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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的一些事兒

第十七章

那會兒的一些事兒 文大若 3672 2019-04-03 17:14:13

  何春生給程志仁買了條好煙,還假說是拉廣告的時候廠家送的,這頓飯菜肯定是他來付帳。程志仁一定又是受之泰然,覺得理所應當。

  何春生可不像金偉似的瞎撲,跟誰都說好話都送東西。他是重點突破。他早就看出了程志仁和榮總編的特殊關系,所以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在程志仁身上下工夫。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該給時光點顏色看看了,不然自己的前程就要耽誤在這兒啦。比起金偉,時光的威脅要大得多。金偉也就是背后來點小貓兒膩沒什么新鮮的,不堪一擊,不定那天就不攻自破。時光可是小看不得,趕緊得想著兒收拾收拾。萬一哪天有了轉(zhuǎn)正的名額,第一個就得輪上這小子。剛才經(jīng)理部的會一散他就跑去把程志仁約了出來。

  何春生知道程志仁剛離婚,影影綽綽地覺乎著程志仁對趙兵兵像是有點意思。有一次也是兩個人出來喝酒,程志仁喝多了,酒后吐真言,說是做夢都想著報社的兩朵金花兒,茅頻要是也能離婚最好,離不了作情人,趙兵兵是個過日子的,文靜,有教養(yǎng),找老婆就找這樣的。還抱怨說,為了把趙兵兵調(diào)進報社,他跑前跑后沒少下工夫,可趙兵兵一點不領情,至今對他沒什么明確的表示。

  何春生一次和傳達室的老侯閑聊,從老侯嘴里知道了時光和趙兵兵有過一個可疑的晚上。這之后他還發(fā)現(xiàn)時光對茅頻似乎很有點意思,兩眼緊盯著不放,茅頻見了時光也老是回報一個甜蜜的微笑。

  當我看不出來?甭來這花花腸子,我什么眼神兒?

  何春生裝著不當回事的樣子,閑聊天似的把這些發(fā)現(xiàn)講給了程志仁。這是一箭雙雕——既討好了程志仁又收拾了時光。

  聽了何春生的話,程志仁果然沉不住氣了,他狠狠地喝下了滿滿一杯啤酒,用力把杯子蹲在了桌子上。

  “這是文化單位,是報社,又不是茶館妓院。”程志仁滿臉通紅憤憤地說,“這還行?我哪天得和榮總說說……”

  何春生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達到了,心情舒暢地付了帳。心里說,花一頓飯的錢賣倆便宜,值!

  中午飯以后,時光拿著剛寫好的一篇稿子來到編輯部大廳找到了老尤。

  老尤看了看時光的稿子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中,你看,讓你難受一次,中了吧?”他從花鏡上面看著時光,操起河南腔開玩笑說?!跋矚g這行嗎?我看著你還挺喜歡的,難得?;厝ビ锌赵俣嗫纯磿?,這只是消息的一種寫法,以后熟了可以試試別的寫法。通訊、小品文、特寫、小評論都可以練練……做一個好記者可不容易。既然喜歡嗎,就鉆鉆,有意思。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有點想法的真不多,你看看,”說著他拿起桌上的幾篇稿子掂了掂又扔回了桌子上,“這還是咱們記者部的人寫的呢,不中啊,不中還不能說。人老了,又是聘用的,說話不占地兒,算啦,管那么多干什么呀?唉……”

  老尤的話今天格外多,也難怪,人是需要和別人交流的,編輯部里老尤和別人交流的機會實在太少了。時光瞟了一眼桌子上的稿子,看到標題下面赫然寫著“本報記者程志仁”的字樣。

  “您給我指點著點,您要是不嫌棄我就拜您做個老師……”

  “回去看看書吧……”老尤含含糊糊地說。可能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多了,他開始低頭看稿子。報社里這一幫那一派的,他可不愿意攪在里面,不能讓別人看著他和這個近那個遠的。

