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的時間過的很緩慢,寒翊云的整個精神狀態(tài),都是昏昏沉沉的,連近日來府匯報的君玉也都沒怎么搭理。
直到第六日清早,君玉火急火燎地趕來將軍府,傳來昨夜宮中的消息,才完完全全地震醒了寒翊云。
原來昨夜,單大統(tǒng)領(lǐng)巡防宮禁時,拿下了一名偷運宮中物品的太監(jiān),大統(tǒng)領(lǐng)親自坐鎮(zhèn)刑審,這位太監(jiān)才把所有的事情都吐了個干凈。
這個太監(jiān)是忠義侯府的世子寧海才安插進宮為他辦事的,日前佳陽公主一案,便是出自他之手,只不過他是受了寧海才的命令,才敢如此膽大妄為。
據(jù)他所稱,他是被佳陽公主撞破偷運一事,只好暫時把她打暈了藏起來,之后稟告給忠義世子,世子直接下令讓他滅口,他便只好照做,之后見瓊湖那兒少有人煙,便拋尸于瓊湖旁的假山里。
單大統(tǒng)領(lǐng)當夜就將此事回報給皇上,皇上龍顏震怒之下,當即下令讓單大統(tǒng)領(lǐng)親自前往忠義侯府,連夜將忠義世子關(guān)進了刑部大牢里。
寒翊云凝神聽聞之間,就已經(jīng)嗅到了這里面的可疑氣息。
“君玉,此事你有何看法?”
寒翊云這么問是有原由的,因為他看到了君玉眼里的懷疑。
君玉在說此事的時候,在幾個關(guān)鍵點上也都用了懷疑的口氣。
“總舵主,君玉以為,這是一個事先設(shè)好的局?!?p> 君玉所下的定論,與寒翊云心中所想大致一同,不過他還是想看看君玉是如何得出此種定論,于是側(cè)眼看向他,問道:“怎么說?”
“屬下曾派宮里的兄弟秘密探查過公主陳尸的瓊湖假山,照現(xiàn)場狀況來看,那里的確就是第一案發(fā)地點,與這名太監(jiān)所言的拋尸于此有所沖突,更何況他若真有這機會拋尸到假山里,何不直接拋入瓊湖里,只要尸體沉了下去,自然就了無蹤跡。”
寒翊云不由點了點頭,和他所設(shè)想的一樣,但這整件事情,君玉還沒有說完整,于是他繼續(xù)發(fā)問道:“還有什么?”
君玉仔細認真地想了想細節(jié),結(jié)合這位忠義世子平素的品性,一下便如豁然開朗。
“這太監(jiān)口口聲聲稱他是忠義世子的人,可實際上忠義世子是個什么樣的人大家都知道,他不過就是一個無能的草包。平日里欺軟怕硬,表面雖然張狂,但實際上膽小如鼠,就算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安插人在皇宮里做出這樣的事情,更何況他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為財?還是為權(quán)?眾所周知,忠義侯爺最是溺愛他這個正房所出的長子,憑借他忠義世子的身份,他想要什么,他的父親難道不會給么?”
君玉的這些話倒算是真正說到了點子上,這的確就是一個為這位忠義世子所設(shè)的局,而這背后設(shè)局的人很聰明,從頭到尾他都無需出場,皇上盛怒之下,這位忠義世子必死無疑。
不過寒翊云還有一個疑問,單大統(tǒng)領(lǐng)的思慮雖然沒有這么靈敏,但是他跟在皇帝身邊行事多年,絕對算得上是一個謹慎的人,不可能在只掌握人證而沒有物證的情況下,就上報天聽。
“一個太監(jiān)的三言兩語,還不足以定一個二品世子的罪,是否還有其他的物證?”
君玉目光流轉(zhuǎn),緩緩點了點頭,“據(jù)說,單大統(tǒng)領(lǐng)已經(jīng)掌握了寧海才寫給這位太監(jiān)的親筆書信,而且書信上還蓋有這位忠義世子的私章?!?p> 朝廷二品世子的私章,是很難作假的,光憑這一點,寧海才就難以脫罪,但連這個私章都能弄到手的設(shè)局人,除了是忠義侯府里的人,還會是誰呢?
