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依舊沒有回頭,場中一片死寂。見莫無恨生死未知,何無眠已經(jīng)沒了剛來時的自信與驕傲,手指攥的咯咯作響。
“夜先生,恃強凌弱,不是待客之道吧。”
“這人辱我大哥在先,自取其辱在后,關(guān)我們什么事?如果不是把你們當成客人,你倆早跟他一樣了。”
那飄忽的女靈用嘴努了努那邊的蠶繭,“我這里,客人也分好客和惡客,不請自來可不是君子?!?p> “哈哈哈,統(tǒng)御八千陰鬼的魑幽,居然也來跟我談君子之道?!?p> 那黑衣人轉(zhuǎn)過后,黑鐵面具下的眼睛在魑幽臉上一掃而過,停留在何無眠的臉上。
何無眠剛要出口,卻被黑衣人伸手攔住。
“我已知道你的來意,雖然我們都替他做不了主,不過,我還是想聽聽你們的籌碼?!?p> ……
卻說那大殿的一條通道內(nèi)。
當黑衣人說出,“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的句子,張云海稍加品味,便若有所的點了點頭。
這讓亓辰很是奇怪,湊到他的耳邊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說道,“你知道他說的什么???”
“這……”張云海剛要回頭跟他解釋,卻猛然發(fā)現(xiàn)亓辰的影子竟然多了一個。他迅速轉(zhuǎn)過頭,明明沒有人,卻怎么會多了一個影子!
他定睛往場中看去,大殿里不知什么時候少了一個人。
張云海心頭一涼,自己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
再看向場中,那身材修長的黑衣人,手臂微微舉起,打斷了何無眠的話頭,朝著張云海的方向說道,“兩位小朋友,下面的談話,你們還是不要聽的好?!?p> 亓辰也已經(jīng)知道自己暴露,連忙轉(zhuǎn)身與張云海背貼背靠在一起,確保不會被偷襲。
一聲嗤笑在兩人頭頂響起。
一道殘影,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伸了伸手說道,“過去吧?!?p> 既然被人發(fā)現(xiàn),張云海也不掩飾。雙方實力差距太大,真是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預料。其實在他看來,就算東昌鬼不破陣,不算上何無眠、莫無恨兩人,就憑這里八個人的實力,也不是己方這些雜牌聯(lián)軍可以輕易對付的,看來,不管是自己還是靈界,都小瞧了這群人……悍鬼。
張云海率先跳出洞口,向眾人走去,他心中雖然免不了害怕,卻絲毫沒有自衛(wèi)的動作,這份坦蕩倒是讓黑衣人在內(nèi)的幾人暗暗點頭。
當他經(jīng)過那被縛的‘蛹’時,里面的白發(fā)老人“嗚嗚”直叫,那人雙眼瞪的溜圓,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張云海向老人遺憾的笑了笑,自己終究是實力不濟,沒能救出老人不說,還把亓辰兄弟也給害了。
何無眠與觀止和尚看到他,也是十分詫異。何無眠更是雙手微微舉起,手中聚攏起一個薄薄的紅色光球,隨時都可能向面前的年輕人發(fā)難。
黑衣人踏前一步,身影快得根本看不清動作。不僅閃到了何無眠身前,并把一雙細長的大手搭在了她的手腕脈門上。
“夜梟,我跟這小子有私怨,好像跟你沒干系把?!?p> “哼!”黑衣人冷哼一聲,手指一扣,何無眠已被震退了好幾米。
在這個地下世界,他就是一言九鼎的話事者,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上,自然也不需要給任何人解釋。
他轉(zhuǎn)過臉來,拉下了頭上的斗篷,竟然還有一張面具。
“小朋友,你可是明白了著四把劍名字的含義?”
張云海微微一愣,他本就抱著必死之志,如果自己能在千鈞一發(fā)之際進入那玄之又玄的‘將神’境界,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這群邪魔的頭頭竟然如此客氣。
“或者,你懂得‘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边@兩句?
張云海微微點頭,論口才和嘴炮實力,他張三將軍還真沒怕過誰。
微一思索,只聽他朗聲說道,“這句出自太白詩的經(jīng)典篇目《夢游天姥吟留別》,全文原本是一首記夢詩,青蓮居士以夢為載體,闡述了自己對光明、自由的渴求,以及對黑暗現(xiàn)實的不滿!”
見黑衣人輕輕點頭,張云海知道有門,接著說道,“千古名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是這篇的經(jīng)典名句??上А上А?p> “可惜什么?”
忽然,一個如影魅般的身影突然來到他的身邊。
張云海看去,原來他竟是個瘦骨嶙峋,長著一雙肉翅的怪胎!
剎那的失神后,一股暖流從神闕穴涌出,讓他心神大定。
張云海冷哼一聲,“千古名家都是這樣解釋的,但我卻不這么認為!”
大敵當前,他卻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豪氣。
“哦?”
黑衣人有些詫異的盯著他看。
張云海閉上眼睛,想起了剛進地宮的時候,回廊穹頂?shù)哪歉备〉瘢従徴f道,“‘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仙之人兮列如麻,’這兩句說那天上的仙人紛紛而下,陣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說的是往事已逝,如同大夢一場!”
