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間萬籟俱寂鴉雀無聲,唯有天門之中雷聲滾滾金鼓轟鳴,震撼萬眾人心。
俞西柏收住離炎斷劫鞭,問陸葉道:“看清楚了么?”
陸葉收回目光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看清楚了……可我還是不太明白,道法的本質(zhì)究竟是什么?”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小葉子,你的問題只能意會(huì)不能言傳啊?!?p> 俞西柏輕笑一聲道:“剛才我開放自己的道心,帶領(lǐng)你親身領(lǐng)略了一回天君之道,已是破了洪荒禁忌。后面的路,要靠你慢慢領(lǐng)悟探索,不要受限于我,不要按部就班,要相信自己能力,要走得比俞伯伯更遠(yuǎn)。”
“是,弟子謹(jǐn)記?!标懭~恭恭敬敬地向俞西柏跪拜行禮。
離別的時(shí)刻即將到來,陸葉滿心都是不舍,“俞伯伯,能不能不走?”
俞西柏道:“你不必難受。我這次來,一是為解衢州之危,等一次登天的契機(jī),當(dāng)然也正好能幫到你。來前我曾經(jīng)仔細(xì)推演過,你我緣分未盡,也許有一天,還能在天界重逢,因此今日不過是小別而已,?!?p> 他改以神識(shí)對(duì)陸葉道:“我在人間搜尋三年,愈來愈確信你娘親已返回天界。左右我在人間已經(jīng)時(shí)日無多,與其東躲西藏不如大大方方殺回去,找你的娘親?!?p> 陸葉不由自主流露出喜悅之色,不久前顧三叔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如今俞伯伯也這么講,難道希望真的存在?!
這時(shí)候羅嘉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到近前,懸浮在船頭外哀哀哭求道:“龐天君,我年紀(jì)小不懂事,都是一時(shí)氣憤才會(huì)任性,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饒了我吧,嗚嗚嗚……”
她的潑辣與底氣全部來源于自己的爹爹和公公,而今親眼瞧見聞在道被俞西柏一鞭打得半身不遂落花流水,登時(shí)心驚膽寒斗志全無。
范高虎厭惡道:“先生,這娘們兒的心眼比蝎子屁股還毒,可不能輕饒了她!”
俞西柏?fù)u頭斥道:“高虎,做事豈可趕盡殺絕?這樣吧,我在天界有位朋友,專掌雷池?zé)挭z,任性之罪不可不除,只需每日以神雷洗煉罪孽,待受滿一千兩百三十二天雷刑,想必再任性的也懂事了,正適合她?!?p> 羅嘉瑩由驚喜而至驚駭,來不及告饒但覺對(duì)面大袖一拂身軀被重重卷起,再一抖一展,俞西柏掌心之上已多了一只五彩斑斕的小蝎子。
猛聽天門中有人說話道:“龐天君,天界自有天界的規(guī)矩,不可將這婦人帶進(jìn)門來?!?p> 俞西柏笑道:“這是我新收的寵物,豈不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門中那人重重一哼,竟似默許了般。
范高虎又驚又羨,想想俞西柏既然能帶寵物上天,莫如自己也變一變,變成只大老虎上天逛逛,也是別樣的威風(fēng)。
鄒妍跟他同一個(gè)心思,脫口問道:“先生,您也可以帶我們一起上天么?”
俞西柏笑了笑道:“嗯?我還認(rèn)識(shí)其他幾位朋友,倒有些手段,對(duì)于磨煉身心修身養(yǎng)性都是極好,不知你夫妻二人喜歡玩哪一類?”
鄒妍嚇了一跳,不由埋怨道:“人家舍不得先生嘛?!?p> “終有一別的?!庇嵛靼厥掌鹦θ莅参康溃骸澳銈兊木壏ú辉谖?,或許小葉子可以。況且你和高虎人間塵緣未了,你就舍得?”
范高虎晃著大腦袋道:“先生,我還想跟您學(xué)真本事呢?!?p> 俞西柏哈哈一笑,收起掌心那只五彩毒蝎,將離炎斷劫鞭交給陸葉道:“你已有了震旦神槍,加上這柄離炎斷劫鞭,五岳神兵坐擁其二,或許在未來又可成就一樁大機(jī)緣?!?p> 陸葉道:“謝謝俞伯伯臨別送我的禮物?!?p> 俞西柏拍拍他肩膀,鼓勵(lì)道:“希望改日天上再見時(shí),你能還給我一個(gè)更大的驚喜。”
話音未落,只見天門前放出一堆仙鶴朱雀,麒麟天龍,神龜鳳凰各種祥禽瑞獸飛舞翱翔,又是一蓬天花繽紛灑落,遙遙有仙女歌聲響起。
俞西柏微微蹙了下眉頭,朝天門里道:“鬧什么,再吵吵我砸了你的門!”
他攜起陸葉的手飄升向蕭墨長(zhǎng)、李墨寂、陳斗魚和游龍。懸天觀兩大真仙不知俞西柏來意,如臨大敵躬身一禮客氣道:“參見天君!”
俞西柏和顏悅色道:“三年前打擾各位多多見諒。我今日臨行前,算是給懸天觀陪個(gè)不是?!?p> 蕭墨長(zhǎng)和李墨寂彼此心中苦笑了聲,齊齊施禮道:“不敢當(dāng),萬萬不敢當(dāng)。我等在此恭送天君!”
陸葉心頭微動(dòng),曉得俞伯伯這么做完全是為了自己,不想因?yàn)槿昵暗氖陆o他和懸天觀造成芥蒂。
陳斗魚忍不住揚(yáng)聲道:“龐天君,你就此去了天界,我們七年后的一戰(zhàn)又當(dāng)如何?”
