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回到宮中，寧弘正在鳳鸞宮內(nèi)。
殿內(nèi)不見一人，昭娣也只身一人進去，只見寧弘脫去平日里繁瑣的宮裝龍袍，只著絲質(zhì)覆煙籠紗長袍。
玉雕纖手于金絲銀線纏繞龍騰圖廣袖中伸出，撫弄著琴弦。
胸口的衣領垂落大開，露出玲瓏線條白澤肌膚，數(shù)萬青絲散漫，于胸前，于額間，于兩肩，于腦后。
他微側(cè)著頭，斜陽暮光灑在他薄唇輕抿的高挺鼻梁上，眸子微瞇，亦流出絕代的風情來。
昭娣不忍心破壞如此仙氣撩人的美景，她輕手輕腳來到他對面，斜著身姿坐于琴架那鋪著狐皮毯地上，上身伏在琴案邊，露出纖細凝脂小臂，以手撐頭，望向他，眸子里閃著欣賞。
余音繞梁，聽癡了深宮紅墻內(nèi)那些，封塵沉寂的孤心。
良久，他雙手抬起懸于空中。
看向昭娣，眼里流光溢彩。
“美，美極了！”
昭娣側(cè)頭，原來不遠處還坐著一個人，那少年站于書桌前，一手執(zhí)著毛筆，另一手背于身后，嘴上還叼著一只，頭扎著高高的發(fā)鬢垂落數(shù)條編發(fā)。
只是說這話時的目光，看向書桌上的一襲宣紙。
“你是何人？”昭娣拾起衣擺站起，走到他對面，同樣看著他桌前。
宣紙上，鏤空園玉窗前，傾瀉飄搖紗帳，一嫡仙男子衣袂搖曳露著胸口線條，手覆琴弦，琴弦案邊，一傾城姑娘坐于地上癡癡望著他，華麗宮裝鋪散在地面，與他簡樸素衣成了鮮明的對比。
六宮粉黛無顏色，回眸一笑百媚生，后宮傾城女子，一眼癡心誤入紅墻內(nèi)，脫俗無紛擾的，嫡仙男子。
“這是你畫的？果真是美極了?！?p> 他有些膨脹，但不自負，神情回味著，“方才那場景，可謂天上人間，神仙眷侶，可我不才，只畫得出這萬分之一，饒是這萬分之一，也足以讓人回味。”
寧弘在她身后站起，拂了拂衣袖，“娣兒，他是湘西，在婁越國與我一同長大?！?p> 昭娣聽后回過身，對著眼前銀杉男子，他眉眼透著稚氣摻雜陽剛，正是年少風發(fā)之氣，“哦？竟是這般深的關系?！?p> “可不是，從小我家弘兒便是風姿絕代，正巧了我偏喜染料弄墨，他沒少被我照著畫，方才剛畫好他，你便來了，竟不知，世上還有與弘兒如此登對的傾城女子?！?p> 這少年說話倒是啰嗦得很，跟寧弘完全相反，昭娣都不理解二人一直以來如何相處的。
“這畫裱好，送我宮里來吧?！?p> 湘西剛剛雙手拿起宣紙，一愣，“擱著平時，他定不要，如今紙上多了一佳人，怕是要跟你搶了?！?p> 昭娣回過頭，神色之意便是你不給我我就跟你搶，反正都是我的。
他淺笑，“湘西，給她吧?！?p> 得意回過頭，笑容剛綻放開，身后又響起，“順便去我寢殿，把我東西全部帶來，以后我住這?！?p> “你一個天子，住我寢殿里算是什么，也不怕多添是非?！?p> 寧弘若無旁人，在昭娣身后環(huán)抱住她，玉臉輕輕埋入她天鵝頸間，“你都說了為夫是天子，天子想睡娘子這里，誰敢有意見?！?p> 如此曖昧的姿勢，昭娣不免一陣羞澀，她身姿僵硬著望著湘西，眼珠子轉(zhuǎn)著見他倉皇離開，才松了口氣。
“哪里來的娘子，你分明更在意那煙靈多些?！?p> 語氣微透著嗔怪。
“你在吃醋？”寧弘嗓音溫柔，讓人一聽就陷進暖洋。
昭娣不說話，身后的人突然將她轉(zhuǎn)過來，面對面，他曖昧的神情間，眉眼認真誠懇，“你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哪怕是對于別的女人，也都是為了你?！?p> “你不必如此，我又不。。。”
寧弘側(cè)臉低頭，涼唇覆上她微張的粉唇，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層層疊疊的紗幔，紛飛遮擋。
在日漸黃昏時，昭娣彈著琴，眼眸正落于琴弦上，寧弘在她一旁坐著。
“寧伯賢，當真是你兒子？”
他一頓，眸光看著殿門外傾灑的余輝殘陽，“娣兒，有些事，為夫一字不露與你說。”
十年前，正值寧弘意氣風發(fā)之年，他只帶五千精兵，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與當時的長安王爺扶蘇可謂不相上下。
他們各自剿滅一批小國敵手后，相約互戰(zhàn)。
那一戰(zhàn)，打了三天三夜，雙方士兵皆死傷無數(shù)，二人同樣誰也沒有比誰好一點。
那時候的寧弘，一直帶著面具，所以扶蘇從未認出他。
直到同時收手，他們各自回去，還相約了日后再戰(zhàn)，定要有個結(jié)果。
寧弘獨自一人騎馬回去，卻還是因為失血過多在馬上昏迷，待他醒來的時候，躺在農(nóng)家小舍里。
“你醒了?！?p> 破舊麻木門簾撩起，簡樸的農(nóng)家女端著藥碗摸索著進來，可他戒備心中，不肯喝一口。
“是我救了你，不會害你的?！彼尤踔⌒囊硪韺λf過去，只是瞳孔不看向他。
他一手端著，卻不喝下，“你是誰?！?p> “我叫丫頭，你失血過多，阿爹是郎中，替你包扎了，過幾天你就會好起來?！?p> 寧弘伸出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死寂的瞳孔沒有一絲反應。
“我，我是個盲女，你好生休息吧。”
她熟練得摸索離開，而那碗藥，寧弘還是沒有喝下。
幾日后，他就開始準備離開，卻不想被泄露了行蹤，從前被他剿滅的小國余孽找了來。
那一夜，下著暴雨，農(nóng)家小舍已經(jīng)一片血污。
盲女在院中，淋著雨抱著鮮血淋漓的尸體大哭，“阿爹，阿爹你怎么了，阿爹別離開我！”
他手持著滴落粘稠鮮血的長劍來到他們身邊，“對不起，是我害得你們。。。”
那老郎中一把抓著寧弘的手，奄奄一息，“少年，我救了你，也因你而死，可我不要求什么，只要你，娶了我女兒，報了我這恩便罷，哪怕日后她只是個小妾，能讓她一生平安，便夠了！”
寧弘遲疑，那手緊了緊，不給他多余猶豫的機會，老郎中猛然嘔出大量鮮血。
“好，我答應，娶你的女兒?！?p> 深夜埋葬了老郎中的尸體，寧弘便與盲女草草拜了天地，洞房花燭夜的三日后，盲女就送別他。
“你，你可還會回來？”
“丫頭，待我成了君主，你便是皇后，沒有你和你的父親，世間恐怕再無寧弘其人，是我欠你的?！?p> 只可惜，他策馬離去后，就再也沒回來，因為他在見到昭娣時，就忘了農(nóng)家小舍里，苦苦癡等的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