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暗度陳倉
喬慎之實(shí)在太過自信,他并沒有把心思花在切斷逃跑路線上,這是現(xiàn)下唯一樂觀的情況。然而整個會稽的蘇府勢力應(yīng)該都已倒戈,時間越久形勢只會越發(fā)嚴(yán)峻,軒飛的神經(jīng)始終沒敢放松。
蘇晉的驃騎與她不俗的騎術(shù)相得益彰,不多時就將追兵拉開了一段距離,眼見著蘇晉支撐不住,她韁繩一緊忽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西南方山上去。
“居然是你。”過了好久蘇晉終于開口。
軒飛并不打算解釋,只是問道:“中的什么毒?”
蘇晉答道:“化功散。”
軒飛娥眉微蹙,心想道:這便難辦,兩個時辰內(nèi)藥效不會退,喬慎之定會火速集結(jié)兵力搜索這一帶。
“可有去處?”她問。
“沒有?!碧K晉說。
的確,喬慎之太了解他,但凡跟他有瓜葛的地方一定很快會布滿重兵只待甕中捉鱉。
軒飛沉默半晌,突然說道:“未必?!?p> 蘇晉絕不會做的事便是鋌而走險(xiǎn),而他絕不會去的地方則是——
“十七號。”
蘇晉不由抬眼將她仔細(xì)打量了一遍。
不錯,沒人想得到他會回十七號。
深山野嶺易于藏身,軒飛打算先呆上一陣,等到入夜后再潛回十七號的修理場。在軒飛的救治下蘇晉已勉強(qiáng)可以走動,但他的心情卻仍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低沉,漸漸陷入暴躁之中,軒飛看在眼里,感同身受。
但蘇晉比她更孤傲更敏感,她受傷時還有蘇越日夜呵護(hù),而他身邊此時只有一個需要時刻提防的、深淺莫測的陌生人,他一點(diǎn)松懈不得。
“阿越讓你來的?”蘇晉還是問了,他想不出她出現(xiàn)在這里的理由。
軒飛站得離他很遠(yuǎn),以免給他帶去更多的緊張?!笆悄愀赣H?!彼f。
爹?蘇晉感到意外,爹好像始終很信任這個女人,難道他早就知道喬慎之的陰謀?
“他讓我來保護(hù)你和喬莊主?!避庯w補(bǔ)充道。
她依然叫他“喬莊主”,一幅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讓蘇晉頗為窩火。且不說他自己,喬慎之的武功他清楚得很,遠(yuǎn)不需要一個小輩來保護(hù),他沉思了片刻,忽然想起那把命中目標(biāo)的飛刀,還有喬慎之那一剎那震驚的表情。
軒飛本不可能傷到他。
“我爹還說了什么?”他追問。
軒飛道:“喬莊主的左眼好像失明了。”
蘇晉驚訝地睜大雙眼,像是沒聽懂她的話。失明……是什么時候的事?我跟在他身邊這么多年居然毫無察覺?對了,他總喜歡走在我右邊,是因?yàn)樗艽_信我能替他擋下來自左方的所有危險(xiǎn)?想到這蘇晉不禁冷笑:您可真信任我啊,岳父大人。
看著他沸騰的恨意她突然想起了剛剛出生的云征,若這孩子知道自己的父親正被外祖父追殺,不知會是個什么心情?
而喬羽裳呢?
