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要讓我等

　　“不打緊。好些年沒見，聽說你來，怎么能不出來迎迎？”她不知不覺嘴角上揚(yáng)，噙著笑意。

　　再見故人的心情總是好的。

　　“記得我便好，這小兔燈還給你。”他說著，伸手將手中的小兔燈遞給了她。

　　小兔燈琉璃在陽光下反射出五光十色的光，映照在他的手上，他手指修長，指節(jié)分明。她抬頭看了一眼他，記憶中淘氣男童的模樣已經(jīng)退卻，他臉龐開始展露棱角，初染上溫潤如玉的氣質(zhì)。

　　她接過來，手指無意間與他手指交錯而過，擦到他指上的溫?zé)?。她低頭看著那小兔燈，只見摔掉的小兔的耳朵和小兔身體用銀絲鑲嵌到了一處，原來碎裂厲害的部位還綴了一朵七彩寶石花，玲瓏剔透，平添了幾分可愛。

　　“原本想給你買新的來。可是原來那家早就不做了，這幾日轉(zhuǎn)遍了皇城都沒有找到一樣的。我讓工匠給仔細(xì)修理了?？纯?，你可喜歡？”他少年清朗的聲音響起。

　　“喜歡，謝謝成玉。”她摩挲著小兔燈，沖他展顏一笑。

　　“快進(jìn)屋說吧?！备绺缯f著，伸手拉著成玉，將成玉引到中堂坐下。三人圍坐在中堂的茶桌前，識趣的杏兒端上了茶，在一旁候著。她招呼蘋兒，讓她將屋子里的零食拿過來。

　　“聽玥妹妹說你落水了才病成這樣，怎得如此不小心？”成玉口氣里帶著責(zé)問，眼底卻是溫柔的擔(dān)心。

　　不小心？只怕就是明玥干的呀。若不是兩天前明玥跟她索要龍血菩提時不小心說出來，她可不知道自己的落水大有隱情。沈明珠心想。

　　可她不想讓他知道，只輕巧回說：“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小心?！?p>　　“你已經(jīng)見過明玥了？”聽他口中提到玥妹妹，她不由問。

　　“前幾日我回來時你還沒醒，我已經(jīng)見過她了?！彼钌羁戳艘谎鬯f，“玥妹妹長大了不少。你們都變了好多?！?p>　　想到上一世臨死前明玥還對成玉念念不忘，對她和成玉后來親近的事情耿耿于懷，她不由甜笑說：“如玥見到你定然是開心的緊。記得她那時最愛追著你成玉哥哥叫個不停。”

　　他看著她，純凈的眸子里露出困惑遲疑：“說起來，玥妹妹本來是約我過幾日再見。后來忙著修小兔燈和別的事情，我竟忘記了。對了，今天怎么不見明玥？”

　　“明玥也病了，只怕近期也不能見你?！备绺缭谝慌哉f，眼睛掃過她，好看的眉毛上揚(yáng)著，漆黑的瞳仁里閃著亮光，一臉心照不宣。

　　“那真是可惜了?！?p>　　“成玉，聽哥哥說你不久又要離京，這次要多久回來？”

　　“我也不知道。要看家父什么時候打完這場仗?！?p>　　她有些唏噓，世事無常，不知道這一別什么時候他才再回來。只是有一件事，她很想知道?！俺捎瘢憧稍谀慵艺永锪暨^什么重要的東西？”

　　他一雙剔透的眼睛看著她，目光里疑惑更重:“為什么這么問？”

　　他的神情是毫不知情。她想大約是他還沒有在陸宅去存任何東西，沒來由感到有些安心。這并不是最后那一戰(zhàn)，成玉這次必將活著回來。

　　“沒什么?！彼f著，眼底都是笑意。

　　他認(rèn)真地看著她的臉，仿佛要透過她的臉去看穿她的靈魂，臉上卻現(xiàn)出挫敗的神情?！懊髦?，我有些看不懂你?！彼f。

　　“我娘親說了，我妹這是病一回便長大一回?！备绺鐪愡^來，探頭說，他嘴角微翹，好像時時刻刻在開著玩笑。

　　“成玉也長大了呢?！彼兄鹪?，眼睛看著成玉，透過他仿佛看到另外一個人。她重活一世，有幸再次看到這個少年的成長。

　　“長大了可不能生分了。今天晚上我們就好酒好菜，不醉不歸?！备绺缫慌某捎竦募绨?，豪氣萬千。

　　“嗯。”成玉點點頭，目光卻落在她的身上。

　　是夜，三個年輕人重逢宴也是送別宴，氣氛熱烈，都喝了不少酒。喝到后來，成玉靠在椅子上直擺手，哥哥高舉著酒杯還勸他。成玉爽快站起來端過來杯子一引而盡，哥哥豎起大拇指。

　　她醉眼朦朧，趴在桌子上，看著他們來來往往斗酒。

　　喝到后來，哥哥突然倒下，雙臂攤開回勾著，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成玉袖子挽著，露出一截胳膊。他用胳膊支著頭，看向明瑜笑了。

　　她也跟著他傻笑著。

　　他的目光轉(zhuǎn)過來，看著她，一雙清亮眼睛熠熠生輝，“明珠……”他喚她名字，卻久久不說話，只用眼睛落在她身上，有著炙熱的亮光。

　　“嗯？”

　　“你長大了，真好看?！彼锪嗽S久，才說出這句。

　　“然后咧？”她問。

　　他歪著頭，“沒有然后了?！?p>　　“我好看還是明玥好看？”她醉趴在桌上，頭腦暈暈的，側(cè)著頭斜挑著眼睛看他，不知道為何莫名地問出來這句話。

　　“都好看?！彼劬锒际菧嘏男σ猓D了頓，好像用了很多力氣，卻最后用很輕的聲音說：“不過只讓我選一個的話，是你。”

　　“笨蛋，不過是要說句喜歡，就那么難。”她心中默想。伸出手指戳向他的眉間額中，一點一點地戳著他。

　　他的眉尖是絨絨的，骨頭是硬硬的，皮膚是溫暖的，是那么真實。他的頭隨著她的手指向后晃著，卻一臉笑意，如天上的明月，亮得發(fā)光。

　　“你呀，要回來！”她說。

　　他點頭。

　　“你呀，不許死！”她說。

　　他點頭。

　　“你呀，不要讓我等。”她說。

　　他又點頭。仿佛后知后覺，他臉上現(xiàn)出詫異，一臉關(guān)切地問：“不要等什么？”

　　她伏在桌上，突然將臉深深埋在雙臂間嚶嚶地哭了起來，淚珠掉個不停，肩膀隨著抽泣聳動著。上一世，那些等他的日子太漫長，日復(fù)一日，提心吊膽，她也不知道是如何度過的。如今，卻又見到了活著的他，真實溫?zé)岬?，觸手可及。堂前四月的春風(fēng)吹著少年額前的碎發(fā)，露出他飽滿的額頭，溫柔的眉眼。他明亮又溫暖的眼神，曾是她舊時夢里的模樣。

　　雖然心念已成灰燼，打算冷血斷情，可那些羈絆如絲，在虛空中蔓延不斷，一牽一動，不經(jīng)意間便扯著她的心。

　　她上一世的委屈和憋悶全都化作如今細(xì)細(xì)碎碎的哭聲。

　　看著她柔弱的肩隨著哭泣動著，那些細(xì)碎零落的抽噎，如同破碎的水晶，顆顆扎在他的心上，他困惑那莫名的心痛。他猶豫著慢慢伸出手，最后扶上了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