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啟五年，深秋，京城東郊。
皇帝將于此狩獵，禁衛(wèi)軍圍成一團(tuán)，五品以上文武百官分列兩側(cè)。秋風(fēng)掠過，旌旗獵獵，艾楷賢佇于高處，額纏龍紋赤色巾、頭戴金簪，一副將帥模樣。
涂振站在安煥身后，偷偷瞄了一眼左右，“哎?！彼麌@了一口氣，還是看不到皇帝的龍顏。
正當(dāng)他將目光收回到地面的時候，突然一方藍(lán)色的手絹包裹著不知何物掉在了地上，聽聲音倒是清脆，涂振下意識彎腰去撿。
“是我的，是我的?！迸赃叺男√O(jiān)一步過來，馬上撿了起來，趕緊藏到自己的口袋里，他悻悻地看了涂振一眼。
涂振一愣，他先站回了原地，再刻意看了下那位“失主”，小太監(jiān)正用衣袖擦拭著他鬢角流下的汗珠，剛剛匆忙撿起手絹的手指還有點出血。涂振將目光回到自己腳下那塊地面，若有所思。
“不過短短五年，太平盛世已然降臨，百姓腰纏萬貫、夜不閉戶，大和兵強(qiáng)馬壯、五谷豐登，全賴陛下文治武功，此世間，非陛下您不能賜！非陛下您不能守哇！”鄭預(yù)開場賀詞，說得是眉飛色舞、唾沫橫飛，底下大臣紛紛附和、拍手稱贊。
“好，鄭愛卿所言，朕甚是欣慰?！卑t雖如此說道，但他的神色并沒有顯得多開心。沒過多久，士兵們打開幾個柵門，將里面的野禽悉數(shù)放出。
“咚！咚！咚！”鼓聲漸漸響起，逐漸變得急驟如雨。
艾楷賢翻身上馬，他接過太監(jiān)遞給他的箭簍，雙手整理了下冠冕，不帶片刻拖拉。
“駕！”一聲嘶鳴，艾楷賢拍馬而出，顯得威風(fēng)凜凜。
“駕！”安煥等陪同狩獵的大臣也一并出發(fā)。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前方漸行漸遠(yuǎn)的權(quán)貴們身上，剛剛丟東西的小太監(jiān)手又放到了口袋里，不知搗鼓些什么，遂趁其他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陛下射中啦！”沒過一會，林中就傳來了侍衛(wèi)們的高呼。
“陛下真是神武蓋世啊。”
“是啊是?。 ?p> 留在原地的大臣們聽聞，紛紛稱贊起來。
…………
丹鳳所視，所向披靡，艾楷賢拉滿一弓，馬不停蹄，箭至如梭，如雄鷹劃破碧空，正中鹿首。跟隨的侍衛(wèi)立馬從身后拔出紅旗，高呼：“陛下又中啦！”
興許是習(xí)慣了如此，艾楷賢的神情依舊如往常一般嚴(yán)肅，他沒有過多停留，快馬加鞭，立刻往前方跑去。
反觀另一邊，倒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今日可看到皇上了？”安煥絲毫沒有想打獵的欲望，對他來說不過是走個過場，此時的他正騎著馬漫步在這林間，仿佛是來郊游的。
“沒有?！蓖空駹恐R，“下人們只能低著頭，再者人太多了，抬頭也看不到?！?p> “嗯，不急，我看你天性聰慧，以后定有機(jī)會名正言順地覲見陛下?！卑矡ò参克?p> “謝駙馬褒獎。”涂振聞言，心情也變好了很多，“不過駙馬，我們就這樣真的沒事嘛？”
望著空空如也的兩側(cè)，一箭未發(fā)的簍子，二人面面相覷，只好付之一笑。
“管他呢，本來本宮也無心于此，再者做臣子的沒能打到獵物，于陛下，豈不更美？”安煥如是說。
“也是。”
秋風(fēng)呼乍而起，沙沙作響的樹，鋪滿落葉的路，喧囂地宣告著季末的來臨，遠(yuǎn)方雜亂的聲音分不清是落葉的翻滾還是急促前行的腳步。
“駙馬，您剛剛有看到什么么？”涂振突然問道。
“剛剛？”安煥又向兩邊看了看，“沒有什么東西啊?！?p> 二人談話間，身后又傳來了皇帝得手的捷報。
涂振不語，他分明是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從不遠(yuǎn)處疾馳而過，那衣著似曾相識。
半個時辰過后，皇帝的馬匹兩旁已經(jīng)滿載著被射殺的獵物，艾楷賢依舊沒有罷休的打算，他繼續(xù)張弓搭箭，聚精會神地瞄準(zhǔn)前方。
然而，正當(dāng)艾楷賢一箭射去的時候，周遭四名侍衛(wèi)忽然倒下。他們喉中各插著一枚銀鏢，眼睛瞪得很大，鮮血直流，未幾便倒在了血泊之中，根本沒有反應(yīng)的機(jī)會。
艾楷賢一驚，他隨即掃視四周，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
“嗖。”一枚銀鏢迎風(fēng)而來，艾楷賢翻身落馬。
“是何人敢如此放肆？！”手握著左臂血痕，艾楷賢怒不可遏。
