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旁人望去,便只能瞧見一道修長身影,和依稀輪廓,卻仿佛像雕像一般精美細(xì)致,隨意得在道屋脊上一立,有長發(fā)隨風(fēng)輕揚,飄然脫塵。
眾人便有些奇怪,哪怕那人身形勻稱,看似樣貌不錯,可自從蘇翰文那式仿佛能吸盡一切的秘術(shù)之后,這王家?guī)装佼€廣的南墻之外,便好似連星辰與月光都不敢輕易涉足,這徹徹底底的黑暗中,若說有人能看清那張臉兒,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但各位行家紛紛望向狼王,看到她那雙明亮卻散發(fā)著碧綠森森的瞳子,想起了那望月狼族的種種異能,便立刻有人恍然大悟起來。
張慶歡臉上多了些古怪神色,倒沒瞧隱在暗處,據(jù)說俊美無雙之人,只是斜眼瞥了瞥先前出手的高大漢子,便見這人身長六尺有余,全身肌肉賁張,似乎隨時,都會撐破那一身上好料子的黑袍。此刻這人握著雙碗大拳頭,滿臉都是無所畏懼之色,只是那眼神……
這位潤先生著意瞧了瞧那雙略帶猥瑣狡猾的三角倒目,發(fā)現(xiàn)這人全副精神,似乎便一直盯著咖妹打量不止,有滿足嘆息神色而起,終于悄悄地瞥了眼近側(cè)的明妃,喉間略動了動。
張慶歡心中暗笑一聲,倒是把這位傳說中的龍先生看低了幾分,只是他至今還不清楚這三位威名赫赫的吾宗大高手為何會來了此處,便又望向了為首那位號稱至尊之下天下第一的蘇翰文,輕聲問道:
“蘇先生的威名,哪怕是在東海那處,哪怕是西山之巔那位,都不敢輕視,今日里也沒什么大事,怎么就趕趕的,來了這幾千里外的尚海境?這話可得說清楚,別是起了什么誤會,又或是被誰算計了,不然以君和兩位長老的本事,若當(dāng)真斗將起來,這小小的尚海城,可當(dāng)真承受不住?!?p> 蘇翰文似也認(rèn)識這人,卻沒半點膽怯之意,只是他聽到那算計二字,眼中卻是閃過一絲猶豫,瞧著皇宗眾人許久之際,忽然便將頭一轉(zhuǎn)。
“對嘛。”
張慶歡長笑道:
“哪怕是我們東海人,也知大梁自古都以吾宗為武道之源,除了當(dāng)時的極宗,便沒任何對手。你二宗史上拼殺之慘烈,仇深之泛海,早是路人皆知,先前便尋思著,怎么這代吾宗宗主,在這深夜瞧見了極宗首腦,卻有輕易放過之理?”
蘇翰文此刻正冷冷盯著寶藍(lán),耳中聽到極宗首腦四字便是眉頭一皺,凝聲道:
“小姑娘,你姓王?”
寶藍(lán)畢竟修為尚淺,此刻被這人盯著,直如遭了巨獸窺視,那雙呆滯目中,仿佛有驚濤駭浪滾滾而來,便將她心神沖的動蕩不已。她咬了咬牙,苦苦守著神智最后一絲清明,艱難得朝這位宗主行了一禮。
“常聽宗主和家父提起蘇宗主,每每總多贊譽(yù),如今終于得見真容,也屬侄女僥幸?!?p> 蘇翰文倒是一愣,他卻不在乎寶藍(lán)那些輩分尊稱和奉承話兒,只是呆了片刻,忽然問道:
“宋,宋宗主,也會提起我?他說了我些什么?”
也不知是這人聽了寶藍(lán)客氣話兒,還是怎地,此刻卻是再不散著那股凌冽氣息,寶藍(lán)只覺身上壓力一輕,便笑應(yīng)道:
“爹爹常說,早年便因為一個琉璃瓶兒誤會,鬧的兩宗相遇,總是劍拔弩張。可細(xì)想來,吾極二宗如此久來每多廝殺,那些宗里前輩高人倒是交好,貴宗那位風(fēng)宗主,便是爹爹與劉師叔的好友,這茬,我可一直想不通。”
蘇翰文古怪看了她眼,略遲疑了會,輕輕點了點頭。
“說起來,雖然都說我二家不對付,可那些損傷大多是些后輩弟子拼殺,倒確實沒什么大人物一并隕落的血海深仇,那瓶子,那瓶子不談也罷。王翁身份尊貴,更遠(yuǎn)勝風(fēng)師叔,他倆之事,我不敢多問,可你我二宗之斗,內(nèi)中究竟卻是甚繁甚雜,你爹爹不愿告訴你,倒也是情理之中?!?p> 寶藍(lán)搖了搖頭,輕輕瞥了瞥面色有些難看的張慶歡,似乎松了口氣,又嫣然一笑,似甚乖巧。
“有蘇師叔這句話便行了,我尋思著,您總不會千里而來,只為了欺負(fù)我這小輩,至于宋宗主,他提起師叔您的次數(shù)到是不多,我也只記得一句了?!?p> “他說了什么?”蘇翰文有些著急,似覺失態(tài),立刻緩了緩臉色,又清了清嗓子。
“和那位交手不多,每次都有些遺憾,倒想聽聽他的指教。”
寶藍(lán)飛快閃了他眼,低頭鄭重道:
“宗主說過,若論獨斗之術(shù),只怕連易宗那位老祖宗,都比不上蘇師叔您?!?p> 蘇翰文眉頭古怪一揚,口中念念有詞,似在重復(fù)著寶藍(lán)之語,那張古怪呆板面孔竟是有些松了下來,輕輕點頭之際,喃喃道:
“不虧是至尊,倒是看得清清楚楚?!?p> 這人便入了城,到了此間,便總有些瘋瘋癲癲模樣,眾人礙著他身份修為,倒不敢說上什么,只有那位龍先生瞥了他眼,又朝地啐了口,朗聲道:
“昨日沒的什么招呼,便一個人發(fā)瘋一般沖出宗外,連句交代都沒留,一直以為你有啥痛心事兒,怎么現(xiàn)在吃了這姑娘幾個彩虹屁兒,便好似把那要緊事兒都拋在腦后了,蘇翰文,你自己傻里傻氣的不打緊,別把我和圣俊都坑進(jìn)去了?!?p> 張慶歡與眾人聞言都是神色一變,這等刻薄酸話,實在不是區(qū)區(qū)一位長老能對宗主說的,虎掌門眉頭緊皺,瞧著那位龍先生,似乎在琢磨著什么。
“若在我宗,誰敢對那位如此說話,只怕立刻便是腥風(fēng)血雨,哪怕是我,也未必能留下個囫圇人兒,難道這位傳言中沐過困龍之血的龍先生,和蘇翰文早已交惡?”
