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粼月定睛一看,赤羽綠眉燒壞的船面已經(jīng)全部修好,四宿和寨中兄弟只怕累得四腳朝天,才將這船收拾得煥然一新,唉,自己偷偷溜走,不知他們吃了多少苦頭。
段崢背手高喝:“燕丫頭,你可真是姍姍來遲?。 ?p> 這一嗓子響徹天水,震得人耳鼓生疼。
赤羽綠眉駛到血屏風(fēng)前,下錨收帆,燕姍姍走上甲板,旋身躍上高高的桅頂,“老爺子,消消氣。”
桅頂正被一束夕陽斜光照亮,她語笑嫣然,身姿婀倩,紅裙飄展,被四周的高峽碧水一襯,傲麗奪目。
燕姍姍差點(diǎn)被葉桻割斷脖子,養(yǎng)了這些時日,傷口仍然疼痛,元?dú)獠蛔悖伤蔚葠勖篮脛?,眾目睽睽之下,更得作出這樣輕松自在、艷絕八方的姿態(tài)。
她和段崢一樣提氣中胸,用內(nèi)力將話送出,音色天真純凈,象風(fēng)鈴泉水一樣動聽,再憎恨她的人,心上的棱角也被磨柔了幾分。
徐敦一叉腰,踏至棧道邊緣,“妖女,易家到底和你們有什么仇,你三番四次行兇作惡?!神鷹教窩縮了這么多年,膽氣連老鼠都不如了,你們這些人白白長了舌頭嘴巴,連一個敢把話說清楚的都沒有嗎?”
段崢胸中郁悶,聽不得奚落,白眉一揚(yáng),正要回罵,燕姍姍懶洋洋的一提裙子,在桅頂蹺腿坐下。
“徐閣主,神鷹教什么辣手的事做不出,還怕張揚(yáng)?倒是易家多年來的清譽(yù)美名,不堪涂抹,我想邀易夫人私下到本教小聚,是顧忌于此,有些事情不甚光彩,私下扯明了,吞進(jìn)肚里,總比人盡皆知,戳著指頭評評點(diǎn)點(diǎn)的好,你說對不對?”
丁如海揚(yáng)起拐杖,“園主一家正直磊落,名聲可不是一日兩日積下的,更不是一人兩人傳出來的,就憑你,想無中生有,潑污造謠,先秤秤自己幾斤幾兩!”
“哦?丁閣主,你要非這么說,我可就不怕撕破臉了,我問你,倘若一個人勾引有夫之婦,他算不算正直磊落?易筠舟不僅和奉宇十一年本教教首夫人墜崖一事關(guān)聯(lián)重大,更令我們教首不久之前葬身雪峰!”
“如今易園主和易公子在敝教作客,園主這些往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更不該瞞著結(jié)發(fā)之妻!我請易家在本教團(tuán)聚,把該弄明白的事情捋清楚,辨辨蘭溪先生到底是個什么角色,難道有違常理?哼,我本不想揭皮露餡,實(shí)在是你們逼人太甚,現(xiàn)在可別嫌我把話說得太明白!”
語破天驚,一時滿峽沉寂,丁如海連連搖頭,“信口雌黃!奉宇十一年,園主在橫陽老家修堤引渠,與你們神鷹教風(fēng)馬牛不相及,再說園主不會武功,怎么會令你們教首葬身雪峰?難道神鷹教首還不及一個書呆子!”
燕姍姍無奈笑嘆,“什么叫瞞天過海,城府幽深?你們不如去九華山天臺寺找暮空禪師求證,問問他十年間都教了易老兒什么本事!”
“園主的確為治病練了幾年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算習(xí)武,哼,你們教首這就不敵了?一翼遮天的翅膀是紙糊的?”
燕姍姍收斂笑容,“教首多年前就因夫人墜崖,走火入魔,他又不屑與不會拳腳的人相搏,所以把神鷹掌傳給了易老兒,才與他公平?jīng)Q斗,易老兒仗著內(nèi)功純厚,自然有機(jī)可乘,他說教首葬身雪崩,可其中經(jīng)過,疑問重重,他虛與委蛇,含糊其辭,死也不肯透露細(xì)情真相!”
“義父本來答應(yīng),要回教中為我慶祝生辰,誰知一去不返,神荼、郁壘再也沒有機(jī)會跳舞給他看了,我想在生辰那天告訴他的秘密,他再也不會知曉……你們這些仁人義士,有誰不為故去的親人討還公道?我自小孤苦,義父待我如親女,我礙著衢園‘渡劫濟(jì)生’之德,對易家人已經(jīng)客氣之至!否則你以為易夫人也好,易小姐也罷,哪個有機(jī)會活到今天?”