軒飛望著蘇晉,難免替他悲哀起來,語氣也隨之親和了許多:“走吧,呆久了不安全。”
墻角傳來細(xì)微的響動,守衛(wèi)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走過去瞟了一眼。是貓啊,春天了,貓兒們又開始不安分了,他笑了起來,浮想聯(lián)翩。想到興頭他只感到渾身一陣暢快,卻又怨著這修船場值守也著實(shí)太過無聊,一到入夜連個鬼影都見不到。
但他錯了,就在他眼皮底下的那只廢樓船里已多了兩個不速之客。
蘇晉蓬頭垢面就像在泥塘里滾過一般,外頭還罩了件乞丐手里換來的酸臭破裳,他已經(jīng)忍了很久,丟開外衣的同時幾乎就要吐出來。
軒飛當(dāng)然能感受到他那恨不得把她捏碎的怨氣,她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那一身颯爽白衣在這夜色中實(shí)在扎眼得緊。
化功散的藥勁應(yīng)該早已消退,但蘇晉還是一副大漸彌留的樣子,喬慎之那一掌想是傾其畢生功力,軒飛不甚放心,決定再為他號一號脈。
她號了很久,手指在他的腕上來回點(diǎn)動,猶猶豫豫,不敢診斷。
蘇晉收回了手,冷冷說道:“別試了,我也號不出來?!?p> 他受的傷遠(yuǎn)超想象。
得找個瘍醫(yī)看看。軒飛想著,準(zhǔn)備動身。
“你要去哪?”蘇晉卻迎頭潑來冷水,“如今整個會稽最危險(xiǎn)的地方便是醫(yī)館。”
他說的不錯,就算抓不到他,缺醫(yī)少藥他仍只有死路一條,喬慎之一點(diǎn)也不傻。
“若我回不去,你的罪名只怕要坐實(shí)了。”他知道自己的岳父必定會倒打一耙栽贓給軒飛,飛刀及刀傷為證,她百口莫辯。
軒飛白了他一眼,頗為不悅地回敬:“不勞提點(diǎn)?!?p> 蘇晉只是哼了一聲,取下左手的白玉扳指遞到軒飛面前:“拿根繩墜在脖子上?!?p> 軒飛一愣,像是沒聽明白。
“要我說幾次?”
蘇晉眉頭一擰顯出了十二分不耐,她只好接過扳指奉命照做。她不知道這是個什么信物,但就這一小小舉動,幾乎清除了她對蘇晉的所有成見。
這當(dāng)口她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能保住蘇晉的命,可巧的是他正在會稽。
塞北鬼醫(yī)赫連修!
她解下披風(fēng)丟給蘇晉,重新系好蒙面的紗巾,說道:“這里暫時安全,天亮之前我定會回來?!?p> 她總是這種不冷不熱不卑不亢的腔調(diào),好似生來就沒有喜怒好惡。當(dāng)初蘇晉只覺得這是她狂妄自大不可一世,如今時過境遷竟也能品出幾分不同流俗的可愛來。所謂成見,便是一葉障目而不見泰山,蘇晉不由生出感慨,嗟然長嘆。
聚春堂的老秦果然知道老賀的下落,地方雖偏,所幸不遠(yuǎn)。盡管不愿再去打擾賀家父女,事出無奈她還是叩響了門扉。
見到她老賀并未有太多吃驚,而那一身夜行勁裝也叫他很快明白她的來意。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笑著讓她先進(jìn)屋休息。
新家布置得仍舊簡樸,恍惚間軒飛竟有種回家的錯覺。
“笑笑姐姐!”小煙開心地叫著,快跑過來撲入她的懷里。軒飛摸了摸她的臉蛋,溫柔地問道:“小煙還不睡?”
“也是奇怪,今兒她喊著天熱就是不肯睡,約莫是知道你要來罷!”老賀笑道。
軒飛把小煙抱在膝上,抬眼看著老賀面帶愧疚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還是不得不求你?!?p> 老賀只是慈愛地看著小煙,沒有答話。
小煙疑惑地眨著大眼睛問道:“笑笑姐姐要求爹爹做什么?”
“求你爹爹救一個人?!避庯w道。
“救人?爹爹可厲害,什么都會!”小煙湊到軒飛耳邊,又俏皮地眨著眼說道,“爹爹心腸可軟了,只要小煙乖乖聽話,爹爹什么都肯答應(yīng)!”
見沒人答話,小煙便嘟嘴向老賀撒嬌道:“是不是嘛爹爹?”
老賀只好說到:“爹爹并非萬能,況且爹爹出門了,誰來照顧小煙呢?”
“出門?要到城里去嗎?”小煙問道。
“對,到城里?!避庯w說著,懇切地望著老賀,“同順堂十七號船廠?!?p> 老賀淡然一笑:“蘇家的人?”
軒飛頷首。
“蘇家眾賢云集,犯不著來找我罷?”
軒飛只嘆道:“孤立無援,情非得已?!?p> 老賀卻漠然道:“蘇家的人便更救不得,否則豈非害了別人?”
軒飛道:“此話怎講?”
