”
顧言良無奈道:“從目前這個狀況來看,殘君閣這邊的線索幾乎是到頭了。剩下的,只剩下飄血樓那邊了。你的《千城殺訣》流落出去,必須要從飄血樓樓主那里開始著手調(diào)查了?!?p> 陳天佑嘆一口氣,道:“看來真的得靠燕羅這小子了在飄血樓的表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