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那日我醒得早了些,估摸著可能是對拜佛一事心有牽掛,所以睡不安穩(wěn)。
好不容易睜著眼等到天光,我來回在房間里轉(zhuǎn)悠了數(shù)十次,還是把玉簪放到了背包里,早早地下樓踏上馬車等待上神。
馬車行了約莫三四個時辰,途經(jīng)佛堂山下一個小村子,我看見有一家掛著紅燈籠,上面有大大的“囍”。
看來這家人應(yīng)當(dāng)是村里最富的,占據(jù)著村口最好的位置不說,這畫漆小樓還鶴立雞群地與村里茅檐低小的茅草屋遙遙對望。
只是未免也太冷清了些。
這家主人大抵不怎么會做人,居然沒有半個朋友賓客前來,以至于新婚之日門前卻如此凄清。
我突然想起那日在酒樓秦軒喜上眉梢的模樣,那青衣男子朝他拱手道喜,吃酒的小哥起哄道他與木子艾是天作之合,琴瑟和鳴。
秦軒于是高興地朝他鞠了一躬,還命小二送了他好些好酒,然后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
掌柜的同小二道:“東家今兒個開心,咱也開心,給每桌客人上好酒好菜?!?p> 說完他抬袖抹了抹眼角道:“咱這木姑娘終于是熬到頭了,日后也當(dāng)是西洲第一商賈之妻,也該稱一句秦夫人?!?p> 這村子里人大抵也不多,朋友賓客沒有就算了,門前連觀望看熱鬧的村民都沒有,那大紅燈籠看起來未免有些可笑。
想來秦軒大婚那日肯定得是風(fēng)光無限,滿城歡喜的。
畢竟是第一商賈,熱鬧肯定得是不一般的,倒是正與這凄清之境做了些對比。
不知道究竟是何種光景,何種不受人祝福,才致使這般凄涼。
馬車漸漸遠離村子,沿途的岸邊有浣紗的兩位老婦,
村里遠遠傳來鑼鼓聲,看著天色應(yīng)當(dāng)是新郎官出發(fā)接親的時候了。
拎著桶的老婦唉聲嘆氣一番,回頭看著大紅燈籠方向。
她道:“你說,這叫個什么事兒,這金老爺,可真不是個東西?!?p> 浣紗的老婦點頭,同樣的先唉聲嘆氣一番,片刻才道:“可不是嗎?都快入土了,還禍害這樣年輕的小姑娘?!?p> 我不禁愕然,原來是這樣,難怪這樣冷清,但愿能是個真愛吧,無人祝福日后能好好過日子也成。
不過西洲的確也民風(fēng)開放,我表示圭賢皇可真是個崇尚民風(fēng)自由的一把手。
上神看我一直發(fā)呆,伸手試了試我的額頭,他問:“怎么最近如此癡傻?”
我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道:“我這是在思考,思考人生?!?p> 他看著我笑起來,罪過罪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趕緊偏過頭看著車外的綠色凈化一下心靈。
他問:“小鬼?為何想去佛堂?”
為什么你心里不清楚?我那天都做了什么事???我抬手捂住眼睛,突然想起那支玉簪。
你也好,玉簪主人也好。
我每日里思考得頭疼,我本來應(yīng)該是這個時空的觀局者,可我到底不能只是看看而已。
“求姻緣?!蔽宜砷_手,有些緊張地側(cè)頭看著上神。
“姻緣一事……”上神低眉想了想,沒有繼續(xù),良久才又笑著繼續(xù)問:“你求什么姻緣?”
