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廣寒宮賓客盈門,美酒佳肴,一片和樂。
觀塵鏡中的中秋佳節(jié),常有文人騷客遙望天上宮闕,把酒問青天。
而現(xiàn)下,周遭神仙們提壺放歌,彈琴獻(xiàn)舞,各展法術(shù),開懷暢飲,盡顯做神仙的逍遙快活。
白澤兔和玉哥兒像是剛剛?cè)チ藢m門月桂樹下。二郎真君剛喂了小黑不少酒,小黑有點(diǎn)醉,楊大俠亦有點(diǎn)醉,一人一狗正在默默對望,如在互訴衷腸一般。月下仙人拿著酒壺正拖著嫦娥仙子聊天,炙弦君的酒量像是十分不濟(jì),已在冰凝身邊趴在案上睡著。冰凝微微望向那坐于斜對面的沐沫,清純仙子低頭淺酌,水潤眸光不經(jīng)意偏向炙弦和自己。
月光灼灼,夜明珠閃閃爍爍,而冰凝的心此時只有一片黑夜。
那日帝君甩給她一個天大難題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冰凝看著一百年前見到的那張蒼白小臉,真是既悲且憤,心想這就是我的凍天精靈,我的職責(zé)守護(hù),這就是那罪魁禍?zhǔn)?,害了我的元風(fēng)!
不知哪里冒出的火,她心中冷哼一聲,橫抱起床上少女,捻訣駕云直奔血河。
擺渡龜問這人是誰,冰凝淡淡回答:“凍天精靈”,因冬骨一直昏迷無法獨(dú)自乘龜,擺渡龜允許她們同坐一龜。
“去哪?”
“凍天城。”
將最后一絲猶豫抹殺,冰凝冷漠清晰地一字一字說道。
對不起你了,我從未見過凍天城,但我永遠(yuǎn)忘不了元風(fēng)。
血河之上,陰風(fēng)陣陣,隨著擺渡龜離岸邊越來越遠(yuǎn),猶豫,內(nèi)疚,痛苦,控制不住地滋長蔓延,可她不知道此時反悔是不是會比剛剛的決定更正確,事已至此,當(dāng)斷則斷。
一百年前的救星,一百年后在同樣的情景之下,換了個決斷者的身份粉墨登場。
凌霜影銀發(fā)紛飛,眼中滿是失望和悲憤,冰凝永遠(yuǎn)不會忘記他回眸一望的,那如同看一個怪物的眼神,永遠(yuǎn)不會忘記他薄唇吐出的那句話。
“天寒玄冰,竟如此自私?!?p> 剛剛他乘龜與冰凝迎面而來,擦肩而過時,輕而易舉地攝走了冰凝面前的冬骨。
其實(shí)以冰凝現(xiàn)在的修為,凌霜影哪那么容易在她面前擄人,只不過,她不曾阻攔罷了。
冰凝不知道那時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擺渡龜又問:“還去凍天城嗎?”
她說:“回天界,您游慢些,不要趕上剛剛那只便好?!?p> 一杯接一杯,一杯接一杯……
凡人常說,借酒消愁愁更愁,可為何她戒酒消愁愁變怒了呢?
煩悶難耐,斜對面沐沫的目光,殿首處嫦娥的目光,都令她更加惱火,遂冰凝拿了酒壺,走出宮門。
月桂芬芳,這滿樹的花香,這香甜的金秋。
她仰臉,舉起酒壺往嘴里倒灌美酒。
這靜謐的清香月色下,不見方才宮內(nèi)嘈雜,喝到位了竟覺得整個人都飄飄忽忽。
“這位妹妹好酒量啊,何不給哥哥我也來一些?”
冰凝偏頭一望,這位兄弟長得還算高大英偉,一身金黃龍鱗軟甲,和那東海公主的紫紅龍鱗霞披倒甚是般配,估摸著也是個海里的物什。
“已經(jīng)沒了。”
冰凝把酒壺口朝下倒了倒,讓他看。
“聽說妹妹是月下仙人的侍女,月仙好眼光啊。在下西海敖榮,妹妹怎么稱呼?”
不知是因?yàn)槊谰粕项^,還是此人語氣輕浮浪蕩,抑或因?yàn)辇堶[軟甲和西海敖榮四個字讓她想起那討厭的玲瓏,冰凝登時心中大為不快,不再理那人,轉(zhuǎn)身便走。
誰知這人竟膽大包天上來拉住她:“前日父王跟我說,風(fēng)神閉關(guān)這許久不出來,怕是兇多吉少。他打算讓伯父與天帝商量取消婚約,將玲瓏許配給我。原本我也無所謂,但今日宴席上見到妹妹,在下便斷然不會再娶玲瓏公主?!?p> 元風(fēng)、兇多吉少、玲瓏、婚約!荒謬至極!
冰凝心中冒火,甩開那人的手,轉(zhuǎn)眼瞪著他:“在下告辭!”
真是不知死活,那敖榮竟又強(qiáng)行拉住冰凝:“告什么辭,如此美景,花前月下,妹妹何不與我……”
他邪惡地笑著,一把從冰凝身后摟住。
可惜,他惹錯了時間,惹錯了人。
冰凝心想,你們不是說元風(fēng)兇多吉少嗎,風(fēng)神何許人也,今日我就用風(fēng)神之物教訓(xùn)教訓(xùn)你們這些無知之徒!
她輕易掙脫敖榮,一掌將他推得差點(diǎn)踉蹌倒地,冷笑道:“西海小龍,你和那東海公主誠然般配,都是一樣恬不知恥!”
