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青冥仙子駕七寶蓮臺行至山門,按落云路,只見:
山路九轉(zhuǎn)十八彎,層層石階入云端。崖深風高鳥獸絕,更無人影對寂嵐。
仙子對天稽首,一路三拜九叩,完全不顧天路險峻,拜上云端,此處風光更是不同,乃是天地造就的五座奇峰,中間一塊平地,矗立著一座行宮,宛如五瓣蓮花擁著中間一點蓮蓬。
青冥仙子順山路,至行宮門前,只見:
殿宇輝煌,好似皇宮內(nèi)院;氣宇軒昂,堪比云霄紫府;方位按九宮,門開八卦臺。出入皆上品,終究不自在。
又見宮門上懸著一塊金邊藍匾,上書“秘云宮”三字,兩側(cè)各寫一句對聯(lián):
秘授百藝下凡間
親傳云袖舞飛天
青冥仙子,于宮門外徘徊良久,不敢擅入。
爾時門內(nèi)轉(zhuǎn)過一仙娥,向仙子行禮,言道:“來者可是鸞鳳宮主人,寂嵐仙子?”
青冥仙子拱手答曰:“正是?!?p> “天妃有請?!毕啥鸲Y請仙子入宮。
青冥仙子隨引路仙娥,轉(zhuǎn)過重重殿宇,一路盡是奇花瑤草,玉樹仙桃,梅鹿運水,獼猴折梢。天丁執(zhí)鋤,玉女采藥。
進入大殿,只見眾仙排班兩側(cè),威嚴有勢,儀表非凡。大殿之上,八寶云光座上端坐一位圣母,頭戴鳳冠,身著朝服,外罩紫金避火衣。玉女執(zhí)持孔雀扇,仙娥提爐薰龍涎。
青冥仙子伏地拜言:“勍思天鸞鳳斗闕寂嵐仙子拜見天妃!”
天妃問道:“你來我處,有何見教?起來回話?!?p> 青冥仙子起身,合掌,答言:“弟子奉三陽天天劫宮符命,下界歷劫,今造訪五峰秘云,實欲在天妃座下習得一門技藝,他日下界也好尋個安身之處,萬望天妃成全?!?p> “既是女媧娘娘圣命,自當竭心盡力?!碧戾缘溃氨咀厥诎偎?,不知仙子欲習哪一門?”
青冥仙子答言:“弟子不羨高樓廣廈,錦衣玉食,惟愿做一平凡女子擅長之事?!?p> 天妃答言:“做得平凡女子,并非易事,若是生在漁農(nóng)之家,少不了每日擔柴運水,烹調(diào)燉煮,擦掃浣洗,織繡縫補,若是婚嫁,還需侍奉公婆,省親父母,和親睦鄰,紅帳比目。若是生得卑賤,聽人驅(qū)使,更無自在。你且在我座下,盤亙幾日,也好有所選擇,那時若有決定,再來尋我?!鼻嘹は勺影葜x而出。
一日晚間,天妃正于園中賞月,忽聞悲戚之聲,循聲而至,只見空中懸一寶珠,蟾光之下,紅暈似火,青冥仙子對珠而泣。
見天妃,拭淚拜言:“打擾天妃品月,望請恕罪?!?p> “為何對此碧火珠,悲戚如此?”
“弟子見月色清幽,池水清湛,清夜自思,勾人往事,不堪忍受,無以抒懷,故而泣涕?!?p> “爾名列上品,得道于天開,苦歷萬載,仍舊凡心未脫,為塵念困擾,實乃修道大忌。若不盡早了卻孽緣情債,三轉(zhuǎn)輪回之后,難免真元耗盡,仙根永斷,可惜了座中辛苦!”天妃繼續(xù)言道,“幸逢盛世,婧女輩出,今有泉客,善機織。心有千情百緒,可藉機織,抒其情志,可愿求之?”
“求之不得!”
