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昭娣更沒有想到的是,她原本在寢殿里等他回來。
想要好好質問他。
可直到無眠的深夜,抹上了璀璨刺眼的拂金,凌晨的日光帶來著無邊絕望。
扶蘇一直沒有回府。
下人們說,他今日在妝銜坊迎娶媚娘。
那媚娘,卻是婁越國長公主。
跟她不一樣,不是煙花女子。
圣上為結兩國邦交,聽聞扶蘇與她傳情已久,便賜了婚。
原是,傳情已久了。
金環(huán)在身后追著,那急匆匆赤足跑向府門口的女子又突然停住,散亂的發(fā)絲間,瞳孔已失去星耀目光,她頓住,“金環(huán),給我梳妝。”
昭娣眼里含著,不愿滴落的淚。
銅鏡前絕美的女人,肌膚勝冰封萬里雪山盛開一世千山雪蓮,一遍遍勾勒美唇,如火似虹烈日里的驕陽。
眉眼如斯,瞳孔清澈靈動。
這是媚娘最美的時候,意中人身旁錦緞紅杉垂流蘇,頭戴珠冠金步搖,紅底緞面繡花鞋踏過金盆篝火間,大紅絲帕隱透紗的朦朧,蓋住嬌羞新娘子。
卻不是她。
媚娘不知道扶蘇跟昭娣的事情,見她來了,沒有注意到扶蘇錯愕的表情,對著昭娣跑去,“小輕塵兒,我就知道你會來的?!?p> 大紅絲帕如薄紗輕瑩,她初為新娘的喜悅刺痛心房。
她冷笑,“我竟不知,媚娘會嫁給長安城美名盛世的王爺?!?p> 目光帶著責備瞥向一旁,鮮紅衣衫頭戴金冠的新郎官。
扶蘇面色凝重,復雜的表情帶著愧疚,難言之隱。
媚娘沒有看出她的怪異,一心充滿了喜悅和嬌羞,悄悄伏在昭娣耳旁,“你是不知,其實,長安王爺便是妝銜坊的主人,我既嫁給了他,如今也不好瞞著你了?!?p> 大腦轟的一聲。
沉寂多年的火山平地覆上厚重白雪,在那一刻突然迸發(fā)出灼人熔漿,冰火交融,讓人萬劫不復。
姐妹們一直傳聞與媚娘曖昧不清的主人,竟是扶蘇。
他們終日床榻旖旎,耳鬢廝磨交匯世間情意。
昭娣笑了,心痛帶著苦澀,所有人簇擁著一對新人向前走,站立在紅毯的盡頭,期間扶蘇頻頻回頭,擰緊的眉心寫滿了心疼和欲言又止。
身旁媚娘嬌羞低頭應著大家的恭喜。
昭娣只靜靜看著他們身后墻壁上大紅底金色浮雕囍字,眼眶里泛紅,卻倔強著,依然立在紅毯的末尾。
她踏不出任何一步。
扶蘇面容似是隱忍,深邃的眸子含著無盡情緒,他不斷克制自己別去沖向紅毯末尾的女人,他只能忍著。
他看著那仿若失去了全世界,韶華盛世的女子,把他淹入長安城最冰冷的湖水。
“一拜天地!”
