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辭一路追趕至此早已疲憊不堪,天色已是傍晚,他的心已是深夜。
錦妖飛的并不快,如同在刻意等他一般,但寒辭完全沒過多思索這些,他只想再見到零落依,哪怕只是最后道聲別。
幽渠山上風光無限,但卻只有一人居住,就是羅醮雄,眼下他已經(jīng)在山頂?shù)幕鸸庀碌却o了。
“老實說,你可能會是我殺的第一個無辜的常人。”羅醮雄靜坐在一張破舊的椅子上,對剛從九幽妖龍頭頂走下的寒辭說道。
沒去問柳尊怎么樣了,也沒疑惑他是如何這么快出現(xiàn)在這里的,寒辭望向那在錦妖身旁昏睡的零落依,心中卻是異常的平靜,
“江湖中人何談無辜,我想知道為什么你一定要對零落依不利?!?p> 寒辭將妖火琉璃放在一邊,坐在羅醮雄對面不遠的地方。
“你為什么認為我會告訴你?”羅醮雄饒有興致的樣子問著寒辭。
“將她的魂魄融入兵刃之中,對于你來說這很簡單,可你卻將她放在了這里,毫無作為,你殺的非人之人這么多,沒理由緊盯這一個?!?p> 寒辭低著頭,他和羅醮雄的椅子都很矮,可以直接用手夠到地面,他就胡亂的在地上畫著,
“控制這一切的,是誰?”
羅醮雄沒有回答,也沒有否絕,他反而更好奇為什么寒辭會認為這一切非他所為。
寒辭長嘆一聲,目光轉(zhuǎn)向羅醮雄,
“羅棲,羅霜渡,這是你以往的名字吧,真的很有意思?!?p> 羅醮雄把頭扭去一邊,神色極為平靜。
寒辭接著說著,“因為一些原因,你把恨意全部放在了天下非人之人身上,那還是你少年時候的事情?!?p> “后來呢,后來我怎么樣了?”羅醮雄手中拿著鬼王刃坐在椅子上戳著下方泥土,如同是在發(fā)泄暴脾氣一般,可他的動作又很輕。
“后來,有人激發(fā)了你的控靈之力,因為你想要做的事情與他有重合的地方?!?p> 羅醮雄轉(zhuǎn)過身來,
“那你說,他是個什么樣子的人?!?p> “他一定是個能左右天下大勢的人,不愿自己動手,卻又要達成目的,就只得利用于你?!?p> 羅醮雄摘下面具,那是一雙極為儒雅的臉龐,眉宇間本就有些許憂傷的氣質(zhì)。
“沒有誰可以左右天下大勢,不過是世間規(guī)則的守護者罷了,說著順應(yīng)天意的江湖騙子。”
寒辭又是一聲長嘆,“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只是接下來你就已經(jīng)再沒有利用價值?!?p> 羅醮雄站起身來,“這般狂妄的與我說話,你的底氣在哪里?”
“今日你若殺我,我又為何要怯懦,況且,”寒辭語氣堅定的說道:“你不敢殺我!”
“看來江落天告訴你了?!?p> 寒辭輕搖著頭,“這是天機,他可不會告訴我,是柳尊很早之前就告訴我的?!?p> 柳殘林在這次相聚時就告訴了寒辭,圣幽庭用來觀察天象的燭靈臺有過預示:中原九國即將有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場變化有可能結(jié)束天下的動亂局勢,而完成這些需要的其中一個關(guān)鍵人物,就是引寒辭,所以老祖宗才派江尊外出尋找他,并收其為弟子。寒辭一直以為自己能被江尊收為弟子是因為自己足夠幸運,卻不知一切都只是宿命安排。
羅醮雄背對著寒辭,“天命天命,天命只說你會輔佐一人,改變天下分裂之勢,可現(xiàn)在你的命就在我的手中,我若想殺,不過只手一揮間!”
寒辭似是自嘲的笑著,“你也算是非人之人,錦妖亦專門抹殺非人之人,起初我以為錦妖是為了追殺你才出現(xiàn)在此,不曾想你們之間還會有合作?!?p> 錦妖將零落依放下,緩緩走向這邊二人。
“錦妖這么玄妙的東西,我本也以為它的職能和傳說中的一樣,不過后來一想,它存于世間就真的只是鏟除世間邪物嗎?”
錦妖緩緩走近,它的目標卻不是引寒辭,
“它是來維護天道的!而你也已經(jīng)承認過了,天命讓我生,而讓你死!”
