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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熾昭穹

第45章 夜浪火帆

彗熾昭穹 旌眉 4219 2019-02-16 08:02:39

  燕姍姍剛要使力,葉桻翻身而起,擰著她的手腕一提一摔,燕姍姍橫撞在鏡臺前的凳子上,凳子喀嚓碎裂。

  沒等她起身,脖子一涼,角落里的凌濤劍已被葉桻握在手里,冷森森的架在她頸上。

  葉桻厚積而發(fā),全身能動之后,一剎那便將她制住。

  燕姍姍滿臉驚懼,到底什么環(huán)節(jié)出了岔子,一時竟想不通。

  此刻輪到她的血從頸上淋漓而下,震驚之際只覺得劍涼血熱,過了片刻,劇痛才洶涌而來,疼得她臉白如紙,五臟六腑都在抽搐,淚珠控制不住的亂墜。

  “葉桻,你真敢殺我?”每吐一字,頸上又撕裂一分。

  葉桻心中早已將她的喉嚨割斷,阮雯毒發(fā)時的訣別微笑浮現(xiàn)眼前,他的手一分一分向前推送,可這只手習慣救人,殺人卻很陌生。園主和莛飛去向不明,若他們在神鷹教手里,此刻要了妖女的命,豈非烈火澆油。

  縱然千仇萬恨,葉桻握劍的手卻死死凝住。燕姍姍沾血的淚珠一顆顆滾落在他手背上。

  他壓身前傾,沉眉厲目,“你殺人劫人,到底為什么?!”

  燕姍姍淚光瑩閃,又是凄然,又是得意,忍著劇痛,一字字擠出嘴唇:“為什么,哼,我太遲疑,太手軟,我后悔沒讓義父聽我的話,我要叫你們每個人都嘗嘗撕心裂肺的喪愛之痛,方才稱心如意!”

  葉桻切齒,“殺一百個你,也換不回一個雯兒,你不說清楚來龍去脈,下場同此!”

  一把抽出她腰間的紅笛,燕姍姍瞠目變色,“唔”的一聲,不顧割頸斷顱之險,伸手相阻,卻已來不及。

  那紅笛子在他手中喀嚓一聲,斷作幾截,被他攥手一捏,變成了紅色的碎片。

  燕姍姍捂著脖子撲滾在地,用血手瘋狂胡攏那些碎片,仿佛可以讓笛子拼合重生。

  笛子名叫“萬年紅”,是用深海生長了數(shù)萬年的紅珊瑚制成,這珊瑚幾百年也長不了一寸,紅光奪目,紋理璀璨,笛上凝結巧匠心血,音域遼闊,能仿百鳥之鳴,能發(fā)催動萬千鳥雀的亞耳之音,是無價之寶。

  她十一歲偷了笛子,九死一生的逃離珍禽苑,此后這笛子沒有一天離過身,朝吹夕奏,迎霞送靄,通曉她的傷懷寂寞,傳抒她的歡樂愁苦,是她這些年的笑淚摯親,可他在一瞬間就將萬年紅捻成了碎塊!

  血淚如雨,她撐起身來,瘋了般朝葉桻身上撲打,喉嚨間嗚嚕不清的嚎哭著:“你還我笛子!你還我笛子!”

  頸間傷口越扯越深,血涌如瀑,可她就算死也不顧惜,拼了命要給笛子報仇,這痛苦至極的瘋狀,倒讓葉桻大為詫異。

  兩個紅衣使女閃身進來,正看見這可憐可怖的女人血手撕打。

  莛薈沖上前,一把將重傷的燕姍姍推翻在地,“你這千刀萬剮的魔女!”

  燕姍姍半死不活的倒在血泊里,血中散著萬年紅的殘塊碎片,她摸著碎片慘淡而笑,淚水簌簌,昏死過去。

  林雪崚穿著柳宿使女的紅衣,見葉桻胸口血糊一片,嚇得臉色一白,急忙過來查看。

  葉桻衣衫不整,被妖女搞得一團狼藉,看到雪崚,臉上不禁發(fā)燒,胡亂抹了抹胸口的血,“皮肉而已,我沒事!”

  “師兄,上次在白果坳,你也說沒事!”

  林雪崚幫他擦拭,傷口不算深,血色和周圍的膚色都還正常,但燕姍姍的一切都很詭異,這道劃傷,尤其是心口剜的小洞,越是平平無奇,越是令人忐忑不安。

  她上藥包扎時眉心緊蹙,一臉焦憂,葉桻尷尬笨拙,憋了片刻,悶聲道:“真的只是皮外傷,和你胳膊上那條口子差不多。”

  莛薈一笑,“林姐姐快看,葉哥哥的臉紅成關二爺了!”

  葉桻氣得牙癢,“死丫頭,下回就算你抹脖子上吊,也別想再讓我?guī)愠鰜?!?p>  莛薈縮了縮舌頭,幫他把衣靴拿來,葉桻傷口裹好,披上外衫,束衣結帶。

  林雪崚走到燕姍姍身邊,低頭一看,燕姍姍頸上劍口頗深,但不致死,只是因為急怒沖心,失血極多,昏迷不醒。

  莛薈恨恨啐了一口,“之前我問她為什么擄我,她讓鳥兒啄腫了我的嘴,說要不是想留著我這層皮,她早就把我剁了喂鷹。林姐姐,她會擄,咱們就不會嗎?不如把她捆走,問個清楚!”