老賀道:“刀能殺人,權(quán)與錢更可以。江湖中本沒有正邪,蘇家和咱們那兒能有多少區(qū)別,姑娘心里莫不清楚?”
軒飛搖了搖頭,道:“公道在人心,我毋須辯白,但你也應(yīng)該知道,三分鼎立早已蕩然無存,如今能和‘那里’制衡的只有蘇家?!?p> 老賀笑道:“姑娘抬舉了,我一介山民如何能懂?”
軒飛道:“唯有這個你一定懂,誰也別妄想著能逃一世?!?p> “笑笑姐姐……困……”小煙躺在軒飛懷里瞇上了眼睛,這些聽不懂的對話就像催眠小曲在她耳邊嗡嗡。
軒飛便把她抱到內(nèi)屋床上,直守到她睡去方才回身出來。老賀面窗站著,手中的小刀杵在窗臺上來回轉(zhuǎn)動,猶豫不決。
“我說過,你保護(hù)不了小煙一輩子?!避庯w說,“但蘇家興許可以。”
小刀猝然停下,老賀輕緩地卻堅(jiān)決地把他塞回鞘里?!昂?,我就幫你這一次。”
蘇晉蜷在廢艙角落好似已陷入昏迷,軒飛催著老賀施救,自己在旁打了些下手便退出去守在外頭。
蘇越守著靈堂徹夜痛哭的畫面揮之不去,想到蘇家當(dāng)下只怕已接到訃告,尚不知他能否承受的住,軒飛雙眼泛潮,幾乎不能自已。
艙內(nèi)一聲細(xì)微的響動,軒飛回過頭去,卻見老賀已經(jīng)起身出來。
“怎么樣?”她問道。
“下手太狠了。”老賀嘆了口氣,道,“你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p> 軒飛眉頭緊鎖,問道:“能活么?”
老賀道:“命大約保得住,但他的陽維脈斷了,一身功力盡散,只怕永遠(yuǎn)找不回了?!?p> 軒飛驚駭,鳳眼不由睜得斗大,老賀面帶惋惜地解釋道:“人體如器,而修為似水,器損可補(bǔ),覆水難收??!”
軒飛黯然,好半晌才悲嘆道:“這比殺了他還殘忍。”
老賀頷首,又道:“這藥方你拿著,找機(jī)會去弄齊了盡快服用,人速速帶回去靜養(yǎng),切記不能再叫他受刺激,如今任何情緒波動都可能令他走火入魔萬劫不復(fù)?!?p> “我知道了。”她說,“大恩不言謝,容我日后再報(bào)?!?p> 老賀搖頭道:“只怕北上路不好走,你多加小心。唉,不想堂堂蘇家大少爺竟也有今日之災(zāi)。”
軒飛眺望了蘇晉一眼,見他還未醒來便先將老賀送出園去,待到再轉(zhuǎn)回來時,蘇晉已漸恢復(fù)了神志。
“什么人?”他問。
軒飛答道:“一個朋友。”
蘇晉嘲笑道:“你也有朋友?”
軒飛松了口氣,道:“看來你精神好些了?!?p> “死不了。”他說。
“喬莊主為什么要?dú)⒛???p> 蘇晉冷笑:“你不知道嗎?他是你們望月宮馮翊左使?!?p> 果然如此!軒飛震驚不已,沉吟片刻征詢道:“天快亮了,有何打算?”
蘇晉道:“只怕會稽郡內(nèi)已遍布他的眼線,北往蘇州的水陸通道必也滿布重兵,我今舉步維艱,憑你一己之力硬闖無疑以卵擊石,不如反其道行之,往歙縣去。”
“歙縣?”軒飛感到意外。
蘇晉頷首:“去找一個人,若連他也不可信,便是我蘇晉合該埋骨他鄉(xiāng)?!?p> 軒飛問道:“喬莊主料不到?”
“他絕料不到?!碧K晉確信地說,“那人是只孤鶴,本沒有人猜得到他在哪?!?p> 軒飛豁然徹悟:“你指的是——行兒的父親、‘清涼劍圣’雁鏡嵐?”
“不錯?!碧K晉道。
“要怎么找他?”軒飛追問。
“我不是說了嗎?”蘇晉眼里閃過狡黠的光芒,“歙縣清涼山莊!”
