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雖小,里面的空間卻挺大,被帷幕分隔成了三個部分,中間布設(shè)成一個小明堂的模樣。
雙臂吊垂,笑聲漸歇的李行周被推搡進了左邊帷幕隔開的空間中。
這是一個約有近百平方的空間,里面站著一群身著朱紫的官員。
雖然各人戰(zhàn)的有些松散,但排序卻是井井有條,似是被一把無形的尺子在規(guī)矩著一樣。
在這些穿朱服紫的官員中,李行周能認出的就只有剛剛才見面的狄仁杰一人而已。
李行周注意到已然身為宰相的狄仁杰的前面居然還有一個人,大概也是六旬的年紀,但須發(fā)卻不見半點的霜星兒,微胖的身形燕坐在狄仁杰的上首,氣度儼然。
滿堂朱紫,但坐著的僅此一人。
距離如此之近,李行周剛才在外面的話語及笑聲在這小堂內(nèi)俱都聽的清清楚楚。
他這一被推搡進來,那些個朱紫官員們俱都不約而同的看了過來。
除了狄仁杰之外,這些個朱紫官員們看向李行周的眼神中除了好奇之外,最多也最統(tǒng)一的就是震驚了。
東方虬與陳平安已經(jīng)詳述過了事情的起因,這些個官員們自然是知道事情原委的,也都知道這被左羽林衛(wèi)押進來的就是今日貢生們鬧事的首領(lǐng)。
甚至可以說沒有這個人就不會今天這一場震動洛陽,也必將遍傳天下的士子暴動。
之所以會用“暴動”這個詞兒,是因為今天的事情乃至于剛才在此間也能清晰聽到的怒吼咆哮乃至歡呼聲讓這些達官們色變的同時。
也瞬間想到了《國語》中記載的發(fā)生在西周末年厲王當政時期的那場“國人暴動”。
當然,現(xiàn)在已不是西周末年,當今圣后更不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昏聵周厲王。
今天全由讀書士子組成的青衿洪流論規(guī)模更無與那次“國人暴動”相比,但不知為何,朱紫官員們還是忍不住的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
或許是因為兩者的起因都是源于弊政?
又或許是因為二者有著相同的國號刪周?那一次發(fā)生在西周末年的“國人暴動?!?p> 最終可是以周厲王被憤怒的百姓趕下王位,遠遠放逐而結(jié)束的。
當時腦海中猛然閃現(xiàn)過這些,朱紫官員們都強制著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帶著這樣的想,待他們好奇的看了李行周一眼后滿心的就是震驚了。
震驚于李行周的年紀!
這分明是個少年嘛!
今日引領(lǐng)貢生們卷起這漫天風潮的頭領(lǐng)居然是個少年!
隨即他們又想到了前些日子轟動洛陽士林的那兩次風潮,其主角同樣是這個李行周!
這個看來似乎稚嫩之氣都不曾褳盡的少年。
此刻堂中這袞袞諸公都是久歷風浪之人,別的不敢說,這養(yǎng)氣夫總還有幾分火候。
最初剛聽到貢生鬧事的消息時他們也不過只是微微色變而已,但此時此刻親眼目睹到李行周本人后,卻難免有些訝然形于面色。
簡直難以置信哪,這么小的年紀就能在洛陽接連卷起這么多的風浪。
這清河名喚李行周的少年真是太能折騰了!
說來話長但這等打量其實不過是眨眼夫。
那兩個左羽林衛(wèi)推搡著李行周走進小堂后,見他這毫無官職的白身人居然沒有拜倒,甚或還有四下打量的意思,頓時各自抬腳踢在了李行周的腿彎處。
李行周身子一個趔趄向前栽去,將要倒地時本能的用手起撐,但他那臂膀剛剛受過重擊,此時別說使力,就連抬起都難怎么支撐的?。?p> 饒是他強扭了一下身子避過了臉面仍然重重的栽倒在了地上。
壓在最下面的更是剛剛受過重擊的臂膀。
李行周咬著牙屈起雙腿,以肩頭為著力點一點點撐直了身子。
這一口氣,全憑著衛(wèi)寒霜幫他打熬的筋骨,不然他早垮了。
此時雙腿雙臂皆是劇痛,李行周感覺到已難站直身子后,索性也就不再站起就這樣坐在了鋪著波斯毯的地上,因劇痛而煞白的臉上凜凜然的露出個笑容,嘶啞聲道:
“痛快痛快,可惜你們這兩個娘們兒腳太軟,使不上勁兒,再來!”
