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翊云這幾日已經(jīng)能起身了,只是每天只能稍微活動一下筋骨,就要再回到榻上去,日子總歸過得非??鄲灒c外界的聯(lián)系也就只有靠孫先生來傳遞了。
每次問到蘇景陽的下落,孫先生也總是無奈地搖頭。
這位相府的大公子,已經(jīng)失蹤快小半年了,還是沒有任何的音訊,蕭長筠趕赴東境尋找妙音姑娘,也沒有傳回來半點消息,寒翊云雖然心急如焚,但是也無可奈何。
直到時間又過去了兩個月,大雁派出使節(jié),傳來國書,揚著赤底銀龍的皇族旗幟,一路翻山越嶺,踏入了大明國境。
歷來大雁出使,就不會有什么好的事情發(fā)生,像明武七年的以文會友,還有明武十八年的寒潭夜試,可是為了兩國邦交,總也不能在明面里進行阻攔。
素來自詡才士如云的西雁,極愛以文挑釁,不過此次卻與以往有所不同。
因為這一次,他們是意在和親。
西雁國書經(jīng)由快使先行傳送入境,最后傳入皇宮,終于到了明帝的手里。
這一卷金帛玉裹的異國之書,求娶的竟然是大明的鎮(zhèn)國公主,明帝最為疼愛的皇長女盛月曦。
皇帝當然震怒,可是遍覽全朝,竟已無一人可用,蘇丞相已然不在,連他剛剛晉上來的蘇景陽,也不見了蹤跡。
這么多年以來,他早已習慣了身旁有蘇丞相替他運籌帷幄、化解煩憂,如今驟失支柱,似乎生命也顯得格外的蒼涼。
李正站在一旁,似乎也瞧出了圣主臉上的煩憂,便上前為其解憂,獻上一條策言,“陛下,蘇大人雖然失蹤了,但我大明人才濟濟,這第二才子,卻是在的呀?!?p> 李正的話讓皇帝猶如醍醐灌頂,一下就豁然開朗。
“對?。‰拊趺窗阉o忘了!李正,你速去忠義侯府,傳朕口諭,宣寧??〖纯倘雽m,不得耽擱?!?p> 李正欣然領(lǐng)旨,接著便由禁軍護送出宮,馬駕徑直行往長臨東門方向。
自薛家舊府往后,約數(shù)尺之距,有一條很長的暗溝陰渠,忠義侯府正是依渠而建,因為忠義侯屢立戰(zhàn)功,曾獲皇帝數(shù)次加封,所以侯府在建成后,其規(guī)制也按禮制擴充過幾次,不過對于這條暗溝陰渠,卻從未有過半點逾越。
禁軍護送李正自侯府正門而入,適才恰逢侯府家宴,侯門中人正齊聚一堂,眾人見李公公親自前來,便驟覺事情不小,于是紛紛下跪迎旨。
李正當眾宣讀完圣上口諭,忠義世子寧海才卻已是滿面狐疑,作為忠義侯府的世子,未來侯爵的繼承人,皇上竟然不召見他,而是召見他那庶出的弟弟,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寧千毅立即派人塞了一包金子給李公公,并恭敬問道:“小兒不懂事,還請李公公多多關(guān)照,不知皇上何故召見小兒?”
李正笑納了金子,塞進袖袋里,方得意道:“侯爺請放心,咱家雖不能擅自揣摩圣意,但這次對二公子來說,絕對是好事,就請侯爺安心在府里候著?!?p> 寧千毅這才稍稍安下心,笑道:“如此便要多謝李公公了?!?p> 李正微微側(cè)過頭,笑著對寧??〉?“二公子,請跟咱家走吧?!?p> 寧??∧樕m然略顯畏懼,但是實際心中卻在暗喜,他匆匆點了點頭,恭敬道:“有勞公公?!?p> 離府之時,寧??〔挥苫仡^看了父親一眼,寧千毅給他回了一個意思是要謹言慎行的眼神,可是李公公親自前來傳旨帶他入宮,又讓他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同時,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
寧??”焕罟I(lǐng)著一路進了皇宮,自長清門而入,至御書房外,暢通無阻。
這一刻,他似乎感覺自己這些年來的忍氣吞聲,總算是有了改變,能被皇上最近身的李公公親召入宮,這在他人眼里看來,是何其的榮耀!
皇上的御書房,他也是從來都沒有資格進入,如今他不僅要進御書房,更是由李公公親自帶著進去,足見皇上的重視。
李正挺著身子帶他進了御書房,他則是卑躬地隨其后而入,只見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此刻正倚在龍椅上,雖然閉著雙目在休憩,但是卻依然眉頭深鎖,可見心中煩憂。
“陛下,奴才已將忠義侯府的二公子寧??У健!?p> 寧海俊匆匆跟著下跪行禮。
“微臣寧海俊,參見皇上?!?p> 皇帝這才微微睜開雙眼,凝神打量著他。
寧??∫灰u素衣加身,舉止間盡顯其文質(zhì)彬彬的書生氣質(zhì),似乎與蘇景陽那般的神采飛揚大為不同,看著也不像是從侯門里走出來的世家公子,衣裳佩飾均是樸素無華,觀其身無二兩肉的弱冠之身,倒像是從寒門里出來的文弱書生。
一句“免禮”過后,寧??〔鸥揖従徴酒鹕韥?,只是這身子還是微微前躬,不敢大意。
皇帝龍眉一緊,直言道:“朕召你前來,是因今日朕收到西雁的國書,那雁帝想為他的大皇子來求娶朕的鎮(zhèn)國公主。此事,你如何看?”