正在唇槍舌劍,軫宿使女忽然從右首隧洞走出,站在鎖屏道上對燕姍姍道:“寨首,易夫人有話要說?!?p> 燕姍姍頸傷牽痛,罵戰(zhàn)辛苦,掏出絹帕拭了拭汗,“哦?夫人身子不適,你們好生相攙,莫讓這些大英雄們嫌我們照顧不周?!?p> 兩個使女將阮紅鳶從隧洞中扶了出來,阮紅鳶雖然虛弱憔悴,可神態(tài)清和,眼神堅柔,她說的話離得遠(yuǎn)的人聽不見,張宿使女大聲轉(zhuǎn)述:“易夫人說,如果園主父子都在神鷹教,她愿前往教中,與夫君和兒子相聚,請大家罷戰(zhàn)收手。諸位關(guān)切之心、救護(hù)之意,她全已心領(lǐng),在此深拜為謝!”
葉桻了解阮紅鳶的脾性,早已猜到她會這么說,當(dāng)即急喝:“夫人!妖女詭計多端,你怎能輕信她的一派胡言,自入虎口?”
燕姍姍譏笑:“葉桻,你在船上索要真相,苦苦相逼,現(xiàn)在因果亮出,你又不信,真不知道怎么打發(fā)你才好,是不是唯有明刀明槍,分個勝負(fù),你才肯罷休?說來說去,這件事是我們教首與易家的私事,輪不上旁人插手,不過你既然是易家半個女婿,哼,我就給你一個一展孝心的機(jī)會,顯顯衢園的真本事,省得你們每回都拉幫結(jié)派,人多倚勢。”
王珩叮叮咚咚的搖了一通波浪鼓,“神鷹教那么多人一齊出動,綁架不會武功的弱女子,才叫人多倚勢!不僅倚仗人勢,還倚仗鳥勢,我們?nèi)缃?,就是要拉幫結(jié)派,齊力聲討!”
衍幫幫眾七嘴八舌的搖唱起來,嘲笑神鷹教欺負(fù)弱女。
白虎寨聽不下去,呯呯嗙嗙的敲山對抗。
最愛起哄的青龍寨哪里壓得住,紛紛鉆出船艙,涌上甲板,以四宿為首,與衍幫罵戰(zhàn)。
燕姍姍卻不氣惱,做個手勢,令神鷹教噤聲,笑瞇瞇道:“王幫主,你這貨郎鼓真是好聽,回頭賣我一只,我搖給雀兒們聽?!?p> 葉桻冷聲打斷:“燕姍姍,你剛才說的機(jī)會,是什么意思?”
燕姍姍笑而不答,摸出鐵哨一吹,神荼沖下云端,掠過桅頂,眾人還沒看清,她已經(jīng)抓住神荼的腳爪,懸身飛起。
神荼扇翅升高,超過血屏風(fēng)半腰之時,燕姍姍將手一松,輕盈落在鎖屏道上。
她姿勢優(yōu)雅的揩揩手,“葉桻,難得今日我們神鷹教三位寨首在此,咱們就明刀明槍的來,你若有本事上得了鎖屏道,贏得了我們?nèi)酥械膬扇?,夫人的去向,就由你說了算?!?p> 林雪崚在峰頂聽得清楚,“妖女好狠!她這樣挑釁,是要報我?guī)熜謿У迅铑i之仇!以我?guī)熜值男宰樱隙ㄊ谴饝?yīng)了!”
徐敦嚷嚷:“喂喂,哪有以一敵三的道理?你叫白虎寨這些人讓開,我先跟白虎老兒再斗三百回合!”
燕姍姍大笑,“讓開?徐閣主,過不得白虎陣,連擂臺都沒本事上來,還比什么呀?”
葉桻凝神看著鎖屏道,丁如海伸手相阻,“葉九,她想要你的命,你別禁不住她伶牙俐齒的激你!”
葉桻充耳不聞,對杜愈道:“杜舵主,還得請你用魚竿相助?!?p> 去往鎖屏道的隧洞有玄武陣相阻,葉桻要從隧洞外側(cè)凌空飛渡。
杜愈斜身望著從洞口到鎖屏道這一段長長的距離,這是從馬蹄一端到馬蹄正中,鎖屏道又比兩端要高出一大截,怎么都沒把握,他反復(fù)回想葉桻踏鳥陣飛身上船的神勇,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余下的兩卷魚線接成一根。
葉桻后退幾步,林雪崚一看他的起勢,踏至崖邊,“師兄瘋了!‘雁渡寒潭’哪里渡得了這么遠(yuǎn)啊!”
