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說來就來,路邊法國悟桐樹的葉子,又在悄悄變黃。一場小雨過后,天氣開始變冷。
我騎車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片片從樹上落下的黃葉,禁不住感嘆。季節(jié)的變換,竟然會是如此神奇,仿佛昨天身邊的世界還是繁花似錦,欣欣向榮。今天忽然就百花凋謝,秋風秋雨愁煞人,讓人莫明其妙地生出些許傷感。
不過,我喜歡秋天。秋天是豐收的季節(jié),如果能用一種顏色描繪出秋天的神韻,那么藍色的天空下,這種顏色一定是黃色。你看,田地里豐收的玉米,果園里成熟的梨。只有黃色,才能淋漓盡致地表達出經(jīng)歷過風雨之后,那種沉甸甸的成熟美。
天冷之后,我偶而會坐通往鄉(xiāng)下的客車。一天傍晚,我在百貨大樓門前的站點等車,見一個七十多歲,蓬頭垢面老者背著沉重的破舊編織袋,腳步蹣跚而來。他走到我身前,停下腳步,同時伸出枯樹枝一般粗糙的右手,低聲道:“師傅,幫幫我?!?p> 我故意把頭轉到旁邊,不去理他。心中暗想:“此類‘江湖人物’我見得多了,不是依賴身有殘疾,就是謊稱失了車票,無法回家,凡此種種騙人錢財?!蹦抢险唛L長嘆了口氣,緩慢走向他左面的年輕人。沒等開口,年輕人狠聲道:“老花子,我沒錢,你快給我滾?!蹦抢险咚坪跏浅粤艘惑@,削弱的雙肩在寒風中微微顫抖。
這時,一個拎著大包小包的‘外鄉(xiāng)人’恰好經(jīng)過。他急忙放下身上的大包小包,從衣袋里掏出幾元錢遞過去。
那老者猶豫著,沒有伸手……
“老哥拿去,都挺不容易?!睂㈠X塞進那老者手中,拎包匆匆而去。那老者眼中溢滿淚水,連聲道:“謝謝,謝謝?!?p> 這一剎那,我如同被人用木棒擊中,腦中‘嗡嗡’亂響。同樣來自農(nóng)村,身上本也有些淳樸。不知何時竟也沾滿銅臭,自以為是地對身邊需要幫助的人視而不見,麻木不仁。
我問自己:“石子塵,你的良心哪里去了?那‘外鄉(xiāng)人’的舉動,就是一面鏡子,照出你人性中不自知的丑陋,理應令你汗顏,感到無地自容。每顆人心,都很善良。若是失去同情心,人也會變得無情,不是嗎?不要讓良心落滿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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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一個人在家無事可做。舊鄰居冷云來了,她戴著眼鏡,人也比以前漂亮許多。她只從搬走后,就很少來找我玩。我猜想是因為男女有別,長大的緣故。
我很高興,急忙起身相迎,口中笑道:“喜鵲叫,貴客到。不知今天門外刮得什么好風,吹得云姑娘光降。在下有失遠迎,懇請恕罪?!?p> 冷云微微一笑,問道:“石子塵,大嫂和豆豆都不在家?”
我急忙說道:“我娘剛出門,估計一會便回。石豆豆今年沒放假,在廠里加班?!闭f著話,到客廳拿來幾個蘋果,削去果皮,請冷云吃。
冷云連忙擺手,推辭不吃。
“和我客氣?”我笑道,“這樣不好,見外生分了不是?”
“那就一人一半?!崩湓茖⑻O果分成兩半,各取一塊,邊吃邊問道:“石子塵,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去山上摘松果不?”
“記得,在后山,這事沒忘。我還記得你讀初一時,經(jīng)常來問我英語單詞?!?p> “時光匆匆,真想再回到從前?!?p> “我們還一起去上摘松果,去不去?”
冷云毫不猶豫,點頭說道:“好啊?!彼吹綌[在桌上的相冊,隨手翻看,發(fā)現(xiàn)不少保存完好的老照片。其中,我年齡最小的一張,是剛滿一周歲時的照片。照片是彩色的,從照片上可以看出穿著灰色有小點點的上衣,外面穿著黃色的圍巾,坐在用木頭做成的四方形‘寶寶’椅內(nèi),嘟著小嘴,神情緊張,小手抓著木欄桿,眼睛望著前方,滿臉的好奇。
“好可愛?!崩湓朴檬种钢嗥?,開口詢問,“這孩子是誰啊?”
“你可以猜一猜?!蔽铱戳搜巯嗥Φ?,“如果你能猜對,有獎?!?p> “好啊,難猜不?”
“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p> “石子塵,我猜這相片不會是你吧?”冷云滿臉疑惑。
“恭喜,恭喜?!蔽疑斐龃竽粗?,連連點贊。
“石子塵,你小時候真可愛。”
“我去,長大變丑,難道就不可愛啦?”
“不是,現(xiàn)在的你更英俊……”冷云笑著說,“我想知道,你送我什么獎勵?”
