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思明和楊春雪到達朝闕山十天前,西北荒原的邊緣。
有一支鐵翼部落小隊押送著一輛囚車在商道上緩緩行進,在雪地里留下一長串印跡。一個雄壯的鐵翼族鹿角盔狼尋跡騎奔馳而來。在相反方向,一支規(guī)模龐大的駝隊圍成一座駝城,嚴陣以待。從駝城中奔馳而來的馬隊先于那位鐵翼狼騎與囚車押送隊匯合。
囚車上面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骯臟的幡布。凌冽寒風吹起布簾,可以看到鐵籠里面有三個人。其中兩個肢體扭曲僵硬,似乎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
那個渾身血污的男子尚有生機。但是此刻他覺得渾身酸痛,又餓又冷。他甚至覺得受一點酷刑都比現(xiàn)在的處境要好,如果能夠讓他自由的舒展一下四肢,平躺一會兒,死了都愿意。他被鎖在一兩囚車里,四肢固定在鐵環(huán)上,腰都伸不直,蹲坐在角落里。囚車中的兩具死尸,估計是昨天晚上剛凍死的大周囚犯。周圍白茫茫的一片,周邊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樣了。透過幡布的縫隙可以看到,茂密的松林和低緩的丘陵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和一簇簇低矮的灌木叢。
他依稀記得自己在昏迷之前被人很粗魯?shù)木戎瘟艘环?,然后連同對面兩位同胞被鎖進這輛囚車里?,F(xiàn)在他們可能因為傷勢過重,天氣太冷,沒熬過去,而自己還活著。
他又餓又冷,精神恍惚,在囚車的晃動中好像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伴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彪S后整個押運車隊好像戛然而止,幡布被完全揭開。黃昏的夕照讓他目眩神迷,腸胃劇烈反應,讓他差點把膽汁吐出來。然而由于沒吃什么東西,想吐又吐不出來,劇烈的胃絞痛讓他精疲力竭奄奄一息。
這支車隊押送的正是鐵翼部落擒獲的戰(zhàn)俘:夏楚鄉(xiāng)。那個奔馳而來的狼騎是翼·展十米。在俘虜夏楚鄉(xiāng)之后,他想要立刻將這個差點殺了自己的敵人梟首,但是卡洛斯卻執(zhí)意要留他性命,囚禁在車里,送往后方。等翼·展十米從軍務中抽出時間之后,他瞞著卡洛斯和鬼·搏獅等人奔馳而來想要先斬后奏。結(jié)果還是來晚了一步,卡洛斯的駝隊已經(jīng)接管了囚車。此刻他像看待一個玩物一樣,打開牢門,揪住夏楚鄉(xiāng)的發(fā)髻,盯住他的蓬頭垢臉略帶失望地說:“原來還沒死?!?p> 一隊火槍騎兵疾蹄奔來,一溜的棗紅色俊秀戰(zhàn)馬,馬具上繁復華麗的裝飾與鐵翼部落格格不入,為首的卻是科爾金斯坦的公主卡洛斯二世??逅箍吹较某l(xiāng)嘴唇發(fā)紫,臉色蒼白,好像馬上就要翻白眼了一樣。定睛一看,囚車里還有兩具四肢扭曲僵硬的尸體。
她急忙縱馬而來,一鞭子抽在翼·展十米寬闊的肩膀上,怒責道:“翼統(tǒng)領,我說了要活捉這個俘虜,你們的人竟敢違背我的命令!”
鐵翼部落的兵卒看到頭領受辱,幾欲撲殺卡洛斯。可是卡洛斯身后的火槍騎兵整齊劃一的舉起了,壓制住鐵翼部落戰(zhàn)士的氣勢。翼·展十米怒沖沖的吼道:“不關他們的事,是我的命令!”
卡洛斯聞言又抽了一鞭,探過身來,正對著翼·展十米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就憑你不尊稱我為盟主,違背我的命令,我就可以下令把你打成螞蜂窩!”
這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又有一個輕佻的男聲傳來:“翼·展十米,膽子這么大!要不要議政王來教教你怎么服從命令啊?”來人乃是鬼姓鐵翼的頭領,鐵翼部落十個議政王之一的鬼·搏獅。
翼·展十米見狀只能憤憤不平的打開鐵籠,把那兩具死尸扔到一邊,說道:“這人沒死!死的是另外兩個?!闭f完就往后走,跟迎上來的部卒罵道:“餓死了兩個,就剩這一個沒餓死也沒凍死!你們中途是不是喂他吃東西了?”
