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情推開院門,眼睛只在院內(nèi)一環(huán),便皺起了眉,寐生正呆坐在屋頂。自半月前,她見著的寐生就已是這樣一副呆坐的模樣,有時坐在屋內(nèi),有時坐在屋外……這很大程度上是托了錦程的福,不辭辛苦地時常幫他換換地方。
屋門“吱呀”一聲打開,錦程揉著眼睛走了出來,見著吳情后便放下揉眼的手,精氣神兒雖不大足,禮數(shù)卻很足,恭敬道:“錦程見過吳情大人。”
吳情點點頭,望著寐生道:“他昨日可有開口說話?”
錦程搖搖頭,一臉的疲憊,“未曾,昨晚夜色不錯,公子望著漫天繁星時眼睛竟亮了一下,我便陪著公子看了一整晚的星星,方才剛剛躺下,不成想大人便來了?!?p> 吳情自發(fā)略過錦程話語中隱晦的抱怨,急切道:“如此說來,是不是多看幾回星星,他便能好起來?”
錦程躊躇道:“怕是不能,昨兒個一整晚公子的眼睛也就亮了那么一回……”
吳情揉一揉眉心,道:“錦程,你說他這樣何時才能好?”
錦程黯然,比起吳情來,他更加急迫地盼寐生能好起來,半個月來這樣日夜不分地陪著,還要擔負定時幫主子倒騰地方的重任,真是自成仙后五百年來都未曾受過的苦。
時間回到半月前,天帝突然密召錦程,要他下界去尋蓮生仙君回天界。錦程領命下界,待尋到那個小院時,只見著蓮生一人在院內(nèi)發(fā)呆。
錦程恭敬道:“下官錦程見過蓮生仙君?!?p> 蓮生半晌才回神一般,望著他道:“錦程?你來做什么?”
錦程恭敬道:“下官奉天帝之命,急召仙君回去?!?p> 蓮生皺眉道:“急召?天庭可是發(fā)生了什么狀況?”
錦程道:“稟仙君,天庭一切安好?!?p> 院門突然被打開,素依半拖半扶著寐生踉蹌進來,兩人身上都沾染著血跡,狼狽不堪。
“這……這是怎么了?”蓮生一怔之后,搶上前去扶寐生坐在石凳上,目光復雜地看看素依,再看看坐在石凳上喘著粗氣的寐生,他確實言而有信,哪怕狼狽不堪,也還是回來了。
我靠著石桌握緊拳頭,身體輕微地發(fā)抖,若不是我在攻擊驪山老祖時分神留意身后,剛觸到如來掌風便立即變招避開,現(xiàn)下怕是已斃命在如來掌下。
素依急聲道:“寐生,我們得馬上去找吳情,若是一會兒師傅他們追來就走不掉了!”
我搖搖頭道:“素依,多謝你送我回來,但如今我是妖你是仙,我們……這世間再無我們,你回去罷,蓮生,勞煩你去找一下吳情?!?p> 素依輕聲道:“我不會走,仙也好,妖也罷,我都是要跟你在一起的?!?p> 我心下一熱,抬頭望她,這是我自入定以來第一次認真看她,腦中走馬觀花般地開始閃現(xiàn)一些片段:過著食不果腹的流浪生活卻能露出燦爛笑容的寐生;翻轉手掌,輕聲地說著跟我走的觀夢;紫竹林大火彌漫中挑起一邊嘴角冷笑的寐生;省吾宮的深夜,從夢中突然驚醒的寐生;目光堅定說著我要你不背包袱安心活著的素依;孔明燈下說著心愿的素依;拼死擋在寐生身前阻住如來的素依;緊緊相握的雙手,相視一笑的默契……
阿若的背影就在此刻突兀地閃現(xiàn)出來,捏著法訣散開手中的花。
我咳出一口血,冷笑道:“與我在一起?你可問過我愿不愿與你在一起?”
蓮生皺眉道:“寐生……”
我強撐著站起身直視素依,“你懂不懂什么叫神妖有別,拜托你不要再來騷擾我了,行不行!我既已知曉心中所愛,又怎么還能忍受得了你陪伴在我左右?”
“阿若,你愛的人是阿若,對么?”素依的笑輕薄得像一吹就散的云。
“對,就是阿若,”我斬釘截鐵地應道,倉促而急切地說完所有的話,“我愛的人從始至終都只有她?!?p> “你這妖孽,不許提阿若!”院門被老祖狠狠地推開,晃晃悠悠了兩個來回愣是沒有掉下來,緊盯著門的蓮生和錦程不由自主同時舒口氣,又都怪尷尬的輕咳一聲,行禮道:“蓮生(錦程)見過老祖!”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此理亦可同用于禮數(shù)周全之時,老祖被禮數(shù)這么一攔,氣為之一窒,也不好再發(fā)動一次直沖入院,高舉的拂塵慢慢拂回了胸前,哼一聲,“素依,你還不過來!”
素依緩緩搖頭:“我不能?!?p> 老祖深吸口氣,怒道:“為何不能!”
立在老祖斜后三步遠的觀夢一閃身到素依身旁,陪笑道:“師伯莫要動氣,這不能就是能!”又壓低聲音對素依道,“你若想保全寐生,就聽師伯的,莫要鬧性子!”一邊半拉半扶地將素依帶到老祖身后。
素依的“回心轉意”讓老祖心平氣和了些,勉強抑住火氣盯住我,正欲開口,我已料到她要說什么,搖頭道:“不能?!?p> 我跌坐回石凳,眼看老祖額角青筋暴起跳了兩跳,覺著有趣得很,反正今日是走不脫了,看看老祖生氣解下悶也是好的。
老祖正欲發(fā)作,觀夢一閃身擋在我面前,我無語地望她,“您可甭為我開脫,我的不能就是貨真價實的不能。”
觀夢回頭瞪我一眼,賠笑望向老祖,“師伯且聽弟子一言,師尊囑咐弟子要將寐生帶回靈山,還望師伯成全?!?p> 老祖狠狠地盯著觀夢。
觀夢心里發(fā)毛地賠笑著,笑到臉都快僵了,方聽到老祖“哼”一聲,“但愿佛祖能以天下人為重!”拂塵一拂,帶著素依去了。
我望著素依去的方向出神良久。
“甭看了,這功夫素依已然回到驪山,你可別再去招惹她了!”觀夢沒好氣道。
我望向觀夢,挑釁地笑,“五百年前你沒照看住阿若,五百年后你又沒照看住素依,偏偏兩次還都是因著我,大士,這還真是,嘖嘖嘖……”
“孽緣,真是孽緣。”觀夢心下暗嘆,從袖中取出藥丸放在石桌上,平靜道:“這是療傷之藥,師尊還有一言要我告你,不論你是否承認,經(jīng)過這五百年,你已不再僅僅是玄寧,想如何做,都由你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