雁鏡嵐竟在荒廢已久的清涼山莊?!
小巷里有個酒舍叫作紅館,掌柜的姓尚,歙縣人士,夫妻二人打理間小店,經(jīng)營規(guī)模不大,生意倒還算紅火。這尚掌柜家的婆娘是個熱心腸,做生意之余也好為人說媒牽線,成就鴛鴦順便賺點(diǎn)彩頭,可謂兩全其美。
這日正午,車夫阿金正打紅館門前過,尚掌柜忽然神秘兮兮地叫住了他:“老鄉(xiāng)!來來,好事兒!”
阿金憨厚一笑,停了車走過去:“什么事吶尚掌柜?你們這的好酒我可喝不起??!”
尚掌柜笑咪咪道:“阿金啊,二十出頭了吧?成家了嗎?”
阿金面露難色,道:“尚掌柜莫要取笑,您瞧我這家徒四壁的,拿什么來娶娘兒們吶?”
“不然怎么說好事兒呢!”尚掌柜道,“我跟你說,我家那婆娘給介紹了個小娘子,天仙似的!別的要求不高,只要找個歙縣人!”
“天仙似的!”阿金笑出聲來,擺手便要走,“得了吧!那得多少錢!”
“人家不要錢!”
阿金愕然,眼里躍動起燦爛的光芒,他急忙噓聲拉著尚掌柜到一旁,悄聲問道:“掌柜的莫不是頑笑吧!”
尚掌柜一拍大腿道:“你別不信,來,人就在后堂,我?guī)闳ネ低登埔谎郏 ?p> 薄幕之后,姑娘半蒙著面憑窗側(cè)坐,一雙明眸閃動,如皓月流光,般般入畫。
他連夢中都不曾窺見過這般花月之顏。
阿金嚇得直哆嗦,雙眼卻貪婪地只顧盯著人看,連尚掌柜的話都幾乎不曾聽到。
“是個好姑娘,大戶人家的庶女,為了家里的風(fēng)水非嫁到咱們歙縣不可。人家說了,別的不求,但求個勤懇老實(shí)的年輕人,這不,我才出門就瞅見你了,真真算你小子的福氣!”
“要的要的!”阿金的聲音都在顫抖。
尚掌柜道:“還有一點(diǎn),別人家說了,人呢得從會稽迎回歙縣,禮成之前休要碰得人家,連說話都不可以,只怕破了風(fēng)水。如此照做,到達(dá)之后還給一筆嫁妝?!?p> “要的要的!都是規(guī)矩!”阿金激動地抓著尚掌柜,又摸遍全身翻出半吊五銖塞到他手里,“哥,咱這可說好了,我明兒就來,不興讓給別人啦!”
雄雞才剛打鳴,馬車已停在了紅園門口,上了年代的車廂看起來油光錚亮,顯然特意整頓了一番。尚家婆娘已領(lǐng)著人出來,紅衣新嫁娘戴著冪籬,一溜輕紗直到腳面,她走的很慢,看起來弱不勝衣。阿金像著了火般前前后后轉(zhuǎn)悠,想要去扶卻又不敢。眼睜睜看著新娘上了車,他懸著的心方才漸漸放下。
吉時已到!起行!
一聲吆喝阿金便趕起了馬車,歸心似箭。
新娘不能下車,阿金也顧不上休息,幾百里路沒停沒歇地便跑了下來。一路暢通無阻,直到紅日西斜,馬車終于到了歙縣境內(nèi)。
“姑娘,前邊就是歙縣啦!”他沖著車廂愉快地喊著,毫無掩飾地宣泄內(nèi)心的愉悅。
這時一匹純白的高頭大馬卻迎面緩緩走來,那馬上之人披著碩大而醒目的猩紅披風(fēng),酷似一朵怒放的浴火紅蓮。
阿金好奇地瞥了幾眼,那人卻駕馬在車前駐足,揭下了帽子,露出一張濃妝艷飾美不勝收的容顏。
“前邊就是歙縣,多謝小哥幫忙。”朱唇皓齒間清冷的聲音飄來,阿金不由抬頭張看,這一窺不得了,嚇得他渾身一震幾要從馬上跌墜下來。
“你……這……”這不是昨日見到的姑娘嗎?他猛然回頭看著車廂,新娘子怎能從車?yán)锱艿竭@兒了?!