“事不宜遲,爾隨我來?!?p> 青冥仙子隨天妃趁夜色駕起祥云,瞬間來到五峰東側(cè)一處斷崖,望其下,有水擊之聲,陰暗無光,空懸一籠,方正八尺有余,金鼎澆筑,天鐵鍛造,籠身密封符印,四面各引一條金鏈,固于崖壁之上,上懸銀鎖,直插天宇,不知其掛于何處。蟾光照臨,一派富貴之氣,黃金之光。
籠中有一女,且看她:
人身魚尾發(fā)齊腰,項纏玉帶臂釧嬌。眉點寶珠色明亮,額系朱繩柳髫髫。
胸挽青藻短褂,下身清丹鱗鰭,金紅相間,映現(xiàn)異彩,見她手持織梭,拼織云錦,無限思緒,朱淚頻落,入水化作珍珠,激起一點朱紅,沉入水底。
青冥仙子起駕祥云至籠前之時,剛好一塊云錦織成,望空一拋,彩云朵朵,升空而去。
青冥仙子行禮:“弟子鸞鳳斗闕宮主寂嵐,特向仙人拜求機織妙術(shù)?!?p> 鮫人回首,打量青冥仙子,問道:“可是奉了三陽天女媧符命下界而來?”
青冥仙子答言:“然也?!?p> 鮫人望東合掌,拜言:“娘娘慈悲!弟子叩謝圣恩!”
青冥問言:“我見上仙,眉藏金粟,水光縈繞,隱約有瑤池之風,為何身困牢籠,受此半魚之刑?”
鮫人回首言道:“仙子有所不知,我本是上界凌波仙子,王母侍女,閑居天水河畔,掌管天河水文,靜起微瀾,動則軒然,位列逍遙之流………”
那一日,恰逢下界七月初七,城中仕女,三兩成雙,多往水旁,投放蓮燈,又有古樹結(jié)綾,占卜求簽,品花游景,吟詩抒懷……'
一時,祝愿滿湖,真情流江。
風遞私語柳含羞,鵲鳴兩岸邀共游。月證媒妁逢佳遇,夜奏和風唱好逑。
更有那真純之人,不假邪念,愿燈漂瀾過浪,來到澄海。水君正于澄宮之中,與諸臣庭議要事,忽見上方紅光繚繞,燈火通明,因問殿下:“上方何故,紅光照耀神宮?”
中有蟹相,手執(zhí)玉笏上奏:“啟奏水君,今逢人間七月初七,仕女多往水邊,放燈許愿,希求姻事,故而紅光遍覆。”
水君問言:“似那人間多行不善,恣心所欲,怎得凡光曜過重水,照我府坁?'
蟹相答言:“水君容稟,凡俗所欲,雖非圣潔,卻因凈心行持,刻守道德,兼具大力。故爾,凡光雖弱,力透幽暗。'
水君舉目遙觀眾生,惺惺相惜,夫唱婦隨,言道:“如此看來,凡情苦欲,也并非障道天塹,
人間本來有情天,道行千年亦生憐。風雨共濟同舟渡,神來仙去幾少年。'眾臣莫敢言語。
中有二子,欲言又止。退朝之后,眾臣散去,獨有蟹相與烏云諫官拜俯丹墀之下,水君已移駕側(cè)殿,見他二人,俯伏不去,回身帝座,言道:“朝議宣退,眾臣皆散,你二人何以徘徊不去?”二人面面相覷,互相推聳。
水君見之,呵斥言道:“爾等無禮,朝堂之上,作何推脫,賢相,卿有何奏,可自道來?!?p> 蟹相俯首拱手言道:“臣有本奏。方才朝堂之上,水君慨嘆凡情,言語之中,隱含流連之意,常言道,一念凡心起,百劫難出頭。欲海浮沉中,淪喪幾多愁。萬望水君不以凡塵為念,專致修行,早登大羅,閑游九天?!毖粤T,長叩不敢起身。
水君聞此大怒,一拍而起,言:“放肆!本座執(zhí)掌澄宮水府,乃應(yīng)天意,怎得不能匹配佳人?'