他目光閃動之際,早想了許多有的沒的,卻見蘇翰文絲毫不以為意,只是回啐了口,輕聲罵了句:
“你懂個屁。”
這位龍先生也似不以為意,只是冷笑抱拳,回首望了望四處,隨意道:
“這處高手甚多,世所罕見,哪怕是單打獨斗,也有好幾個不輸你我的,連地上那位隱隱破了太天位境界的兄臺,都被人傷成了這付模樣。蘇翰文,陪你把命拼上倒是沒啥,可也得告訴我,咱到底是沖啥來的吧?”
他倒是一臉生死無畏模樣,瞧見蘇翰文默然不語,似乎在想些什么,便生了些煩躁之意,朝那暗處大吼道:
“圣俊,他懶得說,你總不用憋著吧?”
暗處那人一聲嘆息,只是自屋檐上輕輕一躍,便悄然無聲地落在了地上,又朝前跨了幾步,走到了敞亮處,立刻便響起了幾道不自禁的吸氣之聲,聽著,倒以女子居多。
但見這人身形修長,生著雙如漆丹鳳眸子,當(dāng)真面若冠玉眉似劍飛,一道精巧鼻梁下薄唇緊抿,便有道不盡的俊美倜儻,郎絕獨艷,哪怕是明妃與寶藍(lán)這般早覺閱盡世間俊俏男子的尊貴女子,此刻乍一瞧見這位,也是心頭猛然一跳,暗自里嘆道:
“常說世間男子若生得太過俊美,總會不免有些脂粉味纏身,若是長相太過剛毅,耳目處卻總有些呆滯粗糙,耐不得比??蛇@位郎君,一眉一眸間皆是秀美絕倫,渾不遜色于那些絕色佳人,偏又有英武氣息自眉宇四散,那雙淡淡瞳里,蘊(yùn)著藏不住的傲氣逼人,這等風(fēng)采,當(dāng)真,當(dāng)真令人有些,有些自慚形穢?!?p> 兩人似乎心意相通,彼此對望了眼,都是輕笑搖頭,一旁角落里倒有個倔強(qiáng)男聲悻悻道:
“這就是你說的長安第一美男子?我看,倒,倒也就是中人之姿吧?!?p> 明藍(lán)二女早就聽出了這少年聲音,便隨著眾人望去,那處只得了個小小矮墻,上面還著著些余火,只是墻角處有雙女鞋早漏了出來,似乎嘆了口氣,輕輕道:
“何止是長安,我大師兄在靈石城中,從小便被贊作相貌天下無雙,少更總覺得,哪怕是用想用畫,也難描摹更俊俏模樣,卻不想這難題兒,在老天爺手下,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這場間諸位武道巨擘,瞧著那兒戲般藏在墻后,有些滑稽的兩位少年人,卻沒一個敢露出些輕視怠慢神色,張慶歡眉頭一揚,冷哼了聲,卻也沒說上句什么。
那姑娘嘆息過后良久不語,連眾人都覺得有些尬了,才聽到少年有些不情不愿的聲音響起:
“本少俠我,從來,從來都看不起這些靠臉吃飯的兄弟?!?p> 龍先生望著聽著,似有些怒氣,眼神卻瞥見連明妃與張慶歡這樣的人物,似乎都有些忌憚墻后之人,便是眉頭緊皺起來。
他卻確實是個粗人,自覺想不明白,便將那些疑問拋諸腦后,回頭笑道:
“圣俊,瞧瞧,又有高手到了,怎么,你當(dāng)真準(zhǔn)備讓我死個不明不白不成?”
這秀美男子卻不似他同伴那般灑脫,眉宇間一直有著股淡淡憂愁,嘆了口氣,輕聲道:
“還記得小蘇嗎?”
“小蘇?”
龍先生愣了愣,隨即道:
“蘇曲武,翰文那個胞弟?”
“他死了?!?p> 俊美男子又嘆了口氣,略有擔(dān)心的瞧了蘇翰文一眼,也不管龍先生面色大變,沉聲道:
“死在一個,叫陸步唯的人手里?!?p> 一言既出,萬瀾俱靜,連呼氣聲,都沒了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