我有心逗她,笑道:“來,閉上眼睛,送你一個甜蜜的吻?!?p> 冷云聞言,急忙起身,連聲說道:“時間不早,告辭?!?p> “慢點,別慌?!蔽移鹕硐嗨?,搖頭笑道,“我又不是色狼,你摔倒可不上算?!?p> 冷云道:“止步,止步,不勞遠送?!?p> 回到屋內(nèi),相冊放在桌上,正好翻在童年拍的第一張相片那里。
我嘆息一聲,心里明白,為了給自己的童年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父母不知要吃多少苦,流下多少汗水,才能讓我從容地坐在照相館的鏡頭面前。想起這些,心頭分外沉重。還有一張照片,我穿著一身海軍藍,和妹妹石豆豆每人手中都拿著一束花,面對著鏡頭笑。那時的我6歲,妹妹4歲。這張照片,對我來說印象同樣深刻。因為,穿在身上的海軍藍并不是真正屬于自己。這身衣服,是母親從鄰居家借來的。那時,衣食尚不能自足,正是糧票和布票流通的年月,想要穿一身海軍藍,連夢都不敢做。
小時候,因為家里很窮,我雖然住在鄉(xiāng)下,但是十二歲之前,從來沒有去過城里一次。第一次來是在十三歲時的夏天。在環(huán)翠樓公園門前,母親身邊站著我和石豆豆,留下美好的瞬間。那一次來城里,同行的伙伴中就有冷云。大家在一起,還有一張合影。
年后,舅舅要我到船廠去。原來,是想讓我到那里上班。畢竟,國營大企業(yè)轉正的機會多些。去還是不去?我很迷茫,拿不定主意。我不愿意離開,雖然這里很累,但是過得每一天都很開心。起初,父親也不同意換工作。畢竟,在原單位干了將近兩年,單位的主任和班長都對我很好。后來,舅舅親自上門勸說,方才同意。
一天中午,剛要去食堂吃飯。在船廠上班的柱子大爺騎著自行車到車間找我,讓我初六到船廠上班。下午上班時,我在更衣室把要離開的消息說了。邵師傅點點頭,我看得出他眼中的無奈和不舍。
班長說:“小石,到哪里都要好好干,學個手藝?!?p> 我忍住淚,點頭。聽說我要走,張芮十分難過。我說:“要不,我不走了?!睆堒堑溃骸澳闵蛋。羞@么好的機會不走?你想永遠做臨時工,讓別人看不起你。記得,別忘了經(jīng)常來看我們。明白嗎?”
傍晚,我和張芮到樓上玩。劉翠秀說:“石子塵,你有空多到這兒來玩,別忘了我們。”
“不會。”我勉強笑笑,滿眼無奈。我也舍不得走。
也許,這就是生活。
到了船廠,我還是臨時工。只不過比臨時工多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計劃內(nèi)臨時工。
那一年,我永遠也忘不掉。
剛進船廠那陣,一起來的十個人,青一色的小青年全都是管銅工,是船廠招收的第一批臨時工。那時,管銅工更衣室二層小樓還沒有蓋起來,我們就在彎管機南面的小平房內(nèi)換衣服。
管銅工的活兒,往船上搬管子,裝管子,干起來又臟又累,全都是體力活。且不說干一天之后,腰酸腿痛,出一身臭汗。最難受的是眼睛還要經(jīng)常被電焊光打傷,流淚不止。好在年輕,適應環(huán)境的能力強,體力恢復也很快。中午,吃過從家里帶來的飯,我們就湊在一起玩牌、下棋。玩夠了,躺在平房內(nèi)的長木凳上睡覺,聊天。有時,能聽到音樂聲,那一定是李師傅和后邊倉庫的一位大姐在外面跳舞。秋天,當魚兒肥了時,我就到倉庫后邊的海邊釣魚?;蛘?,看別人戴著潛水鏡,下海摸海參,捉螃蟹。在這里釣魚,釣上來的多數(shù)是小黃魚和黑魚。記憶猶新的是有一位東北來的焊工老哥,他將魚鉤丟下海去,好家伙,釣上來的居然是一個大海參。
剛到船廠時,快樂的事情不少,煩心事也挺多。因為船廠車少人多,廠里有規(guī)定,家住在效區(qū)的臨時工,沒有宿舍,也沒有資格去廠內(nèi)坐送正式工人的大客車。我每天下班之后,風雨無阻,都要騎自行車回家。一天一個來回,八十多里路,辛苦可想而知。
有一天傍晚,電閃雷鳴,下著大雨。我騎著自行車看不清路,只好跑到大姑家避雨。
大姑重新做了晚飯,召呼我吃。當晚,就在大姑家睡了。第二天,接著上班。
每次下班回家的途中,看到拉著正式工人的大客車從身邊經(jīng)過,我心里都在想,什么時候自己也能象車上的正式工人一樣,舒服地坐車回家?
閑坐無事,我拿起筆,躺在床上,開始寫日記。
“我為什么是臨時工?臨時工的待遇為什么這樣低。連坐車都不讓?十年后,或者說幾年以后,見到這筆記也許我會發(fā)笑,為什么要因為這點小事發(fā)火?但現(xiàn)在,我卻(確)實發(fā)火?!保ā_’字當時寫成了‘卻’字,是錯別字,更改了。)
船廠休假,每年都是向后推一天。今年依例,輪休周五。我放假回家,上山幫忙打一天果園的農(nóng)藥,累得腰酸腿痛。聽到街上有人賣豬肉,二元錢一斤。
母親買回一斤,說要做肉丸餃子,改善伙食。我說:“娘,這豬肉肯定還要貴,能不能多買點吃?”現(xiàn)在十幾元一斤,也沒貴到哪里去。
“不,不……”母親回答很干脆,“不能?!?p> “為什么?”
“沒錢。”
我又問:“娘,咱家什么時候裝閉路電視?聽說香港臺的娛樂節(jié)目很火,我想看?!?p> 母親笑道:“答案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