  林雪崚道:“她重傷如此,禁不起折騰,捆走只怕會斷氣。青龍寨未必非要咱們的命,只是被她支使,他們若見到朱雀君這副瀕死的可怖樣子,真的恐慌仇急起來,咱們脫身可就難了?!?p>  莛薈低罵:“天殺的妖女,便宜了你!”取來繩子,將燕姍姍手腳縛住,塞進床下空層,與翼宿使女擠在一處。

  林雪崚從角落里撿起游仙劍,掀開窗縫向外張望,“咱們得設法放小船,下水離開?!?p>  葉桻道:“放船動靜不小,甲板上有人,免不了要和青龍寨混戰(zhàn)一場,你護著小薈,我想辦法?!?p>  林雪崚一笑,“你別急,三哥有安排?!?p>  艏樓之中,角宿使者喝得半醉,拍拍桌子,“小月,你身上有傷,不宜飲酒,可我還是省下這口箬下春,讓你沾上一沾,略解個饞?!?p>  江粼月倚在鋪蓋上,肩頭重創(chuàng),整條右臂都動彈不得,伸左手接了酒盞,懶懶一笑,“角哥好意,小的銘記在心?!?p>  一旁的亢宿使者睡得口水橫流,被他自己的口水淹醒了,翻個身,揩了揩嘴,“寨首,你不會真的迷戀那林姑娘吧?”

  寨首二字叫得習慣,迷糊之際脫口而出。

  心宿使者接上他的話頭,低聲對江粼月道:“你老若不翻身,咱們受朱雀寨的鳥氣,得受到哪時去?以你的相貌本領,十個林姑娘這般美貌的壓寨夫人也娶得到?!?p>  眾宿紛紛附和,七嘴八舌的提議自己認識的美麗女子,似乎屋中已坐了一排排的姑娘,只等江粼月挑選。

  角宿使者瞇起眼睛,“小月,林姑娘固然讓人傾倒,可她是帶刺的薔薇,傷人無防,你只有吃苦吃虧的份,何必自尋煩惱?教中每況愈下,茍延殘喘,老雕離教之前,尚有個主心骨,現(xiàn)在一盤散沙,不知怎么收拾。老雕雖然兇狠暴躁,待你卻并不嚴苛,趙漠貌似斯文平和,實則容不下你,這次你丟了幽瀾鏡衣,被他抓住把柄小題大做,燕姍姍煽風點火,從來都不買你的帳,你若不低斂順從,只怕更糟的還在后頭。”

  他苦口婆心,江粼月卻只是舉起酒盞,道聲多謝。

  角宿使者嘆氣,自己一番規(guī)勸又成了耳旁風。

  眾宿說起近來所受的屈辱壓迫,真是含冤累累,罄竹難書。

  外頭風大,船倒還穩(wěn),心宿使者出門起夜,回來嘀咕:“舯樓里不太平,我聽到女人嗚嚕不清的哭聲,聽起來不象那幾個丫頭,倒象燕寨首自己?!?p>  氐宿使者點頭,“我也覺得今晚古怪,以往那幾個丫頭吆五喝六,不把咱們支散了架,決不罷休,今天倒是清閑?!?p>  亢宿使者悲憤起來,“咱哥幾個被欺負得也太慘了些,清閑下來倒不自在,燕寨首是能招惹的女人么?管她作甚,不叫上門來,就當沒聽見?!?p>  江粼月早已察覺異樣,只是隱瞞未提,此刻窗戶撐開,外頭掠過一陣酒氣,因為逆風,所以并不明顯。

  他長眉一斂,“角哥,副使說淡水艙漏空了一半,后來有沒有添滿?”

  “已經添滿了,怎么問這個?”

  話音未落,船尾方向忽有亮光一閃,才一眨眼,光亮驟然變熾。

  船上的值夜水手高喊走水,四宿一聽,齊齊沖出門去。

  火從落在甲板上的兩面輔帆著起,順著風勢燎上了張開的尾帆,蔓過艉樓樓頂,一直燒向舵樓。

  角宿使者高聲下令,讓舵工調轉船頭,橫對風向,櫓艙中的人紛紛上來救火,甲板上一片忙亂,提水的提水,撲打的撲打,半幅燃燒的尾帆從高空斷裂墜下,一時煙焰翻騰,驚叫起伏。

  嘈雜之中,亢宿使者發(fā)現(xiàn)一條側掛在舷外的小船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趁亂下了水,放絞繩的是個紅衣使女。

  這些丫頭們,一見有禍,逃起命來倒是麻利。

  亢宿使者奔過去,高聲問:“燕寨首人在何處?”

  再一定睛,覺得不對,使勁擠了擠眼再看,她哪里是朱雀寨的使女?