羅醮雄閉目立于山巔,身上衣袍隨著微風胡亂的飄舞著,
“天命讓你獨行,不沾世俗的那些,可多虧了我,你才遇見了她,間接的改變了你的命運,可當真是有趣至極?!?p> 夜色籠罩群山,晚霞卻把云彩染成一片血紅。羅醮雄舉目望這蒼穹,
“所以你會怎么做呢,違逆天命嗎?人可以左右自己的命運,但僅限渺小的人,因為他們無法影響天道輪回、世道變遷??上衲氵@樣的人,命運早在出生前就已經(jīng)定下,或者說,你就是為了這個使命而生的?!?p> 將妖火琉璃握于手中,寒辭看向零落依的目光再不會迷茫,“我早就知道會有今天,可我不信命,命中要去做的事情就隨它去吧,我只想遠遠的逃開,是你偏要攔我的歸途!”
寒辭召出九幽妖龍直沖羅醮雄而去,錦妖亦與他一道,羅醮雄仍是背對著他們輕哼一聲,
“天命只有一個,而世上死去之人何止千萬!”
群山中忽然之間被照的通明,一道道幽幽白光從地底滲出,將幽渠山巔圍的看不出外面景物。白光飄忽不定,如同從地獄冒出的魔鬼一般。
“命運而已,不過是無聊至極的東西!”
寒辭再沒有任何隱藏,一開始就使出全力,羅醮雄手中鬼王刃劍身變?yōu)槌嗉t之色,周遭魂魄亦被其吸入其中。
“我也這樣以為,就用你的死,來證明天命的可笑吧!”
一紅一青兩道氣浪在山巔激烈碰撞在一起,震的山體土石崩濺,九幽妖龍身軀擋下直撲而來的鬼王刃劍氣,寒辭與錦妖得以與羅醮雄近身纏斗,寒辭見過羅醮雄恐怖的控靈之力,若是不給他施展的機會,應(yīng)當會有幾分勝算。
錦妖揮起利爪向著羅醮雄抓去,寒辭亦繞到羅醮雄身后發(fā)起攻擊,可對手太過聰明,沒給他們太多攻擊的機會,就繞出二人的包圍,使其處在自己的同一方向。
“這樣下去不行,”錦妖雖在近距交戰(zhàn)中完全壓制住了羅醮雄,卻無法對其造成可見的傷害,一旦被他抽出哪怕一個呼吸的時間,羅醮雄就可以利用控靈之術(shù)取得優(yōu)勢。
寒辭在一次劈砍間故意被羅醮雄挑開些距離,他的身形還在倒飛之中,錦妖在前方與羅醮雄纏斗,這是極為難得的好機會!
妖火琉璃積蓄滿力量,猶如一支強弓射出的箭矢一般直刺向前,只見一道青芒穿過錦妖的腋下空隙,一擊刺中羅醮雄心口!
妖火琉璃的護柄極為寬大,長劍徑直穿過羅醮雄胸膛,撞擊的力度亦將其撞出好遠。
寒辭遠遠察看,妖火琉璃確實正中羅醮雄心臟位置,可他卻僅是眉頭微皺的忍住這劇痛,硬生生將妖火琉璃抽了出來!
山巔四周泛著白光的魂魄被羅醮雄手中鬼王刃吸納了大半,隨后猛的向前一擊劈出,一道寬大的魂魄凝成的高墻直沖而來,寒辭剛上前察看狀況,根本沒有反應(yīng)的時間,而且妖火琉璃不在手中,他也沒有躲閃的機會。
忽的眼前視線一暗,那錦妖竟然用自己的身軀擋在寒辭前方,連它也無法承受千萬亡魂的全力一擊,護好寒辭之后,就已經(jīng)奄奄一息。
羅醮雄胸膛傷口已經(jīng)愈合,他可以利用的亡靈不多了,可寒辭仍是無法勝他。
羅醮雄將妖火琉璃扔給寒辭,戲謔的神情道:
“你還有機會,我不用控靈術(shù)?!?p> 在二人中間,錦妖半蹲在地上,用利爪挑開自己胸前的鱗片,直接將之刺入其中!這一代的錦妖,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它的傳奇。
羅醮雄見狀忽的直沖寒辭近前,欲要盡快終結(jié)他的生命,可既然已經(jīng)說過不用控靈術(shù),他就絕不使用。
妖火琉璃與鬼王刃碰撞的火花將地上野草點燃,寒辭能感受到羅醮雄氣息中的慌亂,他沒有與其硬拼,而是選擇穩(wěn)妥的防守對方進攻,因為寒辭直覺認為拖延時間對自己有利,可他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與羅醮雄拉開了些許距離,寒辭忽的看到四周亡靈疾速的被鬼王刃吸入其中,心中只道這下失算了,還以為他會信守承諾,當真是可笑至極!
寒辭已經(jīng)做好了硬扛這一擊的準備,可鬼王刃劍氣卻并未朝他飛去,而是射向了寒辭身后的天空。寒辭扭頭去看,只見劍氣所指之處,是一只金色羽翼的三頭巨鳥,附帶著亡靈的劍氣并未觸及它時,就已經(jīng)被其上散發(fā)的金光吞沒。
寒辭身后羅醮雄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并非是對寒辭說的:
“到底還是來了,你是為了錦妖,還是為了什么?”