這一刻李行周煞白臉上的笑容已化為了猙獰。
這些個值守左羽林衛(wèi)除了護衛(wèi)之外,尚肩負著監(jiān)督面圣者進退合儀的職責而李行周此刻的形態(tài)姿勢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是進退合儀的,甚至從沒有過這樣的先例。
那兩個左羽林衛(wèi)正要履行職責將李行周拉起來強行使其拜倒之時。
驀然聽到一個極有中氣的聲音響起道。
“圣駕面前這般喊打喊殺的成什么樣子,罷了,你們退下吧”
那兩個左羽林衛(wèi)見發(fā)話的是狄仁杰,又稍等了一會兒見簾幕后方?jīng)]有敕令傳出,遂躬身一禮后無聲的退了出去。
狄仁杰說完這個,也沒看李行周,顧自轉(zhuǎn)過身去,面向前方不遠處的簾幕道:“為百姓之所依歸,朝廷統(tǒng)御萬民之根本,不可不遵。
“今日東方虬,陳平安確有弊事,臣固以為還是當交付大理寺公開審斷,以正朝廷之清明,以塞悠悠之眾?!?p> 顯然這小堂中正在議的是東方虬及陳平安的處斷問題,就不知道他們?nèi)绾巫h沒議如何對待今科科舉之事。
唐時的君臣關(guān)系,乃至于上官與下官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像清朝時那般嚴苛,不會動不動就要跪地磕頭口稱奴才。
除非大朝會,否則臣子見皇帝地不過是揖禮而只,官員見到上司,拱手之后便即稟事。
坐在地上總不是個事兒,稍歇了一會兒回過勁兒后,李行周便咬牙一點點的站了起來,只是沒人理會他罷了。
他遂一邊聽著議事,一邊打量著小堂里面的情景。
這小堂內(nèi)鄯的裝飾布置以返璞歸真后舒適為主。
并不是李行周想象中華美到極致的樣子。
其間有兩支香爐燃香裊裊也不知其燃的是什么香,味道極其淡雅,但凝神定思的效用卻是極強。
呼吸之間侵入體內(nèi),便連李行周也覺得心思收攝了些。
堂內(nèi)除了這效用神奇的燃香味道之外,尚有一股淡淡的藥香隱隱飄蕩,可惜,任李行周怎么的去瞅,也看不清楚藥香的來源。
蓋因這藥香傳出的地方是在那一層模模糊糊的簾幕之后。
春寒料哨的天氣,因這小堂里人多,所以幾扇大雕花窗戶俱都開著雖然空氣極好,但難免也時時會有冷風吹進來。不知是為了遮蔽冷風,還是因為人病了不愿被臣子們看見其憔悴的病容,圣后武瞾特意命人放下了這層簾幕。
數(shù)十年前,當武則天還是前朝皇后時,她已在每次朝會之時以簾幕為遮擋坐在高宗身后聽群臣議事。雖說此后她光是加尊號為神龍?zhí)旌螅c高宗并稱“二圣?!?p> 并從幕后走到臺前每次上朝皆與高宗并肩坐于御座,而今更登皇帝位,但臣子們對她這垂簾議政的形式并不陌生,所以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合適。
只是可惜了李行周,有這么一層簾幕隔著。
只能隱隱綽綽看到簾幕后端坐著一個女人,身邊還站著另一個女人。
至于坐著的肯定是武則天了,只是這大有名聲的女人此刻究竟是什么模樣任他費盡眼力也無看的清楚。
穿越一回還是穿越到這個時代。
分明已經(jīng)到了武則天面前竟然不能看清楚她究竟是個什么樣子,真是大遺憾哪!
此時小堂中的議政已經(jīng)演化成了爭論。
狄仁杰堅持應(yīng)將東方虬與陳平安交大理寺公開審斷另一方的官員卻堅稱不可。
雙方你來我往,爭論的越來越激烈。
但在此過程中李行周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極有趣的現(xiàn)象。
那就是這些個官員中除了狄仁杰之外其他無論是參與爭論還是沒有參與爭論的官員都會不時的看一眼那個坐著的人。
那感覺似乎是眾人都在等他說話,也都認為他會在這個問題上說話一樣。
但這個位次還在狄仁杰之前,小堂中唯一能坐著的臣子卻終究是沒說話。
更奇怪的是,眼見這爭執(zhí)越來越激烈簾幕后的武則天卻也一直沒說話,她為什么會如此?
難倒她也在等著什么?
前面的信息知道的太少李行周也就無判斷出什么,只是靜靜的聽著。
恰在這時,就聽簾幕外有太監(jiān)嘎著聲音請見。
“進來?!?p> 簾幕后傳出一個年輕的聲音,挺好聽的清脆聲里帶著沉穩(wěn),想來這該是那站著的上官婉兒發(fā)出的。
走進來的是個中年太監(jiān),一溜兒的小碎步。
低著頭從李行周身邊經(jīng)過時都沒有絲毫張望的動作。
論舉止真是合度的緊了,但他那步幅明顯是有什么急事的。
“稟陛下,適才宮城城門外的士子們又鼓噪起來了?!?p> 太監(jiān)此言一出,小堂上正在爭執(zhí)的雙方都停住了。
狄仁杰皺了皺眉頭。
“某走時那些個士子們已經(jīng)平靜下來,又有李大人前往安撫,怎會又生事端?”
中年太監(jiān)始終是低著頭,恭敬答道。
“宮城城門處值守的李郎將報進說,狄相走時,那些士子們確已安靜下來,李大人到后不合訓斥了那些個貢生們幾句,有貢生不服,雙方遂就起了事執(zhí)。這一爭執(zhí),整個士子們便都不穩(wěn)了”
聽到中年太監(jiān)這話,眾官俱都皺起了眉頭,一方面自然是對士子們不滿,又擔心這事重新生出什么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