可是葉桻已然一沖而出,矯雁一般躍出棧道,這騰空一縱固然遠(yuǎn)極,可離鎖屏道還是相差太多,左右沒有任何借力之處,眼看已成下墜之勢。
林雪崚凝了呼吸,目光全在葉桻身上,江粼月卻一直緊盯著杜愈,他早就看見杜愈前后抖甩魚竿,葉桻下墜之時,杜愈右臂用力揮振,緊接著一個幅度開闊的提甩,魚線飛蕩到葉桻身后。
葉桻被恰到好處的輕輕一鉤,下落的身影象突然遇風(fēng)的風(fēng)箏一般重新飛起,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隨著這一釣之力,一舉躍升至鎖屏道下方。
杜愈這一竿已使到盡,魚鉤松脫,葉桻展臂提足,形如青鶴,半空拔高,在絕壁上伸足一點(diǎn),一個蹬躍,清姿傲骨,飛身落在鎖屏道上。
觀者無不瞠目,許多人左左右右的把這段距離又看了幾遍,疑心是自己瞧花了眼。
許久之后,段崢第一個叫好,潮水般的喝彩淹沒了整座峽谷。
江粼月撇撇嘴,“不得不承認(rèn),蛤蟆的輕功真是一絕,‘雁渡寒潭’接‘迎風(fēng)晾羽’,帥到極致,杜舵的魚竿也功不可沒?!?p> 林雪崚緊張得胸口起伏,聽他夸獎葉桻,自豪之情怎么也遮藏不住。
江粼月?lián)u頭暗嘆,“想哄她笑,其實(shí)一點(diǎn)都不難啊?!?p> 葉桻急步走到阮紅鳶身前,“夫人受驚了!”
阮紅鳶總在園中,從來不曾親眼目睹葉桻的本領(lǐng),剛才心懸至頸,此刻猶自后怕,“桻兒,他們能把我怎樣,你何苦這樣冒險?”
葉桻見她滿面關(guān)切,暗想若不是莛薈被劫,衢園顧此失彼,亂了方寸,阮紅鳶何至于身陷險境?
此刻她沒有半分責(zé)備,反而只是憂心自己,他愧疚翻涌,雙膝跪下,“夫人,我沒照看好小薈,讓你擔(dān)驚受苦,我罪無可恕,今日便是死在鎖屏道上,也要保夫人全身而退!”
阮紅鳶伸手將他拽起,“你萬事先自責(zé),其實(shí)哪次不是盡心盡力?我一生幸福,即使立刻死去也并無遺憾!”
林雪崚自葉桻上了鎖屏道的那一刻,心里便暗暗盤算如何上去相助,自小到大,從來沒有葉桻涉險,她卻袖手旁觀的時候。
“我若把五條追云鏈結(jié)成一根,借著高勢躍下,在桅頂借力,拼命反蕩而上……”
還沒盤算完,后脊忽然一麻,全身封穴,半分也動彈不了,她又驚又怒:“惡匪,你干什么!”
追云鏈從她袖中滑出,是她有所動作的先兆,江粼月側(cè)眼瞄到,搶手點(diǎn)了她的穴位,“你不要命了?真以為自己是天外飛仙?”
林雪崚聲音嚴(yán)冷,“你給我把穴道解開?!?p> 江粼月伸手環(huán)上她的肩,鉤嘴一笑,“難得你乖乖不能動,想解穴,先叫一百聲好哥哥來聽。”
“惡匪,我沒心思跟你胡鬧。”
“你以為我在跟你胡鬧?”
“你不給我解開,我再也不看你一眼!”
江粼月一愣,她從沒這樣冷酷過,一路以來,他有太多悲觀的預(yù)感,她的心也許一時感動,一時茫然,但從未真正改變,西子之約是那迷醉之湖醺染的美麗蜃景,一觸即空。
他心里寒痛,面上卻淺淺一笑,伸手拆下她手腕上的一根鏈子,牢牢系在兩人腰間,抬手解了她的穴道,“那就一起當(dāng)天外飛仙,反正好馬駑馬并駕齊驅(qū),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p> 話音未落,毫不猶豫的縱身向峽谷中跳落!
林雪崚驚呼一聲,左手揮鏈纏住冷杉樹,右手急扯腰間的鏈子,拼命將他拽回,自己也被拖倒在地。
“惡匪,你專跟我作對,想氣死我,是不是!”
狠狠將他拉到穩(wěn)處,還想再罵兩句,可抬頭一見他的眼神,再也罵不出口。
她軟了手腳,癱坐不動,抱頭長嘆:“小月,我知道飛不過去,你何苦跟我一起犯蠢?”
“傻丫頭,你愿為他做的事,我都愿為你做,你難道還不懂?”
林雪崚喉中一哽,握住他的手,江粼月反手回握,抓緊不放。
葉桻將阮紅鳶扶到角落,手提凌濤劍踱至鎖屏道正中,用衣袖揩揩劍身上的潮氣,“三位寨首,哪個先來?”
燕姍姍展顏一笑,“隨你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