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尚未破曉,路旁買豆腐腦的老手藝小攤前的馬扎上,坐著三個青年,一男二女。
男子時不時摸摸自己的髭須,生怕豆腐腦沾上去,卻不甚把手上的油抹了滿臉。
另側(cè)裹著白色羽絨服的妹子捂著嘴偷笑,對方一旦看過來,就往崔玨身后躲。
崔玨挺郁悶的,倆人專門來虐她這個單身狗。但再郁悶也阻止不了她追求美食的腳步。
“我覺得這羊肉火燒不錯,配上羊湯更香。果然小店中才有美食。”
這肉餡肥瘦相間,金黃色的油滲透了燒餅的面,燒餅的勁道與羊肉的多汁,酥爛融合在一起,崔玨覺得自己還可以再吃十個。
“大早上吃這個也不怕膩,豆?jié){油條才是最適合我們這加班狗的,要不是今天周末,我還得苦逼的回學(xué)校。真不知道清明節(jié)什么時候到,這樣我們至少有三天可以兩頭都不用干活?!痹?jīng)說過要居安思危的魏老爺子也墮落成追在陰天子屁股后面求放假的魏老爺子了,真是人心不古啊。
“你覺得可能嗎?清明最多給咱放一天,咱上司什么德行你不知道?算了,我明天就得回去守忘川河上游,你自己好好的,別給子玉添亂?!迸崦髁赜每瓷底拥哪抗饪蓜艃罕梢曀?。
魏征十分不服,他好歹也是被封過國公的人,怎么到裴明霖嘴里就成給人添亂了?
“你…”
未等他大著膽子給老婆頂嘴,桌子卻突然嘎吱一聲。
魏征跳起來,訝異地看著啃桌子的那個人。
“你怎么連桌子都啃?”
崔玨嚇了一跳,騰地站起來。
啃桌子的那人抓來二人桌上的油條就往嘴里塞,豆?jié){咕咚咚往嘴里灌,也全然不顧燙。
崔玨攥著自己手里吃了一半的燒餅,一臉懵逼。
這人約莫四五十歲上下,打扮端莊,西裝革履,手表少說兩萬打底,怎么還餓成這樣?
剛才他走著走著路突然撲到小攤前搶東西吃。
裴明霖也躲開他,罵道:“餓死鬼投…”
“你說的對?!?p> 崔玨咬著燒餅一臉嚴(yán)肅。
魏征驚訝:“啥?”
崔玨嘆一口氣,傳音道:“這貨,身上附著個餓死鬼?!?p> “不是你這人怎么這樣啊!”
擺攤的大娘沖過來拽住他,結(jié)果被他輕飄飄一甩就甩了開來。
魏征扶住大娘,接著看向那老大爺身上的老媼虛影。
“餓…好餓…”
她吃完崔玨桌上的東西,又開始搶攤主做好沒賣出去的吃的,狼吞虎咽,連沒熟的面餅都吃。
“這人…哪個精神病院出來的?”
攤主被這無妄之災(zāi)整懵逼了,嘴都合不上道。
崔玨突然捂住心臟,假惺惺道:“??!我心臟病犯了!”
接著她倒進裴明霖懷里,離魂出去。
裴明霖扶住崔玨的身體,看向飄在空中的她。
崔玨五指成爪,從老大爺身上揪出一道魂魄。
老大爺?shù)菚r癱倒在地,半天爬起來。
“我…怎么了?為什么這么撐?”
攤主發(fā)現(xiàn)他清醒后,依然躲了八丈遠(yuǎn)的報了警。
誰知道他哪會犯病哪會清醒,還是報警好。
裴明霖見狀,當(dāng)即打橫抱起崔玨的軀體,跟在魏征后面回了居所。
崔玨在后面拎著那個餓死鬼一路狂追。
……
“判官大人,俺死得慘啊…”
老媼哭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險些給坐在沙發(fā)上的崔玨跪下。
她本是個被人害死的厲鬼,沒有神志,憑著本能上了人身,憑著本能吃的東西,但經(jīng)崔玨的治療后,神志回來了,現(xiàn)如今正在魏征的住宅里哭哭啼啼。
魏征扶住這老媼,道:“新時代新氣象,咱不興跪的。”
他把人扶到沙發(fā)上,自己也坐了下去。
崔玨翻著功過格生死簿,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罢f說,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死的?為何上那男人的身?”
鬼魂即使沒有神志,起先害得人,也是有仇的,執(zhí)念會牽引著他們?nèi)蟪稹?p> 老媼道:“俺叫王娥桂,是餓死的。俺老餓了,判官大人,能不能賞俺點吃的?”
崔玨無可奈何,給她點了根香燭。
半晌,她酒足飯飽,捂著肚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因餓死而浮腫的身子顯得格外可笑。
“俺好久沒吃一頓飽飯了…俺那個不孝兒子啊,進了城就不孝順老娘,把俺一個人扔在鄉(xiāng)下…他是要遭報應(yīng)的誒…”
王娥桂拍著大腿,如是哭道。
她是死在一個暖和的晴春日子。
她嫁人后生了三個孩子,讓她溺死了兩個女兒,剩下的那個兒子,被她當(dāng)眼珠子一樣護到大,別人家讓孩子讀到初中就不上了,她愣是靠著勤勞的雙手將兒子供進了大學(xué)。
城市里的世界花花綠綠迷人眼,她兒子進了城,就開始嫌棄他娘不體面了,也從不讓她來學(xué)校找他。
大學(xué)畢業(yè),兒子直接留在了城里,開始還給她去幾封信,寄錢回去,幾年后,連信也不去了,只定時寄上些錢回去。
村里花銷不大,她也是個沉悶性子,成日只在家里呆著種地,不怎么與村人交談,只一心等著兒子寄信回去。
終于,兒子寄信回來了,他看上了個姑娘,要買房娶媳婦。她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給了兒子買房,但兒子并沒有把她接進城里一起住,反而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村里。
兒子年歲漸長,她身子因多年的勞累壞了,時常閉門不出,在家養(yǎng)病——她舍不得花錢看病,錢是要給他兒子攢著的,那是她丈夫家的香火,可不能斷了。
她身子越來越差,腿也壞了一條,最后的日子,她起床吃飯都起不來,活生生餓死在床上,伺候大的兒子卻在遠(yuǎn)方城市里渾然不知。
后來有人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她兒子回來奔喪,大操大辦了她的葬禮,流水席擺了三天三夜,所有人都說她兒子孝順。
她對不起很多人,但唯一對的起的就是她兒子,但她兒子對不起她。
崔玨嘆一口氣,道:“今日你上身的那人,是你兒子吧?!?p> 王娥桂點了點頭。
崔玨翻開功過格,給王娥桂的兒子減了幾筆陽壽,又令他夜夜噩夢連連,死后入冰山,血池地獄。
“我喊個鬼差來送你回陰間,按你生前的功過,也要進石壓地獄待些年?!?p> 說著,一個黑袍的鬼差現(xiàn)在身后,向崔玨作揖后,帶走了王娥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