部卒如臨大敵,惶恐說道:“頭領,沒有啊!”這部卒不比翼·展十米目中無人敢公然宣稱自己本來就計劃著要餓死俘虜,他怕卡洛斯和搏獅,只能壓低聲音說道:“頭領,小的和兄弟們本想著一刀給他劈死,可是盟主和議政王嚴令活捉,我怕或打或殺弄死了,脫不了干系,所以沒下手。最后決定不給飯吃,讓他在又餓又凍中悄無聲息的死掉,只是,這人不比一般人,硬朗得很,沒斷氣!頭領,您要體諒小的??!”
翼·展十米氣沖沖的吼道:“唉!要不是急著準備進攻大平原環(huán)城,我早趕過來就取下他的人頭!”他絲毫不在意卡洛斯和搏獅的目光,轉(zhuǎn)過身來,指著夏楚鄉(xiāng)說:“你們等著!我遲早弄死他!”
卡洛斯本想發(fā)火,但是搏獅制止了她:“卡洛斯……卡洛斯盟主,快到發(fā)起攻擊的時間了,不能再拖延了。你把這人安排妥當,我們要馬上趕回的陣地,向據(jù)守環(huán)城的大周軍發(fā)起進攻。本次的作戰(zhàn)方案是:由我們搶占東門,然后與犬戎人一同向重圭堡進軍,切斷重圭堡與環(huán)城北部大周軍的聯(lián)系,不容有失。你不應該在這個俘虜上浪費太多時間?!?p> 卡洛斯聞言,怒氣暴漲,她是一個驕傲的人,她決定要做的事從不允許別人有質(zhì)疑和責問。她本想斥責搏獅,但是考慮到他是自己的盟友,攻城之時還得依賴鐵翼士卒蟻附先登,于是忿然作色解釋道:“這場戰(zhàn)爭是我發(fā)起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這個附俘虜我想要的東西,我會安排人把囚禁在阿基坦,不會耽誤攻城作戰(zhàn)。我脾氣不好,不喜歡別人教我怎么做,請你記住!”她正重的警告搏獅,說完一甩頭,策馬而去。
鐵翼戰(zhàn)士比一般漢子都要顯得高大壯碩,更不用說身姿優(yōu)雅的科爾金斯坦貴族。搏獅雖然站在地上,但是還能夠稍微低著頭與坐在馬上的卡洛斯講話。他看著卡洛斯惱怒中帶有略顯幼稚的驕傲,竟然絲毫不覺得難以忍受,反而有種想要拍著她的頭頂哄她的感覺,心中大駭。連話都說不順口:“哦……嗯嗯,不是,我也不是責怪你……這個大周人能給你什么……卡洛斯!”
卡洛斯讓人對夏楚鄉(xiāng)復診一遍,確認無生命之虞,于是給他裹上一層花紋繁復的毛毯,喂他喝了點溫羊奶。夏楚鄉(xiāng)的臉上逐漸有了血色,醒轉(zhuǎn)過來。他睜開眼之后,異常鎮(zhèn)定地看了看視線中的異族人,一言不發(fā)。
搏獅調(diào)侃道:“卡洛斯,你說,他是不是傻了?你要一個傻子做什么?之前他昏迷的時候不停的叫什么削鶉,削鶉,死到臨頭回光返照夢到了烹調(diào)鵪鶉嗎?現(xiàn)在活過來了反倒變呆傻了,你要一個傻子做什么?”
卡洛斯回應道:“如果是一個傻子,那就殺掉?!?p> 卡洛斯和搏獅對話用的并不是大周語言,而是鐵翼語,鐵翼語大舌顫音,異于周言。夏楚鄉(xiāng)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語氣,很不友好。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一定有可利用之處,要不然早就死了,因此十分淡定地問卡洛斯:“會說大周華語嗎?”
卡洛斯回應道:“你叫什么名字?”
夏楚鄉(xiāng)低眉猶豫了一下說道:“在下姓夏,單名郢,表字楚鄉(xiāng),你可以叫我夏楚鄉(xiāng)。你是什么人?”
