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不耐煩地揉著眉心:“知道了，我一會就過去。”
他哪里顧得上曹操的這些破事，滿腦子只有喬葳，他一邊匆忙往她房間走去，一邊仔細(xì)回想著當(dāng)晚和她喝酒的情景。
那晚，喬葳突然命人傳話過來，說自己新釀了梅子酒，邀他一同品嘗。
自從上次吵架以后，她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理他了，他以為她終于想通了，想和自己重修舊好，把他給高興得跟什么似的。當(dāng)晚確實兩人都喝了很多，到最后也都醉倒了。
喬葳除了主動找他，別的也并沒有什么反常的地方，難道……
他來到她的房中，她并沒有留下什么信件，她的一切飾品用具都還在，她最常穿的幾件衣服也在柜中掛著，怎么都不像是離家出走不辭而別的樣子。
肯定是曹顏從中搗鬼。
他又著急忙慌地跑到曹顏的房間，質(zhì)問道:“你到底把喬葳怎么了？！”
曹顏跪著哭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有小廝稟告過，說她穿著一身艷麗的紅衣出的門，她素來進(jìn)出無阻，我哪里敢多問，誰知道這都三天了她都沒回來……”
“你撒謊，她哪里有什么紅衣?！?p> 曹顏遲疑著，恐懼地說道:“那個小廝說，她穿的那個像是嫁衣……”
郭嘉如墜冰窟，好似連全身的毛發(fā)都僵硬到了極致，連腦子也一片空白。
她到底要干嘛？
正在這時，小廝進(jìn)來稟告:“丞相口諭，請郭祭酒速速入府商議追封一事?！?p> 這一句話好似醍醐灌頂，一瞬間郭嘉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瘋了一般地向外跑去……
丞相府。
郭嘉沖進(jìn)來的時候，曹操坐在案前黯自低著頭，白發(fā)橫生，一瞬間蒼老了許多，顯得悲涼無比。
郭嘉抱拳躬身行禮:“微臣郭嘉參見丞相?！?p> 曹操微微抬起頭，殿外的晨光照在他的臉上，卻照不出一絲生氣。
“你來了。”他的聲音微不可聞。
“臣貪杯誤事，罪該萬死，這就來向丞相請罪?！彼蛟诘厣?，行了個大禮。
“我找你，不是讓你來替我出主意的，是讓你幫我說服那幫迂腐的群臣，讓莞兒的牌位正式迎入曹氏宗祠?！?p> 郭嘉道:“臣定當(dāng)竭盡所能，只是……不知道先夫人是什么身份亦或是有什么緣故，會讓群臣反對丞相追封？”
“哪里有什么緣故，只是她尚未過門，膝下也沒有子嗣，故而他們不同意罷了?！?p> “這個……”郭嘉一副為難的表情，“微臣斗膽問一句，不知先夫人所出哪個宗室？芳名幾何？”
曹操望著遠(yuǎn)方，緩緩而道:“她是先太尉喬玄的小孫女，名莞?！?p> 郭嘉閉了閉眼睛，心已涼透。
他怔怔地抱拳說道:“臣這就下去準(zhǔn)備，明日上朝時臣定當(dāng)力排眾議，助丞相心愿達(dá)成。”
從丞相府出來的時候，已是中午，他棄了車，把自己扔進(jìn)了熱鬧的街市煙火中。九月的陽光依舊灼得他皮膚生疼，街上行人熙攘，倥傯奔忙，把失魂落魄的他顯得倒像是個礙事的異類。有誰家的小孩在唱著童謠:
靈山客，靈山客，獨(dú)自去游天上月。本欲帶上花一朵，無奈山上百花謝。
靈山客，靈山客，群仙為誰來鼓瑟？遙聞天上鼓瑟聲，聲聲悲憤聲聲切。
靈山客，靈山客，舍身忘情情亦烈。不聞雄舟從君走，唯見潮起潮又落……
他回首望去，那唱歌的小孩滿面天真笑顏，卻在唱著這世間的肝腸寸斷之曲……
他抬頭望了望陽光如熾的晴空，那里一片碧藍(lán)，連半朵云彩也無，你終究歸于你的瑤池，此刻是不是正在笑我凡塵俗世，歷經(jīng)百般癡苦？呵，你連只言片語也不肯留給我，如今又怎會再來回顧，從始至終，都是我在多情自擾。
他終究被陽光刺得閉上了眼，淚水從清俊的臉龐流了下來。你在顧全些什么？你愛這世上的每一個人，甚至你的仇人，你就是不愛我。
周瑜他們這一路難得的暢通無阻，沒出幾日就出了曹操領(lǐng)地，進(jìn)入了江東的廬江地界。
這里是周瑜的老家，自從他的父母幾年前就因病去世后他便再也沒有回來過。如今故地重游，未免心生感慨，他掀開簾子對駕車的周季說道:“先去舒縣周宅住一宿吧，明日再趕路?！?p> 喬莞睡眼惺忪地從他懷里探出頭來，問道怎么了。
周瑜見她嘴角還掛著一滴酣甜的口水，嗤笑一聲，拿出隨身的手帕替她擦了，一邊回答她道:“帶你去看望我的父母。”
喬莞呆在那里，倏而反應(yīng)過來他的父母早就已經(jīng)去世了，不覺有點(diǎn)神傷，她微嘆一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他抱得更緊了。
周瑜突然想起了什么，對她說道:“莞兒，其實我們兩家原本是世交?！?p> 喬莞驚訝地抬起頭來。
“你的祖父喬玄，和我的祖父周景，是很好的摯友。我六歲的時候，還去洛陽登門拜訪過喬老先生?！彼中Φ溃翱墒悄菚r候，莞兒應(yīng)該還沒出生吧?！?p> 他比她大了整整八歲。
喬莞道:“我出身不到兩個月，祖父就去世了，我連他長的什么模樣都記不清了?！?p> “他長得慈眉善目，雖然已過了古稀之年卻依然神采飛揚(yáng)，氣度不凡。我尤其記得他老人家待人處事十分溫和謙卑，讓人如沐春風(fēng)。后來遇到的莞兒也是如此，喬氏一族之風(fēng)，真的是骨子里渾然天成的造就。”他感嘆道。
喬莞怔怔說道:“其實我的父親，才是一個真正能當(dāng)?shù)钠鹬芾蛇@般稱贊的士人。父親胸懷百姓，兼濟(jì)天下，他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會稽刺史，卻讓會稽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yè)，過著平凡而富足的生活。我們家中并沒有多少錢財，全部都被父親拿了出來去幫助那些窮苦的百姓。父親經(jīng)常對我們說，君子行義，不為莫知而止休。他才是一個真正的無名義士?！?p> 她的話讓周瑜振聾發(fā)聵。他們爭斗算計，割據(jù)著天下的地盤，皆是為了一展自己的雄心抱負(fù)，建立千古功名，然而卻有著這樣的人，不求名利，兼濟(jì)蒼生只求無愧于心，比他高了好幾個層次。
他想到她父親的死，心里不安起來，她若是知道他們當(dāng)初為了占領(lǐng)江東，殺害了她的父親，不知又會怎樣……他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