烏云諫官早已顫抖汗顏,戰(zhàn)兢言道:“啟奏水君,水君修道千年,位居八洞,若是私配凡女,必招天譴。望我王明鑒!”
水君言道:“近日,我夜觀星宿,見紅鸞耀我水府,因知佳期不遠。爾為臣子,當為主分憂,限你二人速簿姻緣,何方女箴,堪入澄水?'二人左右為難。
諫官言道:“啟奏水君,我等法力低微,道行不足千年,片刻之間,怎得結(jié)果?萬望我君寬限時日,待我等速辦齋果,起壇運蘸,兩三日內(nèi),必見分曉?!?p> 水君言道:“爾等不行占察也罷,本座亦通卜算,其中因緣,早有裁斷?!?p> 二人聞此,面面相對。問言:“萬望水君明示。'
水君言道:“
海澄秘源天波瀾,浪擊斷魂崖水寒。玉帶連接天與地,云霧迷茫兩重山。
今逢七七河燈會,火蓮開遍春江醉。逆流傳信凌云渡,春風十里可有誰?”
二人聞此大驚,奏言:“天河凌波,乃瑤池女娥,清靈仙潔,未沾凡塵。水君若行投花,遞贈詩箋,一來一往,釀出禍事,王母駕前,不好交待!天杖之下,難脫譴責,望我君三思!'
奈何澄海水君早慕仙姿,今逢佳夕,又怎肯錯過!起身遁出水面,袍袖一展,河燈紛起,渺渺裊裊,飛天云際。正是:
燈火闌珊起海澄,熒蟲旋舞伴光生。好夢附耳對天宣,漫天星斗慶久逢。
二臣癱坐水上。齊言:“禍事矣!禍事矣!'
凌波仙言青冥:“那日閑來無事,我于天河水畔凌波漫步,忽見明光閃爍,花燈簇擁,浮游天水,遍布星河?!?p> 一時,
云瀾粼粼異象生,波光熒熒久未曾?;糨d滿祝福語,水泛相思圓美夢。
凌波又言:“想我久居凌云,看遍天河兩岸,水師踏浪,沙場點兵,盡是威武之聲,凱旋之音。”
正是:
風雨雷電齊上陣,聲威遠播南天門。方圓誰敢暫止觀,金濤拍岸飛狂瀾。
春風何曾拂柳面,一時之間嘆未曾。心潮澎湃驚又喜,眼花繚亂疑為夢。
燈照云波泛紋光,紋影霓裳紅著裝?;ǚ昙哑谒畟髻?,燈浮漣漪盼成雙。
凌波言道:“冥冥中,一支蓮花漂至我前,順手捏來,卻是一張箋詩:
久逢人間七月七,朱箋又過海澄基。年年歲歲送吉祥,何日紅燭映花堂?
上鄰天波凌云渡,不知水仙乖張乎?溫泉水暖海澄心,花溪水畔照子容。
久聞下界澄海,碧波蕩漾,接天河之水,人稱神仙海,今又拾得水君紅箋,相邀共游,更生向往,一念思凡,擅離職守……'
凌云仙子順天河而下,初出云界,便見水君一行,相迎于凌云渡口。只見:
魚執(zhí)三叉衛(wèi)儀仗,蝦披鎧甲護巡航。龜著朝服侍君側(cè),蟹執(zhí)玉笏在主旁。
彩旗招展天河外,海澄少年離宮墻。盼得凌波佳鄰面,共覽神仙海風光。
仙子見他儀仗威嚴,疑是天神臨凡,奉旨擒拿,倒吸冷氣,著實一驚。
后見他拱首作禮,吟誦箋詩,這才戒心頓消,曉得水君親臨。
仙子佯裝無知問言:“你等何人?率眾攔我凌云渡?不怕天兵在后,靈尊運籌?'
