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蘇恪整日忙得不可開交,廢寢忘食,連著三日都沒有合過眼。直到紫霖親自過來勸他休息,蘇恪才放下了手中處理的事務(wù)。
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待久了,紫霖不免覺得有些乏味。她的性子向來是耐不住寂寞的,這宮中的侍女對她畢恭畢敬的,連個嘮嗑的人都沒有。
紫霖扮做侍衛(wèi)偷偷溜出宮,繁華的青石街面就在眼前,人流如織,好不熱鬧。紫霖就近找到一家客棧,將身上的侍衛(wèi)服換下,著一身淺紫色的衣裙。
有沉重的腳步聲在身后地木梯響起,許是哪個客人正在走下階梯。紫霖?zé)o心多管閑人,喚來店小二,點了些茶水點心。
那烏黑的衣袖拂過紫霖的衣裳,紫霖正用竹筷敲著木桌打發(fā)時間,不經(jīng)意間瞥見了那雙如玉般無暇的手上有明顯的抓痕。
她抬眸,只看見了那人的背影,很是眼熟。對,就是那日城樓下的身影。
“你站住。”紫霖一個箭步上前,扣住了他的手腕,隔著一層衣裳,仍能感受到他那冰冷的體溫。
紫霖心下一驚,手掌松了松,心想,這世上竟還有人體溫如此之低,就好像將死之人。想到這,紫霖心中不免一陣惡寒,怎么腦子里凈是些不好的念頭。
那人卻不轉(zhuǎn)身,也不開口言語,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紫霖吞吞吐吐地說到,很顯然,就連她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說出口的話。
明明就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怎么可能認(rèn)識?自從上次在城樓下看見他的身影,那抹身影便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墒侨嗡肫颇X袋,記憶中也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他,到底是誰?
為什么會給她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為什么,當(dāng)初在城樓之上,看見他口吐鮮血,跌坐在冰冷的地面,她的心會那么的痛?
“姑娘說笑了,在下從未見過姑娘,今日還是初見。姑娘可以松手了嗎?”那人卻并不轉(zhuǎn)身,只有那清淡的嗓音自前方傳來。
聽他這么一說,紫霖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抓著他的手腕,畢竟男女授受不親,還是趕早松開得好。
“可是,我就是覺得我在哪見過你,不過我想不起來了。可能這就是所謂的一見如故吧。抱歉讓兄臺受驚了。”紫霖在他身后抱拳施禮,以表歉意。
紫霖剛一松手,云卿便向前走去,施施然坐在她正前方的茶桌上。剛剛被紫霖握過的手腕絲絲點點滲出血滴,那還是之前為了壓制余毒而自殘留下的傷口。
可是剛剛紫霖那么用力地抓著他的手腕,云卿也僅僅只是皺了皺眉,沒有多余的言語。
不一會兒,店小二便把紫霖點的吃食端了上來,紫霖一邊拿起一塊糕點往嘴里塞,一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前面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的入了神,又或許是往嘴里塞得急了,紫霖生平第一次被點心噎住,咳個不停,她本能地伸出手去抓桌邊的茶水,可是那茶杯已經(jīng)見底了。
這難道是老天在懲罰她辜負(fù)了這些美食,沒有好好地品嘗這些糕點,盡看前面那位的背影了?果然,唯有美食不可辜負(fù),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她這么一個貌美如花,處于豆蔻年華的妙齡女子,我還不想這么早就去見閻王大人。尤其是死的這么憋屈,閻王可能也是頭次見到有人是被噎死的吧。
有人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幫她順著氣,一個青釉茶盞遞到面前,盞邊搭著一根細(xì)長白皙的手指。
紫霖本來是想接過自己喝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抓著那只手,就著杯盞喝了起來,這感覺就好像他在喂她喝水??墒撬z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反而感覺這本來就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因為…?p> 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可是就好像琵琶突然斷了弦,一剎那,紫霖又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等紫霖終于平穩(wěn)了呼吸,那人才將手從她背上拿開。沒有問她好點了沒有,就那樣事不關(guān)己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就好像剛才那個小插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畢竟別人也幫了她,再加上她本就有結(jié)交之意,紫霖大步流星地走到他桌旁,單手扣了扣桌沿,想借此將他的目光吸引過來。
直到這一刻,紫霖才終于看清了他的臉。他若是女兒身,當(dāng)真可以用傾國傾城,國色天香,沉魚落雁之類的贊美之詞來形容。
可惜了,他偏偏是個男兒身,真是白白浪費(fèi)了這么一副好皮囊。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高挺的鼻梁,涼薄的嘴唇。呃……似乎沒有什么血色,有些蒼白,要是像女兒家擦些胭脂什么的,或許可以再美上幾分。
這副尊容,在虞朝真是男女通吃,想必男人見了他也會多看幾眼吧。
紫霖目光下移,落在了那雙如白田玉般白皙無暇的手上。頓時兩眼放光,驚嘆,云城第一舞娘的手怕是也沒這般精致。
紫霖忍不住伸手上去摸了摸,被那人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下。
她抱著被打的有些痛的手,不悅道:“我不就摸了一下嘛,至于這么小家子氣,堂堂男兒還和我一個小女子計較,忒不大氣了?!?p> 那人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將放在桌邊的手收了回去,顯然對她剛剛的冒犯之舉很是介意。
這般明顯地嫌棄她,紫霖的面子被駁了,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今天說什么,這面子她也必須找回來。
也不管人家答不答應(yīng),紫霖毫不客氣地拉開他對面的座椅坐了下去。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仿佛要把他吃了似的。
在她兇狠的注視下,云卿鎮(zhèn)定自若,把她當(dāng)做一團(tuán)空氣,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紫霖一度懷疑這人或許有什么難言之隱,比如天生殘疾,自幼失聰,失語。
想著想著,紫霖眼中漸漸染了憐憫之色,對自己剛才的行為有些愧疚,后悔自己不應(yīng)該對一個殘疾人這樣。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他怎么可能是個殘疾人,明明方才自己還同他交談過。看樣子,他的四肢健全,也該是個正常人。
紫霖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盯得她眼睛酸痛,她揉了揉眼睛,抬手重重地敲了敲他面前的桌板。她就不信,他還能裝作沒聽見,不理會她。
果然,那人終于正視了她,眸中沒有什么情緒,只是嗓音清淡地開口:“姑娘有事?”