沙沙作響的樹葉，巴掌大的天空，一個身影從樹上縱身而下，傲然佇立在艾楷賢面前——正是之前掉東西的小太監(jiān)。他手提銀光閃閃的長刀，兇狠狠的眼神仿佛要一口吃掉面前的人。
艾楷賢不作猶豫，隨即拔出佩劍：“說吧，又是哪家余孽來尋仇的？”
“艾楷賢。”小太監(jiān)絲毫不容他多說，“拿命來！”
他飛快地跑向前者，舉起長刀，力劈華山。艾楷賢立馬執(zhí)劍橫握，只聽得金屬交融的聲音，電光火石之間，二人仗劍對峙，不分伯仲。
“暴徒！受死吧！”小太監(jiān)使出全身力氣，奮力將刀往下壓，咬牙切齒之情溢于言表。
艾楷賢眉頭緊蹙，豆大的汗珠順流而下，越來越顫顫發(fā)抖的雙手，終究抵擋不住刺殺者的武藝高強(qiáng)。他招架不住，遂迅速將陣勢拉開，小太監(jiān)不依不饒，砍殺過去。
楷賢力盡，劍被太監(jiān)挑飛，一個踉蹌，遂單膝跪于地，小太監(jiān)乘隙將刀掛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呵呵！你也有今天！”小太監(jiān)俯視著狼狽不堪的艾楷賢，不禁嘲諷一番。
艾楷賢喘著粗氣，緩緩閉上了雙眼，仿佛在等待命運(yùn)的安排。
小太監(jiān)卯足力氣，迸出滿眼火花：“下地獄去吧！”
“?。 ?p> 正當(dāng)此時，艾楷賢被濺了一臉血，他睜開雙眼，看到小太監(jiān)額角流血，倒在了地上。他驚奇地向前方看去，正好與涂振對視。
涂振趕忙跑了過來，跪言：“陛下受驚了?！?p> 艾楷賢艱難起身，打量了一番這個跪在地上的小男孩，問之：“你怎知朕有難？”
“回陛下，小人在陛下還沒出發(fā)的時候，見一太監(jiān)模樣的人掉了塊手絹，落地有聲，其撿起時手指還被刺破，想必里頭定裹有利器。剛剛小人聽得陛下捷報，又見一人飛速跑向傳來方向，隱約見其服飾，怕是奔陛下而去。小人又想起這廝帶有利器，恐怕對您不利，故而前來?！蓖空袢鐚嵳f道。
艾楷賢聽言，目光又回到了涂振手邊，發(fā)現(xiàn)了一把彈弓：“你就是用這個東西射殺刺客的？”
“是的，用磨尖了的石子彈了出去?！蓖空裼悬c興奮，單行救主，恐怕是大功一件。
而艾楷賢，只是盯著涂振，龍顏不展。
不一會兒，一行人馬趕到，安煥趕緊上前：“陛下，臣救駕來遲，還請陛下贖罪?！?p> 安煥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涂振，自涂振察覺不妙后先行一步，安煥隨后便也趕了過來。
“他是你府上的人？”艾楷賢將一切都看在眼里。
“是，這是微臣府上的書童?！?p> “他倒是聰明得很?！卑t輕佻眉間，點了點頭，微微上揚(yáng)的語氣，讓涂振聽了感覺不是在表揚(yáng)他的即時救駕。
“這奴才來時逆賊已死，是陛下神武，殺了這區(qū)區(qū)逆賊?！蓖蝗?，安煥的說辭讓涂振大為震驚，他驚訝地望著自己的主人，一度懷疑安煥是在嫉妒自己的功勞。
艾楷賢聞言，龍顏大悅，遂賞賜了安煥諸多珍寶，之于涂振，只是用余光掠過。
回去的路上，涂振噘著嘴，悶悶不樂。
駙馬看出其所想，笑言：“我已富有公主，還需與你爭功？”
“那您為何不說是我救了陛下?！蓖空癫粷M，嘀咕道，“還說是陛下殺了這刺客……”
“今日本宮若不說這話，恐怕你小命不保哇?！卑矡ㄊ掌鹦θ?，嚴(yán)肅說道。
“什么？”涂振不解其意。
安煥言：“弗帝王者，最忌臣子有恩于他，與有把柄無異。今日你救了陛下，陛下就要還你這個人情，再者若你張揚(yáng)出去，此事弄得滿朝皆知，豈非有損陛下威嚴(yán)？”
“可我……”
“我知道你不會說出去?！瘪€馬打斷了著急辯解的涂振，“你可是個小君子。然而陛下，并不會信任一個素不相識的書童。陛下行事，當(dāng)斷則斷，絕不會留有變數(shù)。”
涂振聽到這里，不說話了，他低下了頭，“謝謝……謝謝您今日救了我?！?p> 安煥撫摸了下他的頭：“你是個聰明人，不過以后切記，要低調(diào)。”
“嗯，謝駙馬教誨?！?p> 起首凝望遠(yuǎn)方，夕陽西下，分不清是日出還是日落，安煥嘆了一口氣，引來無限惆悵。
“陛下啊，您能不能稍微聽聽微臣的諫言啊?！?p> 行刺之事，不脛而走，艾楷賢當(dāng)然不會就這樣讓這件事白白過去，他立刻下旨六部徹查此事。
“為什么，為什么上天這么不長眼，不讓你這個畜生早點去死！”將死之時，刺客滿心不甘地發(fā)泄著他最后的怨言。
“命硬的人，不會死?！比珉s草一般，他嗤笑著，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