  亢宿使者吹了一聲又高又厲的口哨,向青龍寨示警,林雪崚回瞟一眼,既不理會,也不停頓。

  亢宿使者暗罵:“這女人還真是囂張!”

  龍爪劍剛拔出手,身后暗處橫出一道青光,嚇得他一縮脖子,側身一滾,幸虧反應及時,險些葉桻被削了腦袋。

  角宿使者聽到哨音,令角木副使繼續(xù)指揮救火,自己和心、氐二宿另率幾人趕來援戰(zhàn)。

  葉桻面對眾人圍攻,出手飛快,劍如靂電,舷邊一片密集交刃之聲。

  丁如海舉起壇子,將縱火剩下的最后兩口箬下春倒入喉中,抹了抹嘴,“小頑婆,咱們走!”

  葉桻已經牽住四宿,林雪崚也將船放到了湖面,丁如海抱起莛薈,貼著黑煙一鉆,一縱身跳上船舷,躍入小舟。

  莛薈忽然啊呀一聲,“三哥,圓寶還在船上!”

  “咳,燒成干兒了,再養(yǎng)一只吧!”

  莛薈見艉樓煙火炙烈,自己只和圓寶短短團聚,仍要生離死別,淚珠滾滾而下。

  丁如海嘆口氣,扯起船篷,將她一頭按進篷里,自己脫下外衣,泡在湖中浸濕,然后將濕袍子披在頭頂,沿繩攀上。

  林雪崚吃了一驚,“三哥,怎么回來了?”

  丁如海罵罵咧咧,“明天我要去吃紅燒兔頭!”

  圍攻的人越來越多,林雪崚揮舞雙劍,替他開路,丁如海躍進煙火滾滾的艉樓。

  門已燒塌,圓寶躲得不見蹤影,好在丁如海在衢園替莛薈捉兔子是家常便飯,那呆胖子愛往哪兒鉆,他猜個十拿九穩(wěn),掀開一只倒扣的木盆,圓寶果然藏在其中。

  一把揪起兔子塞進懷里,順手把三個昏迷的朱雀寨使女拖上甲板,將自己的濕袍子罩在她們身上,然后面對火障,一咬牙竄了出去。

  葉桻驚怒,“老海,你不要命了?”和林雪崚兩邊夾護,揮劍封擋,護著丁如?;氐较线?。

  丁如海躍回小舟,放下兔子,操起兩槳,莛薈見他須發(fā)冒煙,身上有好幾處燒傷,又是感激又是心痛,抹淚喊聲三哥,喉頭酸熱,再也說不出話。

  葉桻揮出一劍“上古天泄”,低喝:“雪崚快走!”

  林雪崚退至舷邊,透過一片刀光劍影,瞥見艏樓陰影里立著一個人。

  船上的濃煙烈火、激烈拼斗似乎與他無關,那人只是不動聲色的望過來,面孔被烈焰照得時亮時暗。

  他是在和她告別嗎?

  葉桻連聲催促:“怎么啦,發(fā)什么呆?”

  林雪崚躍上船舷,風飛裙舞,忍不住又回望一眼,一咬牙跳入小舟。

  葉桻一個騰躍后翻,凌空斬斷絞繩,穩(wěn)穩(wěn)落在小舟船尾。

  丁如海雙臂一圈,兩槳飛蕩,小舟箭似的離開。

  青龍四宿找出硬弩,密集追射,葉桻掄劍揮擋,全都擊入水中。

  湖上響起沉穩(wěn)的號角,震澤舵看到火光,出船接應。

  林雪崚看著烈焰耀空的赤羽綠眉在夜色中漸漸離遠,眼前晃著那人百語交集的目光,心中一陣炙痛,這惡匪,封椎失了武功,回去等候處置,會不會遭受比烈火還酷的懲罰?

  風搖水晃,夜浪起伏,頭頂?shù)脑票伙L吹散,云中鉆出半輪明澈的月亮。

  林雪崚受了這天兆的啟示,胸口一熱,腦中響起江粼月的俯耳之語:“幽瀾鏡衣,月光之下折映夜色,披之如隱形。”

  葉桻見她神色有異,未及詢問,她已踏前一步,“你們回去,誰也別管我!”轉手一抖,人蹤不見。

  莛薈驚得大呼,丁如海只覺船頭微震,也沒看清林雪崚去了哪里。

  只有葉桻瞧見水上涌起三團浪花,空中一道銀光射出,那是拋回赤羽綠眉的追云鏈!

  葉桻呆若木雞,林雪崚雖有鏈子輔助,可這段水程之遠,比自己踏鳥上船還要驚心動魄,這丫頭瘋了!

  小舟再回頭已不可能,莛薈拼命拽著他的衣袖,“葉哥哥,林姐姐哪兒去了?!”

  葉桻癡愣不語,心中電閃雷鳴,她回大船,只有一個緣故。

  丁如海隱隱明白,摁住莛薈,“你安穩(wěn)些,不懂就別問!”

  莛薈焦急困惑,覺得所有的人都怪怪的。

  她找不著答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赤羽綠眉在湖面上越來越小,裹在夜幕里,象一簇映水閃亮的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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