悠長響徹整個長安街的聲音。
昭娣還是沒有忍住,逐漸劇烈起伏的胸口,使她猛然間,噴出一口鮮血,沾染了咬到破皮的唇瓣。
所有人都驚住了,喧鬧的人群全部沉寂,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小輕塵兒,你。。?!?p> 她捂著胸口,抬起纖手制止對面媚娘的話,倔強地苦笑,深呼吸一下,仍覺得透不過來氣,閉了一下眼睛,嘴角牽扯出笑意,“我沒事,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不該掃興?!?p> 昭娣看也不看,扯過一旁那端著盤子呆愣住的下人,于盤間拿起酒壺倒了杯酒,身影搖晃,舉起酒杯對著眼前璧人,“我輕塵,祝福你們?!?p> 勉強露出笑容還是被緊皺眉頭間的苦澀掩蓋,她揚起頭和著口中殘留的鮮血,咽下烈酒。
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尋常的氛圍,沒有一個人說話,都在靜靜看著如冰冷環(huán)繞的女子。
昭娣想要離開,可是催發(fā)了毒性使她站立不穩(wěn),剛轉身就踉蹌倒下。
扶蘇身軀一震向前走了兩步,卻見她被身后趕來的寧弘摟住。
“塵兒。。。怎么會這樣,”摟著虛弱的昭娣,抬起素有殺意的眸子環(huán)顧一周,目光鎖定在扶蘇身上,那一身的紅嫁衣,突然了然于心,低下頭輕聲道,“我?guī)阕??!?p> 寧弘來了,她覺得自己不會那么狼狽,周圍投來的目光讓她覺得灼人,倔強地喘息還是有氣無力,“阿寧,你愿意,在這一對喜結連理的新人面前,”她突然抬起頭,臉頰都是滑落的汗珠,定睛看著眼前人,“答應娶我嗎?”
扶蘇緊握著拳頭,目光死死盯著她,渾身散發(fā)的冷氣被媚娘察覺。
媚娘帶有探究著,看向昭娣。
“好,我向這喜堂,天地間,向你求婚,今后,你會是我的新娘。”
昭娣伸著雙臂摟住他脖子,將頭靠進胸膛,雖沒那鳶尾花的香味,她只想安然睡去。
閉上眼眸,“夫君,帶我回家吧?!?p> 最后帶著殺意瞥了扶蘇一眼,寧弘將懷中的女人打橫抱起,王者之氣渾然天成,立于喜堂的威嚴震懾眾人,走到門口,他只側頭看著地面,側顏冷冽了世間萬物,“日后,長安王爺若賞臉,還望參加我們的婚宴?!?p> 沒有一絲笑意尊敬,懷抱佳人揚長而去。
如此嬌玉你舍得打碎,他愿意親手粘好,珍護一世。
伴她長安。
踏出了妝銜坊,金環(huán)正在寧弘的馬車邊等候,見到昭娣被他抱著出來,急忙迎上去,“小姐,小姐這是怎么了?”
他側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睡去的佳人,冷眸直視金環(huán),“我記得,她有個師父叫公良子,叫他過來,今后,住在我的府邸。”
金環(huán)還未說話就看著寧弘迅速抱著主子上了馬車,望著行駛的方向,她只好跑回公良子的妙春堂。
躺在床榻上的昭娣聞到一股濃郁刺鼻的藥味,被嗆著咳了幾下,恍然驚醒。
一片漆黑。
“天黑了嗎,為何不點蠟,我害怕。。。”
她慌張著揮舞雙臂,強勁有力的手立馬拉住她摟著,緊緊擁進懷里,“別怕,蠟燭用完了,已經(jīng)讓下人去買了,別怕?!?p> 寧弘的聲音有些哽咽,語氣不似從前,可是昭娣覺察不到,無盡的黑暗讓她失去理智思考。
“閉上眼睡會,很快就好了,乖?!?p> 他躍上床緊抱著昭娣,看著瞳孔沒有焦距的眼眸閉上,將臉頰緊緊抵在她頭頂,不發(fā)一言。
昭娣醒來了很多次,每次都說是天黑了。
這一日,她不再沉默,“阿寧,我瞎了,是不是。”
那手驟然一緊,又不自然地放松,“沒事,公良子說,過幾日就好了?!?p> 感受他的氣息充訴鼻尖,帶著一絲寒意,她苦笑,“過幾日是幾日?我終是,逃不過這無盡的黑夜了?!?p> “不會的,相信我?!?p> 這一次昭娣很安靜,沒了之前的慌張恐懼,寧弘以為她睡著了,低下頭看懷中的女子,那雙沒有焦距不帶情感麻木的眼眸睜著,卻叫人看不出何意。
寧弘緊緊摟住她,一如那晚暴雨黑靡的山洞里。
他第一次深痛厭惡清晨初醒,云霞泛起金芒,一抹晨光傾灑如脂肌膚,卻無法點亮她死寂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