  時光看看已經(jīng)不再搭理他的老尤,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編輯部的隔板把編輯們隔在了一個一個的格子里,格子有半人多高,里邊的人也只有站起來才能看見外面,像是鴿子籠里的探頭探腦的鴿子。在靠大廳門口的格子里,田剛露出的腦袋。田剛看見了時光,遠遠地向時光招手示意。

  格子里,程志仁正背對入口坐在椅子上,晃著二郎腿看報紙。田剛站著靠在桌子上抽煙。桌子上擺著小鏡子和茅頻的一張彩色照片,時光想起來了,這是茅頻的“辦公室”,這會兒她人不在。

  “你老婆出差啦?這是多好的機會,還不打個時間差,把茅頻約你那兒去?。磕悴患s,我可下手啦,這一陣子我可是忒素啦?!背讨救蕸]看見進來的時光,一邊看著報紙一邊對田剛說,“唉,上次你們?nèi)サ哪莻€新聞發(fā)布會怎么樣?肥嗎?我可拉空了,挑了半天還是攤上了個瘦的。就吃了頓飯,發(fā)了個筆記本,吃的還特次,真他媽的沒情緒,就這么打發(fā)我?別逗了,發(fā)稿?玩淡去吧,我他媽的一個字也不寫?!?p>  要不是親眼看見,時光真不相信這些話是出自平日一本正經(jīng)目空一切的程志仁之口。

  “來來,坐這兒,聊會兒。”田剛招呼著時光。

  程志仁轉(zhuǎn)過頭看見了時光,正訕笑著的臉馬上拉了下來,坐在椅子上沒動地方,又低頭繼續(xù)看他手里的報紙。

  “今兒,今兒沒事兒???”時光氣短地對田剛說。

  “唉,哪天都這樣,”田剛還是一副漠然的樣子說,“你們那兒怎么著,老那么忙?”

  田剛膚色黑黑的,人很瘦,骨架很大,穿著隨意而整潔。五官看不出那兒好,但搭配起來卻很和諧。一雙永遠不會有嚴重表情的溫和的眼睛。時光看著田剛松弛了許多。

  “不是又加定額了嗎?每月八千啦……”

  “于詩風這鬼東西,絕對又是這鬼東西的主意,你信不信阿程?”田剛說,“知道臨時工聽話老實,他媽的逮住蛤蟆攥出尿水來……”

  程志仁用眼角瞟著時光,那表情似乎在說他坐著的地方不是編輯部而是茅頻的私人住宅,而他是這私人住宅的全權(quán)代表。他這是第一次和時光說話,這之前他從來沒把時光放在眼里,何春生告訴他那些有關趙兵兵和茅頻的信息以后他才開始注意這個其貌不揚的時光。想到這么一個人竟然會成為自己的情敵,他氣不打一處來。

  “他,他……不是讓……?。俊睍r光指著田剛,想說是田剛讓他過來的,可臉紅心跳,話出來以后結(jié)結(jié)巴巴斷斷續(xù)續(xù)的。

  “哪能這么說?”程志仁不滿地看了田剛一眼,好像把時光叫過來是一個錯誤似的,說,“他們這些臨時的,又不是報社請他們來的,對不對?我就不同意招這么多的廣告外勤,于總這路數(shù)欠考慮。廣告效益不能靠幾個試用的臨時工去拉,其實說穿了就是去騙。應該靠報紙本身的質(zhì)量,得在報紙本身下工夫,辦出特色了,企業(yè)廠家廣告自然就主動找上門來了。對不對?再說了,像他們這樣的,沒學歷,不懂新聞,有的還是工人呢,以后這個報社的人員素質(zhì)不就完了嗎?這是文化單位又不是貿(mào)易公司。沒轉(zhuǎn)干呢吧?以前接觸過新聞嗎?什么學歷,你是?”