夜梟再次沉默。
“后面,‘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分明是做詩人在勸解老友。人生在世應當珍惜有限的時光,逝去的光陰與恩怨都應該像東流之水放下?!?p> “再往后,‘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f的是作詩者與好友告別,自己即將云游四海,再見無期?!?p> ……
聽到這里,眾人已經(jīng)漸漸體會到張云海說的這種境界。只有黑衣人久久不語,緩緩走向臺階。
與剛才不同的,那四柄神劍雖然依舊流光炫目,卻不再如對待莫無恨一般的‘粗暴’。
眾人吃驚的靜靜看著夜梟走到冰柱前,“大哥!”
一聲帶著滄桑的呼喚,仿佛穿越了千年,又仿佛穿過了半個華夏的名山大川。
……
“叮鈴”一聲,黑衣人面前的鐵鏈竟然無風顫動了一下,繼而四根都顫動了起來,那四柄牢牢釘在地上的神劍,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緩緩從地上一寸一寸的拔起。
全場都是一驚,就連黑衣夜梟都激動的顫抖起來。
張云海心中微微后悔,不會是自己誤打誤撞,幫到了這個夜梟,讓他能夠打破東昌鬼的封印吧。
那自己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了!
亓辰在他身后,焦急的四處張望,張云?;仡^看出了他的焦慮。是的,他不是怕了,在這個兄弟的腦回路里根本沒有怕這個字眼。
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午夜,卻還沒有聽到上面的爆炸聲,看來,歐洋還是心太軟啊……
看著那冰柱也開始有松動的跡象,大地也跟著顫抖起來,張云海心情越來越沉重,他暗自焦急。
如果歐洋能夠及時炸毀地宮那段的甬道,就算不能將這些邪魔永封在地下,卻也能夠撐到總部的大人物趕到,不至于放走這些妖魔去禍害世間。
“加油?。W洋!只能靠你了!”
張云海心中默默為外面的伙伴加油鼓勁。
……
在三百多米之上的地面上,大雪滿天飛舞,從遠處的居民住宅區(qū),到再遠處的南部山脈,天地間一片白茫茫。
有一襲褐色衛(wèi)衣的青年,矗立在大雪之中,身后有兩個白衣女子,緊緊相擁,竟然默默留下眼淚。
青年一只手攥著一部碎了屏幕的便宜手機,另一只手握著一個控制器,在風中瑟瑟發(fā)抖,單薄的衣衫顯得有些孤獨,比孤獨更深邃的,是內(nèi)心的無助。
他是靈界學院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他是天東辦事處的少年才俊,他是張文獻的得意門生,他是張云海、亓辰的親密戰(zhàn)友,此刻,他卻要親手埋葬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身后的姑娘抽泣著轉(zhuǎn)過身,她已經(jīng)不忍看下去,傍晚還熙攘的廢墟上,此時只剩下他們?nèi)齻€。
這就是S戰(zhàn)事嗎?沒有想象的轟轟烈烈,甚至悄無聲息。除了少數(shù)的城查人員一知半解,恐怕整個淄城人都不會知道這邊有一群人正為他們犧牲。他們犧牲得安安靜靜,卻又轟轟烈烈!
想到這里,半夏已經(jīng)泣不成聲,她心里是愛慕張云海的吧,那個玩世不恭嬉笑不羈的張狂少年,那個關(guān)鍵時刻以命相搏又毫不在意的萬事通小子,十九歲的少女第一次為一個男孩的即將離開,如此的撕心裂肺,痛徹心扉。
情之深切,奈何大夢一場。
……
在三百米地下的宮殿里,四把閃耀著光芒的神劍徹底離開臺階,漂浮在空中,并慢慢向那節(jié)黑乎乎的木塊靠攏,四條胳膊粗細的鐵鏈一環(huán)環(huán)斷裂。冰柱的縫隙越來越深,霧氣也越來越淡。
場中的眾人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個即將破冰而出的身影。
蝠隱、澤伯、魑幽、闖鬼、蟲王、幻師、千面他們七個眼中,等待這一刻已經(jīng)整整等了六十多年。
但在夜梟心里,如果真如詩里寫的,沉眠能夠讓人忘記煩惱,一直不醒過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只不過……這樣的長眠,恐怕沒有機會了??粗莻€越來越清晰的背影,他仿佛想起了多年前的第一次相遇。
“小娃兒,這亂世當?shù)?,白骨遍地,你這么瘦小,可活不過這個冬天。要不然這樣,你給大爺扛刀,大爺賞你飯吃,這買賣可還劃算?”
面黃肌瘦的少年,眼神奕奕“這么好的亂世,正是我大好男兒出頭的時候!豈能為了一口冷飯,就甘心做別人的奴隸!”
那大漢笑的半晌喘不過氣“就為這吹破天的牛皮,你也算有一技之長了,今后就跟著我吧?!?p> 少年認真起來,“我再說一次,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隸!”
“哈哈哈哈!行!你喊我一聲大哥就成。”
少年猶豫很久,“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