寒辭回頭去看,只見一個一席白衣素袍的老者已經(jīng)站在近前,
“老…老祖宗……”
面前之人,正是那云隱峰的守護圣者,任何圣幽庭修士都對他印象極其深刻。
“你知道該怎么做了嗎?”
老祖宗立于二人中間,目光卻是在看向零落依。
寒辭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吐出,“你是要我離開她,去完成你要我完成的事情對嗎?”
“如果你非要這樣理解,我也不必過多解釋什么,這是你一定要完成的事情,命運的走向是難以改變的,但卻很容易因為世俗的感情發(fā)生偏離,或者說,感情會左右人的命運,而不是人們自身?!?p> 老祖宗面龐沒有任何表情,就好像他是只為做一件事而存在的機器一般,
“解決的方法也很簡單。”
沒待老祖宗說完,寒辭的聲音已經(jīng)響起,
“就是抹殺掉多余的那一個對嗎?”
老祖宗什么也沒說,寒辭卻不可置信的疑問道:
“你可是云隱峰眾弟子心中的正道,你怎么做出這樣濫殺無辜的事情?”
羅醮雄輕哼一聲,“他什么也沒做,都是我來替他完成?!?p> 老祖宗目光側(cè)向羅醮雄,“你不該遲疑的,也難怪你永遠不會有大的造化。”
羅醮雄沒對此表示什么,只是請示似的語氣問道:“我不知你為何不殺我,但我可以走了嗎?”
老祖宗沒有回答,羅醮雄便走到山涯旁邊一躍而下,隨后消失在幽渠山間。
“你還要讓他多造多少殺虐才肯停止!”
寒辭責備的語氣并不會影響老祖宗的情緒,他的臉上終于是掛上了些許慈祥的笑意,
“這天下分裂割據(jù),弱肉強食,你沒有任何感受,是因為你是個強者,可以左右天下大勢的強者,但你因為感情沖昏了頭腦,分不清是非對錯,把憐憫給錯了人。你只看到殺戮,這是愚蠢的仁慈,就像天下人不理解國與國之間的吞噬一般,畢竟他們太渺小,生命太短暫,他們熬不到一切重歸于好的時刻。”
“所以抹殺掉那些非人之人,就可以讓尋常百姓好上一些了是嗎?”
“是,”老祖宗肯定道:“這只是長遠計劃的一小部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也知道這個道理,天下大勢分久必合,但不同的人群無法融為一體。國與國之間也絕不會無緣無故的合為一體,必須有那么一些人為之努力,為之甘愿死去,或者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怎樣都好,待到一切歸于平靜,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這個殘酷人間一樣。”
老祖宗目光漂向零落依,
“我可以不動青黎,不動零落依,你也應(yīng)該去做你該做的事情,不得去尋她,在那之后,你會重新得到今天失去的一切,包括零落依。”
寒辭不打算與零落依告別,只希望她能不恨自己,他跪坐在地上,雙目緊閉著不讓淚水溢出,老祖宗手掌指向剛剛死去的錦妖,將其中魂魄抽離,注入妖火琉璃之中,
“這算是給你的補償,你會名揚天下,無敵天下,只是你會暫時失去她?!?p> 寒辭已經(jīng)徹底認命了,就算他不服從命運的安排,可他不得不為了零落依屈服。
“如果你不知道這一切,你也沒有遇到過零落依,你本會心甘情愿的去做這件事情,你會把它當成你一生的偉大事業(yè),可你偏偏遇見了,歷史的長河不允許偏移,所以我才來將你引向正道?!?p> 寒辭盯著零落依的目光漸漸變的模糊,這小姑娘還不知道自己即將失去摯愛之人,如果醒來之后她發(fā)現(xiàn)了這一切,她一定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來。
寒辭顫抖著聲音向老祖宗問道:
“既然我已經(jīng)知道了命運的一部分,那可以告訴我更多的事情嗎,也好讓我更加堅定一些?!?p> “你要等待那個人的出現(xiàn),云隱峰已經(jīng)做好因他消亡的準備,你也要做好輔佐于他的準備才好,首先就是足夠的強大,忘記你的柔情,這只是你漫漫江湖路的一條岔路罷了,你該去拯救蒼生、成就千秋偉業(yè)?!?p> 老祖宗手指一抬,將零落依遠遠舉到三頭巨鳥脊背上平放著,
“你若完成這一切,她將是你的獎勵,她今日之命是為你而留,為你而存在。”
寒辭抬頭想再看她一眼,可這幽渠山巔已經(jīng)空無一物,好在未來已經(jīng)明朗,自己還能再與她相伴。
“那個命中注定要改變天下的人,你可要快些出現(xiàn)。”
引寒辭最后看了零落依一眼,她還欠自己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