紫霖抽了抽嘴角,這可是她第二次叫他了,他才反應(yīng)過來她有事找他,這反應(yīng)也真夠快的。
事實上,人家云卿只是單純地不想搭理她罷了。
“這位兄臺,多謝方才的搭救之恩。敢問兄臺尊姓大名?”她都這么客客氣氣的,他總該好好回答了吧。
可惜她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幽幽地說了一句,“不過萍水相逢,何必知曉姓名,不提也罷。”
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明擺著不想告訴她。若是尋常人,可能笑笑就過去了??伤衷鯐菍こH?,她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小女子名喚慕容,當(dāng)然你也可以喚我紫霖。禮尚往來,該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了?”以禮相壓,再不說就是他的過錯了。
許是看出了她必會刨根究底,云卿終是妥協(xié)了,吐出兩個字,“云卿?!?p> “真是個好名字,這么好聽的名字,為什么要藏著掖著。我還以為你的名字有多難聽呢?!?p> 見他沒有什么反應(yīng),紫霖隨即說到:“云卿,你的名字可有什么寓意?”
“不過是父母隨意取得名字,并沒有什么寓意。”比起之前的冷漠,紫霖很欣慰,這人終于愿意和她講話了。
“既然這樣,我就和你說說我名字的由來吧。慕容是我外出喬裝的名諱,而紫霖則是由一句詩而來,……”
“紫禁香如霧,霖雨思賢佐?!痹魄浣舆^她的話,不動聲色地開口。
紫霖一臉詫異,目瞪口呆,“你是怎么知道的?”
“多讀些書,知道也是很尋常的事?!痹魄涠似鹉前状刹璞K,放至唇邊輕抿了一口。那茶散出的茶霧氤氳著云卿的臉頰,生出一種朦朧美,似九天謫仙,美的不可方物。
紫霖這才明白什么叫斯人仿若畫中人,美艷不可親近,不沾染一絲煙火之氣,高雅清俊不像凡世之人。
饒是紫霖再愚笨,也能聽出他是在說她見識淺薄??上Я诉@么一副好相貌,性格實在是不討人喜愛。若是把這副容顏換給她,她必然會成為一個風(fēng)流美公子,天天從美人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看到他長的好看的份上,紫霖就不與他計較了,順著他的話說到:“云公子真是見多識廣,博覽群書,令慕容甚是傾慕?!?p> “傾慕就不必了,即使你再怎么努力,達(dá)到我這個高度甚是困難。有時間慕容姑娘還是應(yīng)該多讀點書?!币蚤L輩的口吻諄諄教導(dǎo),紫霖卻不反感,還有點懷念這種感覺。
“云公子說的是,小女子謹(jǐn)記在心,得空必然多讀圣賢書?!弊狭赜X得自己定是被他的美迷住了,不然怎的會說出這般違心的話。她一個向來將念書當(dāng)做吃砒霜的人,竟然有一天會說出這樣的話,讓人冷汗涔涔。
聞言,云卿淺淺一笑,宛如一副上好的丹青墨畫,從這客棧中隔離出來,看的紫霖心臟都漏了一拍,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幾乎讓他占盡了所有的優(yōu)勢。盡管紫霖自己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但和他一比,差得簡直不是一點半點。
還沉浸在那傾世美顏中無可自拔,那美人卻突然咳出血來,著實嚇了她一跳。紫霖連忙上前扶住他略有些傾斜的身子,從腰間拿出一塊絲帕,替他拭去嘴角的血漬。
奇怪,這血怎么是暗紅色的?怎么那么像……毒血!紫霖心下大駭,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釋,他當(dāng)初在城門口為何會倒地吐血,原來他已是強(qiáng)弩之末,身中劇毒,怕是活不了多少時日了。
“云公子,你沒事吧?”
