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交心

　　白露已過，秋分未至。暑氣已止，正值鴻雁來，元鳥歸，校內(nèi)也微微有了秋意。

　　從圖書館借書回來，正巧碰上余先生，幾天不見，他面上的表情越發(fā)凝重了。

　　“你這幾天都去哪了？”我問。

　　“解決點私事……”余先生見是我，一掃凝重的神色，勾出淡淡笑意：“又去借書了？”

　　“對啊，圖書館最近說鼓勵讀書什么的，借滿六十本書就能記一個學(xué)分，攢夠?qū)W分下學(xué)期能免修一門選修課，我還差二十多本呢?！?p>　　“這樣嗎？多讀點書是好?！庇嘞壬c點頭，笑著感嘆道。

　　“你要去打球嗎？”看他的樣子，像是要往操場那邊走，我便順口問。

　　“不是?！庇嘞壬裾J道。

　　走了兩步，又看看我，我覺得疑惑，摸了摸臉，也沒什么東西啊。

　　誰知，余先生想了想，忽而綻出笑顏，朝我招招手。

　　“過來，帶你去一個地方?！?p>　　該不會要把我拐到后山去賣了吧！

　　我心想：“不可能……不可能……”余先生平時那么安安靜靜的一個人，應(yīng)該不會做這樣的事！于是提步跟了上去。

　　學(xué)校依山傍水而建，前面是湖，后面是山，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倒驚了校道兩旁百年老樹，枝椏交錯，搖揚葳蕤。

　　“我們要去哪里啊?！蔽乙苫蟆?p>　　“到了你就知道了?！庇嘞壬Χ徽Z。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彎進上山小坡，我一腳剛踏上臺階，余先生攔住我，搖搖頭。

　　我正疑惑……

　　他笑著道：“往這邊走?！?p>　　翻過小山坡，艱難地抬起頭，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放眼望去，碎碎點點的白擴開整個視野。風(fēng)，嘩啦啦地吹起，齊人高的樹，靜悄悄地佇立著，枝椏交錯遍布整座山坡。

　　是桂花林，整片的桂花林！濃郁的花香夾在風(fēng)里迎面掃來。

　　我用一種難以表達的吃驚看著余先生，他只笑笑，找了塊平坦的草地隨意坐下。

　　“這是高觀國的香霧冷，也是李清照的體性柔。”無愧花中第一流。

　　“也是香與韻，兩清潔了。”余先生會意，笑著接道。

　　“我經(jīng)常走這道坡，我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坡后面有玄機！難怪呢，我說光憑臺階栽種的那幾棵晚銀桂，怎么可能那么香！”

　　“有人帶你來過這么？”余先生問我。

　　“沒有，你是第一個！”

　　“這樣啊……”

　　沉默了半晌，我完全沉浸在桂花的震撼里了，而且，出于本能不斷聯(lián)想到桂花糕，桂花酒，桂花釀，桂花缽仔糕……

　　有點餓！頓時想起來。

　　“對了，友人P上次冒死幫你點名，還等著你請他吃飯！”

　　“他跟你一樣，只知道吃?！庇嘞壬脭⑹龅恼Z氣講出這句話，一時分不出是調(diào)侃友人P呢還是在調(diào)侃我。

　　“借了什么書？”

　　“小說，還有一本李白的傳記?！蔽夷媒o他看。

　　余先生拿起小說翻了翻，似乎不那么感興趣，合攏后還給我。又拿起李白的那本……

　　“我才知道，原來李白又帥！又有錢有勢！會武功，有才，還會寫詩！”我很激動地向他安利，李白真是一個寶藏男孩！

　　“怎么說？”聽余先生的語氣，似乎也很感興趣的樣子。

　　我就更來勁兒了，掰著手指跟他一件件地數(shù)：“先說他有錢的事兒吧，《將進酒》你知道吧？”

　　余先生笑著，示意我往下說。

　　“跟岑夫子喝酒的時候，里面有一句‘鐘鼓饌玉不為貴?！裁匆馑?？就是山珍海味的豪華生活都算不上珍貴，那說明他肯定已經(jīng)把豪華的生活過膩了啊，后面還有‘五花馬，千金裘?！薄?p>　　“貴達千金的裘衣，他肯定很有錢！”

　　“那他會武功又有何說法？”

　　“這還不簡單啊，沒看見他詩里動不動就抽出劍來玩，肯定是會舞劍的！”

　　“那他是個劍客？”余先生反問我。

　　“我不知道。”心里暗暗道：他還可能還是個劍人……

　　“然后呢？”余先生聽得倒挺上癮。

　　“我說……”我有點猶豫，看向他。

　　“嗯？”余先生挑眉。

　　“這些知識……你其實是都知道的吧？”

　　我說的那么起勁，回頭一想，似乎，余先生的文史知識一直都在我之上……

　　余先生看著我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

　　“是知道一點……”

　　那我還說什么說的那么起勁兒！這么班門弄斧的嗎？

　　“誒誒誒，別動手，我只是知道一點，后面的我還想聽呢?！?p>　　聽什么聽，不說了！

　　難怪我說去圖書館借書的時候，余先生說什么來著？他說：多讀多點書是好。

　　我回味出了一種嘲笑的意思……

　　“我沒有嘲笑你！真的！”余先生指天指地保證。

　　“我倒好奇的很，明明你對文史那么了解，怎么會去學(xué)理科呢？”

　　余先生聽到我這樣問，眼神頓時暗了下來。

　　“其實，原本，我對這些東西沒有什么興趣……”

　　“然后，有個人出現(xiàn)，改變了你？”小說看太多了，我呈六十度角托腮仰望天空，故作深沉：“那么，這個人是誰呢……”

　　余先生忍不住給我一個爆栗！

　　“疼……”我不滿！我就發(fā)揮發(fā)揮想象力怎么了！

　　“回去了，就你戲多?！庇嘞壬鸁o奈地站起身，去拾我的書。

　　彼時太陽已近落山，桂花林暗暗的枝葉下，蒙上了淡淡一層金，香味愈加濃郁。

　　這地兒雖好，但是太陽一落蚊蟲甚多，又毒，我只能跟著起身，拍拍屁股跟在后頭。

　　“我覺得這片桂花遲早會給我摘著吃了，你怕不怕。”

　　“怕什么？”余先生輕笑，對比來時，語氣已經(jīng)輕松了許多，不似之前的暗沉沉。

　　“余安……”

　　“嗯？”

　　“我問你哦?！?p>　　“……”

　　我斟酌了半晌，才開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有心事你可以跟我們說的，大家都是朋友……要不然，你跟我說也行，不要一個人悶在心里?！?p>　　余先生走在前頭，默默地聽著我的話。

　　日落后寂靜的校園里，只聽見余先生和我一前一后的腳步聲，昆蟲吱吱叫喚聲。

　　良久，余先生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