“當(dāng)然是與我的心上人和和美美相親相愛,生同眠死同穴?!?p> 我看他彎唇笑得放肆,一時間心下有些顫動。
這場景過份的眼熟,我只是希望佛能佑你平安,佑你一直這樣入世不染世俗,干凈未有雜欲。
心口一陣疼痛,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扎了一下,馬車顛簸得厲害,我抬手壓住布袋,按住盒子里玉簪壓不住的能量。
封印要解除了,它的主人,要死了。
“小鬼?!鄙仙裉窒胪沂稚献⑷腱`力,但大概沒什么用,他有些疑惑地皺著眉頭。
我轉(zhuǎn)頭看著窗外,慌亂道:“上神,回去,去剛才那個村子?!?p> 馬車停在那個大紅燈籠的宅子旁邊,我深吸一口氣穩(wěn)了一會兒心神。
這會兒已經(jīng)入夜了,周圍一片寂靜,因而顯得那紅燈籠此刻無比詭異,不像是喜事,倒像是哀歌。
上神與我一路飛至后院,這府里安靜得可怕,幾乎沒什么人。
我推開門時,眼見得一個女子拿起刀就要往地上躺著的人身上刺。
我自袖中甩出一道符咒直直貼在她的后背。
隨著她驚呼一聲,她手中的匕首便落在地上,聲音很是清脆。
她絕望地轉(zhuǎn)頭看著我,面色蒼白,與身上的嫁衣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房中已經(jīng)有好些血跡了,更別說女子滿臉滿手都是鮮血,淚珠兒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到地上。
地上躺著的那人是一個老頭,大概就是她們說的金老爺。
他穿著大紅色喜袍,因而鮮血便不怎么明顯,只是看著胸口處顏色稍深了一些。
我一時間感覺天旋地轉(zhuǎn),頭疼得緊,幸得上神在身后攬著我,才不至于整個人跌在地上。
我深吸了兩口氣,強忍著顫抖站直朝上神笑了一下表示我沒事,然后一步一步走過去,站到女子面前。
我伸出手看著她,我說:“木子艾,不要怕,我?guī)阕??!?p> 玉簪的主人,木子艾。
秦軒那日在酒樓得意洋洋的從懷里拿出一個盒子打開給掌柜的炫耀,他那個角度挺好,我才能一清二楚地看到那個玉簪。
他說:“木小妹之前為了我當(dāng)?shù)袅酥拔宜退挠耵?,今日我再買一個更好的送她,木小妹肯定得十分歡喜?!?p> 說罷十分寶貝將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回懷里。
她并沒有抬頭,目光依舊死寂,我蹲下握住她冰冷無比的指尖,盡量沒讓聲音聽起來很是顫抖。
“木小妹,你的秦小哥還在等你呢,走吧,我?guī)闳フ宜!?p> 聞言她抬頭看著我,眸子突然亮起來,卻是裝不住的淚水溢了滿臉。
她使勁地搖頭,一邊搖頭一邊死死咬住嘴唇不發(fā)出任何聲音。
我輕輕抱住她,伸手緩慢地拍著她的背,“木小妹,別怕,別怕?!?p> 她突然哭出聲來,但聲音很低,更像是嗚咽,她不停搖頭。
她說:“不可能了,不可能了,等不到的?!?p> 我剛想繼續(xù)說什么,就見她嘴角流下一道黑血,我心猛地一驚。
“木子艾,你怎么了?你吃了什么?”
“燒了吧,都燒干凈。”
木子艾拉著我的衣袖,她突然揚起一個很溫柔的笑容,像是想起了什么很美好的事。
她說:“姑娘,勞你轉(zhuǎn)告秦小哥,多謝他對子艾的知遇之恩,子艾自知虧欠他太多,無以為報,若有來生,定當(dāng)做牛做馬報答他?!?p> 我從背包里拿出玉簪放到她手里。
她搖搖頭,哭得斷斷續(xù)續(xù)道:“姑娘,你替我拿著吧,我手上有血,我怕把它弄臟了。”
我把玉簪當(dāng)著她的面擦干凈,然后小心地放回包里,她眼神明亮地看著我。
片刻后她笑著道:“姑娘,求你告訴秦小哥,子艾對他,從來只有兄長之情,從未有過其他妄想。之前做的那些,都是為了報答他當(dāng)年橋下救子艾之恩情,現(xiàn)如今我恩已報完,不告而別很是抱歉?!?p> “白婧不是個好妻子,但她能幫助秦小哥,想來也是天定的緣分,若是他們成親我也是衷心祝福,希望他日后生活美滿,能有人知他冷暖,為他添衣煮湯?!?p> “也希望他日后千歲安康,有兒有女,子孫滿堂?!?p> 我坐在石頭上看著那燒天的火勢,這樣大的火,我曾在禮小君的回憶里聽到過。
如今實實在在的燃燒著在我眼前,原來,如此驚心,如此炙熱。
村子里好些人忙著滅火,擔(dān)心會燒到自家房子,但隨后他們發(fā)現(xiàn)風(fēng)往北方吹,只是將金家燒了個干凈,村里其他地方,絲毫未受影響。
救火的人自然也發(fā)現(xiàn)這火無論怎么澆水也滅不掉,火勢隱隱約約還有越來越旺之勢,也就放棄了。
只是,有好些女人在墻角躲著遙遠的看著那火流下了眼淚。
浣紗的兩個老婦也在,抬手不停揉著眼。
她說:“可惜了啊,那個二十歲的好姑娘,父母早亡,如今卻死在自己的新婚之夜,作孽啊。”
南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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