寧??∈呛罡龅牡诙?,雖然極少接觸這些尊貴的皇家兒女,但是也聽說過皇上非常疼愛鎮(zhèn)國公主,必定不愿意讓公主遠嫁異國,急召他前來,無非就是要他想出一個既能不讓公主遠嫁,又能不破壞邦交的對策。
這條對策,或許就是他此生都不會再有第二次的機會,于是他思緒流轉(zhuǎn)間,心里便有了主意。
“回皇上的話,微臣以為,此事不當應(yīng)允。”
皇帝身子微微后傾,雙目里的目光變得更為好奇。
“為何?”
寧??〔痪o不慢地回答道:“西雁苦寒之地,怎配娶我天家公主。何況以鎮(zhèn)國公主殿下之尊,即便是他們的國主親自前來求親,也未必有資格,更遑論一個連太子之位都拿不到手的無能皇子?!?p> 皇帝聽著他的這些話,心中十分受用,剛想開口,卻又聽他繼續(xù)道:“微臣深知皇上之憂,為了兩國邦交、不興戰(zhàn)亂,需要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微臣不才,心里倒是已經(jīng)有了一個主意。”
皇帝十分驚訝,這寧??〔艅倓偮牭竭@件事,難道這么快就有了應(yīng)對之策?
“你且說來聽聽?!?p> 寧海俊悠悠一笑。
“皇上只需回一句,公主殿下已經(jīng)許配了良人。若西雁還有說辭,皇上可從宗室里挑選一位適齡的女子,封為公主嫁過去,這樣也算是給了西雁一個臺階,他們?nèi)暨€想鬧事,那便不是我們的過錯了?!?p> 皇帝若有所思,這法子雖好,只是……
“這良人……是誰呢?”
寧??‰m然垂涎于鎮(zhèn)國公主的權(quán)勢和地位,但是他畢竟才第一次在皇上的面前露臉,自己又只是一個出自二品侯府的庶子,若是這次便顯露出了此等野心,只怕日后難為皇上所容。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便答道:“……這就看皇上和公主的意思了?!?p> 第二日,忠義侯府便接到皇帝的封賞圣旨,寧海俊被封為三品翰林學士,并賜黃金千兩,珍珠十二顆,綾羅綢緞上百匹,這盛大的賜封場景,讓寧海才心里十分嫉妒。
忠義侯寧千毅攜全府領(lǐng)旨謝恩之后,好生送走了傳旨的公公,他便叫了寧??∪孔h事。
書房內(nèi)寧千毅的臉色有些不悅,顯然是對這道加封的圣旨不太歡喜,眉目里盡是憂心。
“昨日皇上召你入宮,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父親,皇上是為了西雁使節(jié)來訪之事,并沒有其他的要事,孩兒也只是提了些無傷大雅的建議,還請父親安心?!?p> 寧海俊恭恭敬敬地低著頭,平緩出言,一點也不像一個剛剛才被皇上賜封的三品翰林學士。
他的父親向來以他母親的出身而輕視于他,若非他自幼勤奮,腦子里還算有些學識,只怕他還被扔在某個鄉(xiāng)下的角落里,哪里會有機會來到這大富大貴的忠義侯府。
寧海俊的心里有恨,可是他除了隱忍,一點辦法也沒有,終究不過只是一個庶出之子,生母又是早逝,他只有登上權(quán)位的高峰,才有機會一雪前生之恥。
他曾想過投靠榮王或太子,以為可以為自己爭得一席之地,只可惜這大明第一才子的鋒芒完全掩蓋住了他,根本無人在意他,自然也不會有任何人愿意給他機會。
不過如今已然不同,他剛剛獲得了皇上的賞識,這個三品翰林學士之位,只不過是他大好前途的一個開端而已。
華陽宮的偏殿里,寒翊云靠在床榻上,臉色已經(jīng)紅潤了許多,總算是回過神來了。
這些日子,他雖都在臥床養(yǎng)病、少出殿門,但京城的局勢還是很明朗的。
經(jīng)過他命人不經(jīng)意的暗中指點,天玄府的聶長風已將皇城暗殺一案的參與之人盡數(shù)捉拿歸案,此事由榮王全權(quán)交于兵部尚書和兩位禁軍校尉處理,過程榮王完全沒有參與,再加之案發(fā)時不在京城,又有兵部尚書一人全攬在身,那么在皇上的面前,此案便算是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