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院中的桃花似乎比往年開的更旺一些,三月出頭已是壓了樹梢,粉艷奪目,桃樹有些年頭了,樹干粗壯曲折,盤延而上,將那一小掛樹枝探出墻外,都說紅杏出墻,想不到桃樹亦是如此。
這院子是慕槐交給她打理的,但至此后慕槐來的次數(shù)掰著手指頭都能數(shù)得過來,只是每逢她的生辰,慕槐都會帶著糖葫蘆和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過來,城里人都說慕槐如何如何好,說他溫潤如玉,氣質(zhì)如仙。說他年少老成,足智多謀,亦說他膽識過人,文武雙全。
嘁!瞎說八道,那個將她從亂葬崗撿回來,回頭洗了無數(shù)次澡的矯情男人能成什么大事!從十歲遇見慕槐,到如今她都快及笄了,這個男人還是一副矯情模樣,要不是有幾個臭錢,她都敢說這個男人活不到現(xiàn)在!
可有臭錢也不好,哪里都需要他,把她撿回來也快六年,雖說給了她住宅還安排了平兒和羅嬸照顧她,可是總有一種被大戶人家豢養(yǎng)的感覺,好歹她也出自商賈大戶,卻沒有施展拳腳的機會。
還記得爹爹臨死前緊握著她的手,兩眼含淚的說道:“歡兒,爹爹這一世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保護好你娘,還有就是放心不下你,爹爹已經(jīng)給你慕叔叔傳過書信將你托付給他們,等爹爹走后,你去后山那棵核桃樹,那里有塊大石頭,你往下挖,咱們家的房契,地契都在那,你慕叔叔看中咱們家的宅子很久了,他們家若是能護你一生,這宅子給他也無妨,唉...你...若是你能嫁入他們家,爹爹死也瞑目了...”
她聽完大驚,忙喊道:“不行!不行!我怎么可以嫁給慕叔叔,慕夫人會殺了我的!”
唉,爹爹臨死前還瞪著她,最后的話也沒說完便去找娘去了,等她回過神去后山時那里已經(jīng)成了亂葬崗,想著也是,后來鬧饑荒城里死的人都直接往山上丟了,她在那棵核桃樹下面挖了一個下午,直到太陽落山了,才揣著那一盒子的房契地契笑開了花。
也就是那時慕槐找到了她,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慕槐第一次看到她時的眼神,半是不安半是希翼,只是那雙好看至極的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柔成了一灘春水,嗯,這個男人對她一見鐘情了。
后來的六年,她便被安排在這一所宅院里,不愁吃也不愁穿,慕叔叔與慕夫人常常來看望她,聽慕叔叔說,這是娘生前所住的院子,只是后來不知為何被皇家收走了,慕叔叔花了不少銀兩才贖了回來,倒是慕槐那時滿眼疼惜的對她說:“這院子自從你母親離世后已經(jīng)荒廢許久,唯獨這顆桃樹依舊爛漫,你閑來無事理理院子也是好的?!?p> 這一理便是六年,如今想來,慕槐這廝定是騙她打理這院子,果然!那時定是她看錯了,什么疼惜,什么含情,明明就是眼冒精光!
“生歡!你風(fēng)寒初愈,又在那桃樹下吹什么風(fēng)!還不趕緊進屋!”
唉,想當初羅嬸也是喚她一聲小姐的,凡事也拘謹?shù)煤?,要不是她適應(yīng)不來,死活讓她們免了這些規(guī)矩,如今出門在外,她也是個大家閨秀,左右的侍女也該對她恭恭敬敬的。
她一路小跑進屋子,羅嬸拉著一張老臉握了握她冰冷得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嚇得她縮了縮脖子,想當初,羅嬸雖面冷,但對她還是很溫柔的,想必羅嬸到了平兒所說的那個時期了。
“羅嬸啊,再過些日子我就及笄了耶,娘說女子及笄就是大姑娘了,你以后對我的態(tài)度能不能成熟點啊,好歹我也出自名門,如今雖寄人籬下,但總有出頭之日的?!?p> 羅嬸將手爐遞給她,表示不想聽她呱躁,并送了一個更大的白眼給她,一邊收著床鋪一邊念叨著:“我羅嬸是沒福氣熬到你的出頭之日了,你個小祖宗還是在我有生之年少惹點事吧,公子給你買了不少首飾不見你戴,偏偏要那王家小姐的一根玉簪子,那是人家表哥送的,你去搶來做甚!”
她扁扁嘴!倒是還委屈起來,嘟嚷道:“那明明就是我送給平兒的玉簪子,王翰那廝定是從平兒這騙去的,那家伙長得油頭粉面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鳥!”
羅嬸揚起巴掌對著她屁股就拍了下去,朝著哇哇叫的人兒罵道:“什么好鳥不好鳥!你都是從哪兒學(xué)來的詞,那王家少爺不是啥好人就少于他家打交道,咱們哪里缺一根玉簪子。”
她捂著屁股,縮到鋪好的床角邊,羅嬸護短的緊這一點她是知道的,王翰那狗男人沒種的很,家里開著賭坊還出奇的摳門,偏偏平兒這丫頭被他迷得神魂顛倒,什么好東西都給他送過去,還說什么愛一個人是不計回報的!呸!哪來的妖言惑眾!
“眼看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屆時公子定會過來看看你,你可老實些吧,公子溫文爾雅,和煦謙善,你這番德行......唉......”
羅嬸嫌棄的模樣總是能刺痛她的自尊心,真不知到那些大家閨秀有什么好,不就是伸著爪子撓兩下琴,她也會啊,慕槐還夸她撓的巧妙,嘁,有什么了不起。
她把被子一裹,卷成一個卷,把被羅嬸賞過巴掌的屁股朝著外邊,表示自己很不屑,慕槐說她這種女子實屬天下難得,不是一般人懂得欣賞的。
笠日一早,她的屁股又被羅嬸問候了一遍,初春的早晨,輕薄的晨霜還未散去,她幾番折騰下來最終在羅嬸的巴掌下艱難的下了床榻,平兒雖被王翰騙了玉簪子,但好過這丫頭沒心沒肺得很,如今拿著琳瑯首飾對著她比劃的十分起勁。
她睡眼惺忪,任平兒在她發(fā)間搗鼓,期間只偶爾打兩個哈欠,倒也還算老實。
待收拾妥當,已是日上三竿,羅嬸今日一早便出門了,宅子里就只剩下她和平兒,還有幾名侍女和看門的侍從,今日天氣晴朗,兩人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于是,小巷里便上演了這一幕,只見平兒在院墻外伸著手,小聲喚道:“我的小姐啊,你倒是快跳啊,每次都磨嘰半天?!?p> 慕生歡頭上的發(fā)簪歪歪扭扭的別著,一身粉嫩羅裙寬大的裙擺被系在腰間,此時正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看著院墻下的平兒,最終心一橫,眼一閉,跟著跳了下來。
平兒忙接著她,兩人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默契的猥瑣一笑,蹦跳著走出巷子,外面人潮涌動,好生熱鬧,慕生歡一路揣著袋里的幾個碎銀子,看見新奇玩意幾次頓住,要不是想吃心心念念的糖葫蘆,只怕老早就揮霍一空了。
想她堂堂商賈大戶人家,誰能想到竟過著如此落魄拮據(jù)的日子,說來都是心酸淚,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