搏獅聞言,饒有興趣地把夏楚鄉(xiāng)打量一番,再偏過頭去看看卡洛斯的反應。
卡洛斯回應道:“我是救你的人,你現(xiàn)在是戰(zhàn)俘,你可以叫我主人,如果你聽從我的命令,我會讓你恢復自由之身。”
回話絲毫不拖泥帶水,足以見她的目的非常明確。在見識了夏楚鄉(xiāng)百劍齊飛的高超劍技之后,卡洛斯認為夏楚鄉(xiāng)能夠為她提供鑄造隕星劍的的思路和有效建議。這種想法在隕星劍出世之后更加強烈了。元素劍屬于元素兵器這個范疇,掌握高超元素劍技的前提是:劍士對元素與罡氣發(fā)生反應的各種方法爛熟于心,在特定的劍屬領域有深入的研究。在已有的鑄劍理論中已經(jīng)表明,其實罡氣也是催化劑的一種。劍士以特定的頻率、流量結(jié)合不同反應物質(zhì)的特性,讓元素劍中的礦物質(zhì)放射粒子通過吸熱、放熱、震動、或者反應與還原等不同的作用達到制造冰晶、火焰、氣流以及其他殺傷效果的目的。
那么理所應當,能夠運用百劍齊飛這種高超劍技的劍士,必然對催化劑的研究有自己的心得。所以卡洛斯想把這個大周劍士收歸己用。如果能夠攻下環(huán)城,奪得國王之星圣教密使口中所說的隕星和隕星催化劑,那么,鑄造出隕星劍的可能性就更大。
總而言之,夏楚鄉(xiāng)對她而言,無論是實在一點的元素兵器鑄造工程還是理想一點的隕星劍鑄造工程,都能夠派上用場。所以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以夢幻之城黃金鄉(xiāng)阿基坦的繁華富貴作為囚籠,把夏楚鄉(xiāng)這個大周劍士裝進去。
夏楚鄉(xiāng)挑釁道:“我從來不叫別人主人,你是我的敵人,我應該不會為你做什么。”
搏獅在一旁幸災樂禍,他說道:“怎么樣?要不要把他殺掉?我可以捏碎他的頭骨哦,輕而易舉。”
卡洛斯并不答話,臉上的肌肉帶動嘴角做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然后一揮手以科爾金斯坦語下令道:“把這個俘虜帶回黃金鄉(xiāng)關起來!”
卡洛斯讓全副武裝的駝隊把夏楚鄉(xiāng)運送走之后,與鬼·搏獅一起匆匆忙忙往東南方向趕路,并且強制翼·展十米緊隨其后。翼·展十米和卡洛斯在俘虜而不是梟首誅殺夏楚鄉(xiāng)這件事情上雖然公開產(chǎn)生了矛盾和沖突,并且之前也有些許摩擦,但是他們終究是一起謀奪大周帝國土地的盟友。雖然盟約規(guī)定,黑旗軍的首腦丹巴·乃加爾是聯(lián)軍首領,但是翼·展十米等人都清楚黑旗軍實際上是科爾金斯坦軍,而且這支改名易幟、火器先進的部隊實際首腦是卡洛斯,這個從不以真實身份示人的公主殿下。所以,一旦離開這些小矛盾小摩擦,他們還是團結(jié)一致的盟友。正如鐵翼族愿意追隨黑旗軍一樣,翼·展十米也愿意追隨卡洛斯,舉起兵戈,把大平原和那座商業(yè)之城據(jù)為己有。
而且他們十分有信心,能夠一戰(zhàn)克之。元素劍的鑄造,以大周國為第一,無人敢纓其鋒,但是科爾金斯坦的火炮卻能力壓大周火器部隊,更無論劍士的血肉之軀。特別是卡洛斯的排槍陣法,在近戰(zhàn)中也能壓制大周劍士。諸國承平已久,一種唯武器論盛行一時,人們普遍認為在這個時代,兵器的射程、殺傷范圍和殺傷力才是交兵致勝的關鍵。在古國紛爭時期發(fā)源于大周國,流行數(shù)百年的詭道之兵似乎也將隨著劍士的沒落而頹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