寒翊云不禁抿嘴苦笑,沒想到他還沒有動手,忠義侯府里的人就已經(jīng)按捺不住,開始自相殘殺了。
這些日子以來,皇宮里一直都沒有處置寧海才的旨意傳出來,可見皇帝雖然盛怒,但是制衡的心思卻從未變過,依然不忘權(quán)衡利弊,先要保證朝局的穩(wěn)定,方有后話。
寒翊云認為此事隔岸觀火就已足夠,完全不需要推波助瀾,也不打算讓任何盟人插手此事,就放任他們自己去暗斗,而此時他的心思都放在了西雁與大明同定于本月上旬的迎親之事。
十二月初,年節(jié)漸近,原定于和親的靖陽公主在此時上書,懇求皇上讓她于國中過完年節(jié)再行出嫁,其父定國公也同時上書求情,明帝酌情恩準,然而西雁迎親使團已行至半途,于是明帝便遣派使臣傳書至西雁,盛情邀請迎親使團留于大明境內(nèi)過節(jié),雁帝欣然同意。
去年此時,東境絳族來犯,城內(nèi)正值大軍整頓,隨后號角聲起,以致于整座長臨城里都沒有一點點過年的氣氛,連皇宮里也只是在除夕夜里簡單的擺了個家宴。
不過今年卻大為不同,一無天災(zāi),二無人禍,又逢國喜撞上年節(jié),所以長臨城里的氣氛也是格外的好。
只是這國喜,卻并非是所有人的喜事。
靖陽公主是定國公盛元齊唯一的女兒,定國公老來得女,向來對這個女兒最是疼愛,哪怕已經(jīng)到了婚嫁之齡,也不愿意讓她嫁出去,一直想著要招到一位有才有貌更有德的三全贅婿,方能不虧待了他的愛女。
可是他忘記了自己是皇室宗親,是明武帝之父——明玄祖盛玉坤的同輩族親,皇上這一出乎意料之外的賜封,便讓他的愛女成為了與西雁和親的大明公主,他甚至無力反抗,只能心急如焚地看著。
只是現(xiàn)在因此事而心急如焚的人,也不止他一個。
夏邕是七俠盟伏州分舵之主,風流才子的名聲一直廣為世人流傳,他也算得上是七俠盟里最拋頭露面的分舵之主了。
在伏州城里,別的不多,最多的就是煙花柳巷,以致很多人都不解,七俠盟作為江湖第一大幫,怎么會有一個如此放蕩不羈的分舵主。
不過比起棱州分舵主崇子敬的成熟穩(wěn)重,寒翊云似乎更喜歡夏邕的放蕩不羈,他可以隨心所欲的過活,不受半點拘束,也許這也是他一直以來都夢寐以求的自由。
他從一個天真爛漫的幼子,到如今少年老成的模樣,并不是他所選擇的,而是身上的責任重擔,讓他再也沒有了擁有自由的資格。
可是夏邕有一事卻不能隨心所欲。
一個風流多情的才子,如果遇到一個真正讓他傾心的女子,也會轉(zhuǎn)眼變成一顆癡情的種子。
這個能夠讓他傾心的女子,就是皇上日前指定與西雁和親的定國公之女——靖陽公主。
夏邕與靖陽公主的緣分,是從三年前在臨近青野的虞城中初遇而開始的。
那時夏邕奉命從蠻疆取回青黍草,回程時路經(jīng)虞城,與當時正外出游歷的靖陽公主在江河寺前初遇,倒不如說書人的故事,沒有英雄救美的俗套,更沒有美救英雄的驚奇,只是在拾起她遺落的絲帕時,那匆匆間的驚鴻一瞥,便如許定了終生。
沒錯,夏邕就是這樣一個膚淺的人,美麗的皮相,才能讓他見之不忘、思之如狂,但最終真正讓他傾心愛上的,還是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的并不是美人的芳心,而是來自于美人之父——定國公盛元齊的傲視與偏見。
靖陽公主是出自皇室宗親的貴女,而夏邕只是一介平凡布衣,這風流才子的名聲更是狼藉不堪,所以哪怕他愿意入贅,定國公也不會看得上他。
最終長達三年的等待,換來的卻是美人遠嫁異國他鄉(xiāng),如今她只能悔恨,而他也只能著急。
隨著西雁浩浩蕩蕩的迎親使團入城,由皇上欽派的禮部官吏恭迎使團入館之后,整座長臨城便順理成章地進入了年節(jié)的氛圍中。
由于年節(jié)將至,城中宵禁的時間也相應(yīng)放寬推遲,長臨城內(nèi)燈火通明、夜市繁盛、人流如水,處處可見天中煙火。
將軍府上,大家自然也都是在準備過年的事宜,這還是從隴州總舵到京城來之后所過的第一個年節(jié)。
云嬸一天天地窩在廚房里研究新的菜式,侍衛(wèi)們則負責外出采辦年貨等物品,而其他的侍女們都在吵吵鬧鬧地搶著掛紅燈籠,誰也不愿讓誰搶走了下一年的好彩頭,爭了半個時辰的時間,這么多人硬是一盞燈籠也沒有掛好。
寒翊云就在一旁安靜地看著,笑而不語,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隴州總舵里。
但這種美好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因為他看到君玉正在門前下馬,想必他是有什么新的消息帶來。
不一會兒,君玉就走到了他的跟前,依禮拱起雙手,恭敬道:“總舵主。”
寒翊云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便招手與他一同進了將軍府的主廳里。
君玉隨行在其后,進廳落座后,寒翊云才開口問道:“龍奇還沒有回京嗎?”
君玉垂首應(yīng)道:“是的,他今日派人傳來了一封信,請總舵主允準他今年留在隴州城里守歲?!?p> 寒翊云微微點了點頭,嘴角輕揚,雖然早已猜到,但是心里還是禁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