  “嗯……沒有,只是……只是,受了點……受了點,家里的……”時光已經(jīng)無地自容了,本想再說說出過書的親爸,可嘴唇亂抖到底沒說出來。

  “嗬——,講的那么鄭重其事的?不要聽這個家伙的……”田剛可能看著臉憋得通紅的時光,安慰著說?!熬瓦@張小不拉子的破報你還想搞出點什么名堂???快成部里的黑板報啦,你看看呀,就這一版,”他順手拿過一張報紙接著說,“頭條是部長講話,二條是副部長指示,倒頭條是什么司長的工作計劃……讓我說,用不著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干脆劃歸部里改成機關報行業(yè)報當兒子得了,還能名正言順的拍馬屁。話說回來了,這也叫新聞?”

  田剛聲音不高,慢條斯理,但話說的實在、尖刻。相比之下,程志仁聲調(diào)鏗鏘,抑揚頓挫,顯得虛張聲勢、外強中干。

  “田剛,你呀……”有時光在,程志仁很不自在。他站起來,說,“我要是有你那文筆,嘿!你不會不寫部里,你不會給別的大報寫,對不對?新聞界你又那么熟?別老說這些泄氣的話……”說著他準備往外走。

  “不是那么回事。”田剛?cè)徊活櫝讨救实碾y堪,說,“我現(xiàn)在就是想著搞錢。唉,哥兒們,撈多少了。發(fā)了吧?”他看著時光問。

  程志仁聽著他越說越不象話了,轉(zhuǎn)身向外邊二層記者部辦公室大步流星地走去。時光不只一次地看到他這種走路的樣子——興沖沖的好像上足弦的發(fā)條。程志仁兩個肩膀窄窄的、遛遛的、微微前拱,頂著個頭發(fā)稀疏蓬亂的小腦袋,整個人站在那兒像根筷子,細且直。洪亮的嗓音、目空一切的神情、永遠興沖沖的動作多少彌補了他外形上的缺陷。

  時光又和田剛聊了一會兒,渾身的不自在緩解了許多。田剛寫的文章每次都登在報紙的顯要位置,都是大塊兒的。時光從心里佩服。田剛沒什么架子,每次見了時光都客氣地打招呼,那副懶懶散散的樣子和那學得生硬拗口的粗話,反而顯得平易、自然。同樣的話如果是金偉說,那效果會截然相反。他自己說的好,“玩筆桿子的都是酸臭酸臭的,少裝孫子吧,

  招人煩?!?p>  趙兵兵到編輯部大廳來給編輯們送資料,看見時光在茅頻的“地界”里,她從遠處狠狠地瞪了時光一眼。

  茅頻沒在,不然又說不清了,時光急忙告辭了田剛,走出了編輯部。

  看著經(jīng)理部那排灰不溜湫的平房,時光不是個滋味。報社這陣勢就弄的等級不一樣,以前還真沒有在意。編輯部大廳顯得富麗堂皇高不可攀,二樓的總編輯和記者辦公室封閉清靜,像是原來廠里的總配電室——那兒的人要是不高興嘍一拉總閘愛誰誰全傻。經(jīng)理部破舊低矮,像是一些人家給不再中用的老人住的偏房耳房。經(jīng)理部離編輯部只有幾十步的樣子卻顯得那么遠,只有兩層高的總編輯和記者辦公室顯得那么高、那么神秘。

  照于詩風的說法,時光推算自己這樣的最多只能算是三等公民。對于程志仁、嚴敏章這樣的每次都有大塊文章見諸報端、都有署名責任編輯的字樣在版面上的大記者大編輯,一等公民,時光真的從心里盼望著能當面請教,可老是受到冷眼。難道是自己大逆不道?難道是自己在褻瀆新聞?每次看到嚴敏章們反感的表情,時光想不通。

  幾次進編輯部,時光能在近前兒細看這個他曾奉若神明的地方——爬格子的動物聚集的格物園。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格物園里的格物們也不都是純種,也有和他一樣的粗俗語言、粗俗念頭!從根兒上說和自己沒什么兩樣!

  這是一種失衡,一種虛脫,一種自卑,也成了一種動力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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