云卿站起身來,擺擺手道:“無妨?!眲傉f完,身子便搖晃起來,暈了過去。
好在身旁有紫霖,不然就他這樣摔下去,沒有毒發(fā)身亡倒先摔死了,多不值得。
真是個逞強(qiáng)的美男子,明明已經(jīng)支持不住了,還是要嘴硬,不想讓旁人替他擔(dān)心。真是讓人又生氣又憐惜。
這可能就是所謂的自古紅顏多薄命吧,一個人果然不能美的太過分,尤其還是個男子,這是讓旁人活不下去的節(jié)奏。
趁著他暈了過去,紫霖很不道德地干了一直想干,但又沒有成功的事。她伸出邪惡的爪子,扯掉了那唯一禁錮那頭青絲的紅綢,三千青絲傾斜而下,遮住了云卿的大半張臉,襯得他的面部更為柔美。
真的是……好美啊。紫霖不由得驚嘆,披散著頭發(fā)比束發(fā)多了幾分女子的柔情。
想什么呢,人家都暈過去,自己還趁人之危,實在是太不地道了。紫霖連忙喚來店小二,和他一起把云卿扶回了客房,叫來大夫替他看診。
陸陸續(xù)續(xù)請來了幾個大夫,他們都束手無策,無計可施,連是什么毒都看不出來。紫霖在心中暗罵都是些庸醫(yī),還說什么醫(yī)術(shù)精湛,如今連個毒都解不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毒連曾經(jīng)在阮朝赫赫有名的江南圣手落雨軒都只能暫時壓制毒性,豈是這些醫(yī)術(shù)不精的郎中可以解得了的。
紫霖守在他的床前,用白巾替他擦臉,處于昏迷狀態(tài)的云卿喃喃自語,應(yīng)該是燒糊涂了在說夢話。
“霖兒,其實兄長也是喜歡霖兒的,只是……”他的聲音很低,若有似無,紫霖不得不湊近了才能聽清他說的話。
“靈兒?靈兒難道是他的心上人,可惜了,有情人難成眷屬,終是要陰陽相隔的。”紫霖剛想起身,猝不及防被那人拉進(jìn)了懷里,動彈不得。
一個溫?zé)岬奈矬w落在她的臉頰上,紫霖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人親了。她可是和蘇恪有婚約的人,她要是紅杏出墻,給蘇恪戴了綠帽,一定會死的慘慘的。
強(qiáng)烈的求生欲讓紫霖掙開了他的束縛,整理好了有些凌亂的衣裳,看了看還處在昏迷狀態(tài)的人,原是無心之為,紫霖就是想計較怕是也說不清楚。
紫霖渾身發(fā)燙,拍了拍小臉,努力讓理智回籠,可不能再被美色誘惑了。
手腕被人緊緊扣住,紫霖臉色一變,生怕他又要作妖,恐怕她是要栽在他的手里了。紫霖使勁全身力氣想去撥開那只抓著她的手,沒想到人倒是昏過去了,力氣還挺大。磨了半晌,紫霖終于認(rèn)命放棄了,他卻松開了手。
紫霖:……
紫霖松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白巾,起身想端銅盆出去。奈何被自己的裙擺絆住了,向后倒去,跌進(jìn)了云卿的懷里。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云卿硬生生被吵醒了。
云卿看著懷中的紫霖,愣了片刻,后者似乎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醒轉(zhuǎn),正掙扎著想要站起身來。云卿閉上眼假寐,摟住了她的纖腰。既然他百般避她都還是讓他們遇見了,那何不珍惜這短暫的美好,畢竟他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姑娘可否讓我抱一會兒?”云卿靠近她的耳畔,語氣似在懇求,誰聽了都不忍心拒絕吧。
鬼使神差地,紫霖既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yīng),就那樣靜靜地待在他身邊,任由他摟著自己。
日薄西山,這冬季的夜總是來的快些,那人沉沉地睡了過去亦或是又暈了,抱著她的手也沒了力氣,松了下去。
紫霖慢慢撥開他的手,轉(zhuǎn)過身看著他的睡顏,蒼白地讓人心疼,我見猶憐,果然生的美就是更容易讓人憐憫。她玩心大發(fā),悄悄伸出手碰了碰那長長的睫毛,真的是又長又密。
“霖兒,兄長真的好想你,我們還能回去嗎?我不過是想和所愛之人平平凡凡地過完這一生,為什么,為什么就這么難?……”云卿眉頭緊蹙,俊美的臉上寫滿了悲傷,有眼淚自那眼眶落下,滴在紫霖的手指上,驚得她立馬收回了手。
“沒想到云公子這么冷漠的人,也會有這么癡情的一面。能被你這么深愛的姑娘,一定會很幸福吧。”不知為何,紫霖莫名有些心酸,情這字無人可解,他不行,她也不能。
突然想到了什么,紫霖一骨碌地爬起來,收拾好東西,留了一張便條,慌忙離開了。都已經(jīng)這么晚了,蘇恪一定很擔(dān)心她,還是得趕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