敖榮果然怒不可遏,伸手化出一把大刀,劈頭蓋臉向冰凝砍來!
冰凝淡定用手向前一指,煞那間銀光閃動,寒月劍柄緊握于手中,那彎月劍刃如一條白龍繩索飛向敖榮,疾若閃電,帶起一陣大風(fēng),直沖對手!
敖榮連忙退后兩步,雙手一震,身前大刀金光閃現(xiàn),迎上盤龍繩。
盤龍繩與刀光在半空撞擊到一起,先是“砰”的一聲,隨后發(fā)出“嘶……嘶……”之音,盤龍繩迅速將那大刀緊緊纏住,一圈又一圈,刀光霎時暗淡!
冰凝得意看向那西海小龍,但見他怒目圓睜,帶著不可置信與驚恐之色。
這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冰凝又念動真言,揮動手臂。
“疾!”
她輕喊一聲。
盤龍繩將那大刀甩出,迅若閃電,那刀被甩至高空,又是“砰”的一聲,炸裂為一片塵土,飄飄零零,散入風(fēng)里。
盤龍繩乖巧浮空游回寒月劍柄,隨著寒月,復(fù)又沒入冰凝的眉心。
今日實(shí)戰(zhàn)操作,元風(fēng)的先母遺物果然好用,仿佛與她的寒月本就是融為一體,之前還怪這繩子把她的冰劍弄得刀不刀劍不劍不倫不類,實(shí)乃目光短淺。
經(jīng)過一場打斗,冰凝酒醒了不少,頓時有點(diǎn)后悔。
此番太沖動了,暴露了實(shí)力,不知這西海敖榮會怎樣看她這情緣殿侍女了。
哎,算了,反正他也必是能認(rèn)出這寒月與盤龍繩的。奇珍會上風(fēng)神所說寒月吞噬盤龍繩一事早已在九重天街知巷聞,只是大部分人還不知道這寒月與盤龍繩皆在冰凝手中。
“原來是你,元風(fēng)的心上人?”敖榮在冰凝身后問道。
已經(jīng)清醒的冰凝知道此處不宜久留,剛想遁走,身后竟又是一聲低沉嘶吼之音!那沒了法器的敖榮竟化作真身海龍,睜大兇惡的雙眼,朝她襲來!
本以為已經(jīng)休戰(zhàn),不想被這廝背后突然襲擊,冰凝沒有來得及反應(yīng),已被海龍身體層層繞緊,她大吃一驚!
那海龍張大了嘴,冰凝看見他那白森森的牙齒逼近自己,傳來低沉的聲音:“讓我看看你有多厲害,到底只是元風(fēng)給你的法器厲害,還是你本身就這么厲害……哈哈哈哈哈……”
他陰森恐怖的笑聲灌滿冰凝耳畔。
“敖榮,莫要傷她!”
紅衣玉帶于半空中飛馳而來,那狹長眼眸觸及冰凝頸邊利牙之時,紅影一晃,竟搖搖欲墜,臉色驚變。
“你——別、別動!”
冰凝又一驚、感覺那敖榮似乎亦一驚,但他片刻后便又穩(wěn)住身形緊緊纏繞著冰凝,一副恍然大悟狀。
“哈哈,炙弦君眼光倒也不錯,都道朋友之妻不可欺,神君莫不是忘記風(fēng)神對你的恩重如山了?”
冰凝望了望四周,經(jīng)過一場纏斗,他們早已遠(yuǎn)離了廣寒宮,現(xiàn)下四處無人,只有涼涼秋風(fēng)蕭瑟,那利牙閃著森森白光,帶著堪比秋風(fēng)的涼意一寸寸壓近自己的脖頸。
狐貍臉色慘白,雙目泛著紅光,眼波宛然欲碎,顫顫開口:“放了她?!?p> “為何?”
敖榮輕佻冷笑,那如尖刀一般的利牙直直頂住了冰凝的脖頸肌膚,龍嘴里的熱氣簡直要將她的脖子蒸化。
“神君拿一些東西來……”
“我給你!”
敖榮最后那個“換”字還未吐出,直直被三個字打斷。
“你要什么,我全給你!”
炙弦凝視著冰凝的喉頭,陣陣絞痛充斥著一雙微微泛紅的狐貍眼,雙唇顫抖,連身子都在抖。
此時冰凝心中恨怒交織,見得炙弦如此神傷,只恨自己怎么還不夠修為直接擰斷這海龍脖子!
敖榮大笑出聲:“我要三條火靈狐尾,一條我用,另兩條孝敬我父王母后,不過分吧?”
冰凝心中一顫,六界物種大全有載,九尾靈狐有九尾,一尾載一成仙壽仙元,一尾載一成修為靈力。
這敖榮……可惡!
“好,給你!”
字字如刀刃,扎入心中,血淚倒流,點(diǎn)滴入肺。
冰凝含淚抬眼,赫然對上炙弦的一雙水光含情目,清朗如月,又似霧。
這時,遠(yuǎn)處急急閃過兩個人影。
“敖榮,你瘋了嗎?!”玲瓏的聲音。
“你們在干嘛,快放開她呀!”沐沫在喊。
她們似乎想往冰凝和敖榮這里沖過來,炙弦像是怕她們刺激到敖榮一般,慌忙抬手制止她們,大喝一聲:“都讓開!”
她們,還有敖榮,皆看著他。
而她,已不忍再看,斂眉垂目。
桂花飄香,滿月朦朧,眼光中一片火紅,三條赤紅富麗的狐尾飛至冰凝面前,被同時化為人形的敖榮,穩(wěn)穩(wěn)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