車廂里忽地拋出那冪籬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冰寒刺骨的男聲傳出簾外,帶著滿腹牢騷:“虧你想得出來!”
車?yán)锸莻€男人!這回他可真栽了下來。
軒飛將一袋碎銀子遞到他面前,說道:“借馬一用?!?p> 阿金不敢去接,軒飛故意動了動腰上的劍,他咽了咽唾沫,只得照做。
“今日之事如有第四人知道……”
“不敢!小的不敢!”手里的銀子有如燙手的山芋,他險(xiǎn)些要哭了出來。
好說歹說終于打發(fā)了他走,軒飛駕馬走近車廂,將一套樸素的布衣從窗口遞了進(jìn)去。
委屈你了,大少爺。軒飛想著,不禁莞爾。
蘇晉換好衣服挑簾出來,卻見軒飛已經(jīng)卸了套車將黃鬃馬拉到了一旁。雪白的愛馬在身邊抖著鬃毛,蘇晉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就打扮成這樣騎著‘照夜玉獅子’招搖過市?”
軒飛回眸一笑:“你敢嗎?”
他當(dāng)然不敢,只要他不敢做的事,她便可以放心大膽去行動。但此刻蘇晉卻已無心計(jì)較這些問題,只是一味盯著她那傅粉施朱的臉蛋出神。
笑了?她笑了?
軒飛無意中撞上了他的眼神,卻以為他是為自己的盛裝震驚,慌忙垂下頭去含羞解釋道:“我搶了個河船女的行頭,又逼著她給我裝扮了一番……你可千萬不要告訴蘇越,否則他又要笑話我……”
堪堪勝似春暖花開……蘇晉回過神來,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
“日落再走?!避庯w說著,自行到一旁的山坡歇著去了。
蘇晉看著她的背影默默嘆道:笑起來是挺可人的,這丫頭,除了出身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罷了,終歸是嫁進(jìn)來了,只要她真心對阿越好,我也犯不著再刻意刁難。
他也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不再和軒飛離得那么遠(yuǎn)。軒飛又拿出了一截快要雕好的木頭悉心琢磨,不知是受了文化熏陶抑或只想找個心靈寄托,從敦煌回來后她似乎又重新愛上了雕刻。小刀輕輕切削,她看起來心無旁騖,空靈澄澈的眼神好似沒有星點(diǎn)雜質(zhì)的清泉,蘇晉遙遙望著,忽然很想和她道一聲抱歉。
但只這一瞬過后他又沉寂下來,他在責(zé)怪自己心軟,總?cè)菀鬃屢稽c(diǎn)小事左右立場。家里長輩總是告誡他不要輕信,若不是他大意疏忽,也斷不會落到這步田地。如果連自己的岳父都不能信賴,那么區(qū)區(qū)軒飛又何足道哉?
夕陽在遠(yuǎn)方木橋上投下云層的影子,金光斑駁,煞是好看。蘇晉貪婪地看著,他知道這美好很快便要消逝風(fēng)中。
在他癡迷的當(dāng)兒,一尊小彌勒輕輕放到了面前的草地上,蘇晉恍然回過神來,詫異不止?!八徒o云征。”軒飛清淡地說,然后披風(fēng)一掃又徑自遠(yuǎn)去。
余暉同樣灑落在木雕上,笑面彌勒金碧輝煌,一時間幾乎要叫人誤會那漫天的紅霞正是這小小偶像普照的佛光。
蘇晉莫名地頭疼,他便躺了下來,蜷在草地上試圖緩解渾身的不爽,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這是徒勞,自己的每寸筋骨都像滿弦的弓緊緊繃著,經(jīng)年累月早就形成了常態(tài),他已然找不到讓它們放松的辦法。他感到憤怒痛苦和悲哀,他才二十七,過著的卻是年逾半百的父輩們的人生,掙脫無方。他又開始羨慕他弟弟——羨慕他的純真率性,自在逍遙。
他方覺自己總能在軒飛身上看到他弟弟的影子,他才確信他倆的確是很般配的。
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