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該是在下敬前輩。這第一杯,敬前輩胸襟廣闊,不計較我強留夜雪在江南?!彼贿呎f一邊替哥舒玄燁斟滿了酒。
哥舒玄燁捧起一杯酒喝了個干凈,說道:“夜雪留下是她自己的決定,你不必謝我。”
楚懷瑾又替他斟滿第二杯酒,說:“夜雪她最是敬重前輩,若非前輩首肯,她怕是不敢留下?!?p> 哥舒玄燁不以為然地道:“你倒是小瞧了她。我這個女兒性子甚是剛烈,她想要去的地方,想要見的人,沒有人能攔得住她。”
楚懷瑾嘴角勾起,漾開淡淡笑意,“想不到她還有這一面,我倒是不曾見識?!?p> 哥舒玄燁望著楚懷瑾的眼睛也帶了幾分欣然,說:“她的脾氣壞得很,這世上大概只有你能降住她?!?p> “前輩說笑了,能與夜雪相識,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楚懷瑾笑著,滿飲了一杯酒。
酒過三巡,兩人都喝得微醺,醉眼迷離間楚懷瑾望見了小樓上的牌匾,壯著膽子,說:“前輩,有件事我一直想向你打聽,卻不知當不當問。”
“但問無妨。”
楚懷瑾問:“這樓上的題字,可是出自前輩之手?”
哥舒玄燁搖著杯盞,望著杯中的人影,似見到了故友,臉上有幾分懷緬之意,答道:“你猜得不錯。昔年云飛兄入主白鶴山莊,將上下都修葺了一番,使四處都煥然一新,唯獨是這個院子,春天梧桐細雨勾人愁緒,秋天落葉蕭蕭使人傷懷,便寫信與我抱怨。我戲稱‘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以此來開解他,于是他復刻了我信中的‘金風細雨’四字,作為此園的名字,說是每至此園都能想到遠方的朋友,從此不再心煩,反倒常懷喜悅。”
楚懷瑾順勢問道:“前輩與家父交情如此深厚,為何從不曾造訪?”
哥舒玄燁微微皺眉,放下了杯盞,說:“這可是第二個問題了?!?p> 楚懷瑾連忙說道:“前輩莫怪,在下只是因家父早逝,想多了解一些他的過往?!?p> 哥舒玄燁略懷警覺地掃了他一眼,才說道:“云飛兄為一代名俠,我為魔教首領,若我與他的交情為外人得知,豈不連累他的聲名?”
楚懷瑾淡淡一笑,這個答案倒是滴水不漏,看來還需多灌哥舒玄燁幾杯,才能問到他心中所想。于是他又敬了哥舒玄燁一杯酒,說:“前輩身在海闊天遙,重重關隘之外,卻常念故人,這份情意當?shù)忠淮蟊?。?p> 哥舒玄燁喝下了他的敬酒,感嘆道:“云飛兄是一生中見過最值得尊敬的君子,可惜天令郎歸,郎不得不歸?!背谚樦脑掝^,說:“父親當年一定十分得意吧,你們是如何相識的?”
哥舒玄燁瞇眼輕笑,說:“我與他相識于大漠一場風沙中,他要殺一個人,我要救一個人,我們僵持了三天三夜,直到風停云歇,沙石俱靜,我們亦未能分出勝負。不過三日相處下來,我們了解彼此的秉性與胸懷,引為知己,出于對我的信任,他放過了要殺的人,結束長達八年的游歷,只身回師門謝罪?!?p> “竟會有如此奇遇?”楚懷瑾的眼前似攤開了一副畫卷,畫卷里是滿目飛沙障目,卻有兩位矯健的男子分立對面,手持三尺青鋒,他們誰也不讓誰,令天地都變色,風云都退縮。
楚懷瑾問:“那你們要殺的、和要救的是什么人?”
哥舒玄燁沉聲道:“是我的師傅,‘云煙無跡’空絕影?!?p> 聽到這個名字,楚懷瑾虎軀一震??战^影在百年前也是同白鶴仙童、墨蓮先生一般響當當?shù)娜宋?,她熟讀武林典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一身武功亦是無人能敵,但是她避世而居,行蹤不定,世人尋訪而不得,所以才給她取了“云煙無跡”的綽號。可是按道理來說,她若是活著也有一百余歲了,世上怎會有人能活這么長?
哥舒玄燁看出他眼中的驚訝,沉著地道:“這些往事碧云本不想你知悉,但既然你有心追查,我便不再避諱。”
“空絕影其實不能算是一個人,她是剜去五臟六腑,憑與活物換血而活下來的傀儡。云飛兄找到她時,她已活了整整兩百年。”
楚懷瑾啞然望著哥舒玄燁,想起哥舒夜雪與他說過的舊事。
哥舒玄燁繼續(xù)說道:“空絕影是我爺爺帶回家的,他們相遇時空絕影本想了卻余生,我爺爺認為被人制成傀儡不是她的錯,她應當活著,所以將她帶回家中安置。突厥總不缺牛羊,自然也有鮮血供奉,所以空絕影一直活得很好,她的秘密也只有哥舒家知道,但我們誰也不會和外人說。”
“空絕影將我和蝶衣收做弟子,將一身武功與見識盡數(shù)傳授給我們,對我而言她不止是師傅,亦是骨肉至親。所以當云飛兄找上門來時,縱她已有死志,不愿抵抗,我卻要護她周全?!?p> 楚懷瑾握著手中的杯盞,手不住顫抖,強行鎮(zhèn)定下來,問:“聽前輩說來,空絕影亦是可憐人,父親為何一定要殺她?”
哥舒玄燁嘆了口氣,說:“因為他是影歌秘會的人?!?p> 楚懷瑾手底一滑,將手中的杯盞推了半寸,漾起不小的水花。
哥舒玄燁問:“你已聽說過影歌秘會?”
楚懷瑾點了點頭,“小時候打掃祖宗祠堂時,曾在暗格中找到幾頁書,似有影歌秘會劍法蘊藏其中,但父母皆不允我修習,還將那幾頁書燒了。”
哥舒玄燁感慨道:“看來云飛兄并不想你與影歌秘會有交集,此事我還是埋在心中吧。”
“不,那幾頁書雖被燒毀,可劍法卻刻在了我的腦海中,父親去世后,母親亦回到了玉虛門,我便偷偷修習上面的劍法,終得小成。后來我在折之江為爭奪碼頭與人廝殺,能活到今日,多虧了那幾頁書。所以還請前輩莫顧念我父母之意,將有關影歌秘會之事盡數(shù)說與我聽。”
聽楚懷瑾說完與影歌秘會的淵源,哥舒玄燁臉色變化不定,思量再三,才說道:“云飛兄有意隱瞞的東西,旁人定是無跡可尋,你找到的那幾頁書應是白鶴仙童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