只見這少年君主,拱手答言:“仙子莫憂!靈尊與我多有交情,已返天宮去了。我乃海澄水君,與仙子一河毗鄰,今逢下界七七佳會,河燈遍照五湖四海,特邀共覽,不知凌波仙子可有雅興同往?'
仙子笑言:“我在瑤池伴侍,隱居天河,天上少有人知,何況下界!水君怎得識我凌波?'眾臣皆驚訝無語。
水君回言:“仙子莫要推辭,下界不比瑤池,人心不古,暗藏兇險,本座愿為先驅(qū),為仙子人間之行保駕護航。至于如何得曉仙子道號,自有高人從中指點?!?p> 凌波仙子也不含蓄,言道:“久聞神仙海,碧波蕩漾,人皆向往,今逢相邀,正契本懷。凌波在此謝過水君!'
水君亦伸手延請仙子,同登紫貝鳳輦,緩趨而下。那鳳輦真?zhèn)€不同:
紫貝飾珠色鮮亮,彩釉千重照萬江。四驅(qū)螺輪架鸞榻,珊瑚窗前影珠花。
龍脊撐起香云蓋,水母垂簾布青苔。海馬懸鈴分水路,伏鞍牽轅并肩排。
昆布鞭甩蛤夫手,魚兵龜將伴左右。儀仗浩蕩下九天,兩岸飛花不勝收。
真是:
天作好合同祝愿,地隨佳緣共嬋娟。心從日久生情真,意在不覺定終身。
凌波仙子言:“我因擅離職守,天河泛濫,致使水漫庭樓,為瑤池問罪。本該領(lǐng)受天杖之刑,削落仙籍,卻因我腹懷凡胎,諸刑難以近身。王母大怒,遂將此事奏上天帝。
水君因私出水府,致使澄海水涌千江,波生萬河,生靈在劫,罪大不赦。天兵護衛(wèi),神將捧旨,詔命之下,罰其永駐水底,禁足宮中。
傾刻之間,天網(wǎng)揮灑,漫罩水府,萬千水族,同歸深谷。
凌波言道:“王母座前,我已無語相求,只得俯首伸頸,領(lǐng)受天刑。王母念我出身仙潔,侍駕有功,死罪雖免,活罪難饒,遂將我推下南天門,做了半人半魚,罰在這斷魂崖上,編織龍紗三萬六千匹,方得回歸海澄,一家團聚。幸蒙女媧娘娘夢中傳偈:一遇鸞鳳宮,片刻離牢籠。得以期盼有日。我在此日日候你,不想今日得見仙容。我愆滿矣?!?p> 鮫人起身對天妃行禮,天妃言:“今得解脫,乃是你日日行善之功,回歸澄海,當以萬千眾生為念,再不可私心行事,觸犯天條?!?p> “謹遵教誨?!毖粤T,天妃駕祥云鑾駕回行宮不提。
鮫人言道:“布者,織機之血淚也,故得布匹而勿忘織機之功,宜當殷勤拭護。衣者,繡針之鬼斧也,針隨心走,心游針際,世間奇術(shù),由此天成?!?p> 鮫人又掏出一枚螺貝,遞與青冥,“我本戴罪之身,今遇仙子,得離苦海而歸海澄,此螺貝詳述我一生機織之大成,小可織世間,大可織天地,今贈有緣,時日不多,我為仙子再示演一番。”青冥接過螺貝,近耳細聽,又見鮫人示范,梭行如飛,絲游線舞,運針如蜻蜓含水,引線似龍行五岳。一幅《雛燕別母圖》,繡的栩栩如生。
只聽半空一聲巨響,繩鎖碎斷,籠門大開,陰海明,鮫人出,對青冥仙子行禮,入海而去。正是七十二載日日淚,今朝始離夜夜悲。
那天籠,頓時縮至方寸大小,落于青冥掌中,細看才知,乃是精致一具籠屋。秘符天印,金漆成就,仙子把玩良久,很是喜歡,收入囊中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