俞西柏微笑道:“我在天上等你。七年不夠,七十年,七百年,咱們不見不散,如何?”
陳斗魚冷哼了聲,七年光陰要晉升歸元階,再勘破虛空大道羽化飛升已是極難,若想有資格與俞西柏一戰(zhàn),怕是七百年都嫌太短。
但她生性好強(qiáng),少年心性傲氣頓生道:“好,你等著!”
游龍笑嘻嘻湊上前,自來熟道:“俞大叔,您有沒有啥要交代小侄的?小陸的事兒您盡管放心,他是我兄弟,只要有我在,打架我?guī)?,有事我罩……?p> 陸葉與俞西柏剛剛重逢就要分手,心情原本就難受。聽得游龍對(duì)著俞西柏大言不慚胡說八道,忍不住嗆道:“謝了,你多干正事少磕牙料嘴我就謝天謝地啦。”
俞西柏油然一笑,對(duì)游龍道:“你自有天命在身,不過記得,事在人為,我命由我不由天?!?p> 游龍臉上的嬉笑之色緩緩?fù)嗜ィ了柬汈М吂М吘闯嵛靼匾灰镜降氐溃骸岸嘀x先生教我。”
這時(shí)天門里有人吵吵道:“我說你倒是快點(diǎn)吶,扭扭捏捏拉拉扯扯好煩人,老子的酒都燙過三回了!”
陸葉和陳斗魚相視一笑,看來那位紀(jì)天君早就擺下場(chǎng)子單等俞西柏拼酒了。
俞西柏感受到天地間的牽引之力愈來愈強(qiáng),自己也快壓制不住飛升之勢(shì)。就在他晉升天君后在人間滯留的這一小會(huì)兒,四周虛空已漸漸承受不住巨大的壓迫而有崩裂幻滅的征兆。
他嘆口氣道:“我走了?!?p> 蕭墨長(zhǎng)和李墨寂如釋重負(fù),又齊齊恭送道:“天君走好?!?p> 陸葉拉住俞西柏不肯撒手,道:“俞伯伯,您保重?!?p> 俞西柏點(diǎn)點(diǎn)頭,慢慢放開陸葉的手,身形冉冉升起流星般劃向天門。
天上響起渺渺仙樂,九重祥光照耀大地,隱隱見樓臺(tái)宮闕碧瓦凝煙,珠翠綺羅馨香成陣,瓊花玉池似夢(mèng)似幻。
天下萬里方圓千萬蒼生焚香頌禱家喻戶曉,龍吟虎嘯猿躍蛇騰,通靈禽獸無不仰望仙影。更有深山大隱正魔修士騰云駕霧御劍而來,匯聚白月江兩岸恭送俞西柏得道升天。
俞西柏的身影如電,倏忽已來到天門前。
“唿——”五光十色的圣潔光華從體內(nèi)煥放而出,如云衣霞披絢爛耀眼,天威浩然不可直視。
光影停頓,他回首俯瞰人間,晴川歷歷青山連綿,萬家炊煙列國(guó)烽火,百年千年白駒過隙。
但在千萬人中,他依然能夠一眼看到那個(gè)小小的少年,沉默而執(zhí)著地向自己揮手作別。
前途艱難,如履薄冰。愿你不忘來路,不改初心。
俞西柏?fù)]一揮袍袖,曉諭洪荒天下四海五岳八荒九州各仙門魔道道:“少年陸尋為我螟蛉義子,若有敢欺凌者龐某寧自毀天途,上窮碧落下黃泉為之張目!”
此言一出,江海鼓嘯山岳悚然,陸葉愕然仰望,心緒激動(dòng)五內(nèi)如沸,再朝上三禮向俞西柏拜別道:“俞伯伯,我們?cè)僖?!?p> 游龍一戳陸葉的腋下揶揄道:“快改口,叫‘干爹’!”
“砰!”陳斗魚重重一擊肘錘正中這家伙的小肚子,然后若無其事地垂手而立。
東海邊的一座小漁村里,顧華醒正坐在自家小院里陪老婆孩子吃中飯,驀地抬起頭望了眼西方的瓊宇,沒來由地呵呵一笑道:“走了?走得好,好啊?!闭f著挨了下媳婦兒發(fā)怒的筷子頭,自顧自掏出旱煙點(diǎn)著了猛抽一口。
南岳仙境某處神宮之中,聞在道氣色灰敗正準(zhǔn)備閉關(guān),忽然雙眸精光暴漲重重地怒哼了聲,從齒縫間恨恨吐出兩字道:“陸、尋!”
東岳一位華姓神仙,正在大罵跪在自己面前的幾個(gè)兒子,罵到一半戛然而止,回頭眺望亂云飛卷處,臉色愈發(fā)難看,隨手抄起手邊一物砸在地上摔個(gè)粉粹。
東海老龍?jiān)菊土硗鈳讞l和自己差不多老的龍嘀嘀咕咕商量什么,然后四條龍一起抬頭看天,又相視一笑什么也沒說。
更遠(yuǎn)的縹緲虛空之中,商嘉禾從沉睡中醒來,懶洋洋地打了個(gè)哈欠,伸手扯開天幕的一角,遙遙望見天門前的那位中年青衣文士,漆黑明媚的剪水雙瞳中有抹不舍的離意一閃而過,又忍不住打了第二個(gè)哈欠道:“還有我呢!你不管了?算了,睡覺!”倒頭重新睡去。
俞西柏仿佛也看到了商嘉禾,唇角逸出一絲笑容,輕輕道:“丫頭,回見?!?p> 他一振衣冠不再回頭,闊步走進(jìn)天門,人間從此再無俞西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