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爺爺、陸爺爺,父王和母后為什么不和我們一起走呢?”
潞州,梁國官道上,一匹黑色的瘦馬拉著一輛略顯陳舊的馬車慢慢的跑著。車夫是個三旬左右的漢子,膚色暗黃,穿著一件農家常用的麻布單衣,手中拿著一條缺了個角的褐色馬鞭,有一下沒一下的揮動著。這看似散漫的動作,卻有一番說不出的韻味。
車上坐著一位年俞六旬的老者和一個五六歲大小的孩童。老者身著一身細麻棉袍,左手放在一個兩尺來長的灰色包裹上,右手將孩童攬在懷中。
只見孩童眨著他那撲閃撲閃的明亮大眼睛,仰起圓圓的腦袋望向老者,奶聲奶氣的問道。
這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可愛極了!
老者慈愛的看了孩童一眼,摸了摸他的頭,笑著回道:“因為父王和母后有許多許多大人要做的事啊,等小胥什么時候也是大人了,便可以和父王母后一起了。不過,你要記得,以后在外面不可以再叫父王和母后,要稱呼爹爹和娘親,知道了嗎?”
“嗯,小胥記住了。小胥一定要快些長大,這樣便可以一直待在爹爹和娘親的身邊了,是嗎,陸爺爺?”孩童似是明了的重重點了點頭。
“呃……哈哈,當然,當然!小胥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孩童開心的笑了,他沒有注意到,老者回過頭去時,眼角流露的那一抹哀傷。
夕陽落下,這最后的余輝,將他們的影子拖得好長、好長……
……
元歷261年,楚慶安十一年,四月十七,陰,周將李薊攻破楚都泗縣,縱兵擄掠,舉火焚城,烈炎三日不息。同日,嵐姓王室一百三十余口皆縛于市,盡屠之!唯余王之七子不現,眾尋之,于王宮南覓其尸首,楚國滅。
……
同年六月,梁國潞州境內,青陽山腳下青云鎮(zhèn)多了一戶人家,一大一小祖孫倆還有一個趕車的仆人,爺爺陸遠山帶著五歲的小孫子陸胥來到這里安家。陸家大人早于十年前便在這里購置了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但因經商勞苦,四處奔波,便也只有一二家仆不時回來清掃庭院,卻是無人居住。如今陸家長輩家小新遷舊居,除去一時為左鄰右舍增添些許談資,倒也無人驚異。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這一晃便是七年過去了。
青陽山還是那座青陽山,青陽鎮(zhèn)也還是那個青陽鎮(zhèn),只是近來的青陽鎮(zhèn)卻是比平時熱鬧了許多。
往日不多見的游商小販如今忽的多了起來,什么地方的都有,操持著一口獨具地方特色的鄉(xiāng)音,叫賣著來自各地的稀奇玩意。當然,這都不算什么,相比起來自各地的商人,更多的,還是各國的少年學子及其本家大人。一輛輛平日里難得一見的豪華馬車駛入了這里,他們的到來,讓這小鎮(zhèn)上酒肆客棧的店家都樂歪了嘴。
一周后才是聞名天下的翰林書院兩年一度的新弟子招錄大會,而今的青陽鎮(zhèn)就已是熱鬧非凡。
……
“讓一讓,讓一讓?!?p> 人群中,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抱著一大堆剛買的新奇兒玩意飛快的穿梭著。劍眉星目,微圓的小臉因跑動而顯得紅撲撲的,身姿有些單薄卻又不失朝氣,真是好一個俊朗的少年公子!
“小胥,慢些,別摔著了?!?p> 少年的身后,一名老者緊緊的追著,腳步顫顫巍巍,看似有些吃力,實則游走于眾人之間,不觸一衣一帶,片葉不沾其身。若是讓許多自詡高手的江湖中人見了,怕是得驚掉一地眼球不可。
“喲,陸翁,又在鍛煉身體呢?”
經過一家酒肆門口,老板娘張嬸見了,笑著打趣道。
“哪里哪里,張家娘子說笑了,今天是這孩子生辰,答應了讓他好好玩一天?!?p> 聞言,老者轉頭,樂呵著應道。腳上卻沒有絲毫的停滯,仍舊緊緊的的跟在少年的身后,不曾拉遠一絲一毫的距離……
……
是夜,陸府,后堂內,白日那個歡脫的少年此時正端端正正的盤坐在軟墊上,雙目緊閉,胸口隨著呼吸漸起漸伏,一股無言的氣勢在他的身周展開,盡管微弱卻不失銳利。
一旁,望著這個英朗俊逸的少年,陸遠山流露出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欣慰,但眉間卻又有一股淡淡的憂傷,久久揮之不去。
少頃,少年睜開雙眼,滿臉喜色的活動了一下身體,隨即興奮的叫道:“陸爺爺,我成功了…我成功了!第三處隱穴,我終于打通了。”
“嗯,不錯、不錯!”
陸遠山暗自收起眉間的那一抹憂思,拉著少年在身邊坐下,笑道:“小胥啊,還記得兩年前陸爺爺對你說的話嗎?你先天三十六處隱穴通了十一處,世間罕有,是個被上天所鐘愛的孩子?!?p> “嗯,小胥記得。但陸爺爺還說過,雖然我的天資很好,卻也更加不能疏忽了后天的努力。否則,再好的天資也會泯然眾人?!鄙倌暧昧Φ狞c了點頭。
“哈哈,你能記住并做到,陸爺爺真的很開心。唉……這些年苦了你了!”老者笑著,語氣卻忽的有些低沉。
看著老人不覺間流露出的那一抹哀傷,少年覺得心里莫明有些難過。他想安慰一下這個除了父王和母后,對他最好的人,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重重的搖頭。
“小胥不苦?!?p> “噢?這話可是言不由心喲!陸爺爺可是多少次看見你在屋內小聲哭泣,怎么就不苦了呢?不要擔心,想說什么就說什么,陸爺爺不怪你?,F在,陸爺爺再問你一次,苦嗎,累嗎?”陸遠山笑了,溫柔的摸了摸少年的頭,問道。
循著陸遠山沉穩(wěn)而親切的嗓音,少年仿佛又看到了這七年來日日重復的那一幕幕——每日天不亮便起行,隨陸爺爺習練基礎拳法,強健筋骨,直至午時;用過膳食之后,下午便在書房內隨陸爺爺讀書識字,日日如此,概莫能外。
后來,待到身子漸壯,年齡漸長,又開始隨陸爺爺習練一套不知名的劍法,晚時還要加讀一卷兵策或經傳之類的卷籍,一天的時間安排的滿滿當當。別人家的孩子都在四處玩鬧,奔走嬉戲時,他卻只能在家習武識字,讀經治傳,怎么會不苦,怎么會不累?
咬了咬牙,少年終是重重的點了點頭:“苦,累?!?p> 陸遠山笑了。
“這就對了嘛!苦就是苦,累就是累,沒什么好掩飾的。陸爺爺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很苦,卻從來不跟爺爺叫苦,爺爺很欣慰。
唉……其實陸爺爺何嘗不想你像鄰里的王鐵柱,趙二根那樣,每天快快樂樂的,做你現在這個年紀該做的事。但你不能呀,你不是他們,你的出身便注定了你的不凡。你姓嵐,這是高貴的楚國王族的姓氏。所以,你有父王、母后,他們有的卻是阿父和娘親……還記得當初剛來這里時,陸爺爺問你,你長大了想做什么嗎?”
將頭靠在陸遠山的肩上,少年也笑了,當初的無忌童言,他怎么會不記得呢?
“我想當一名大俠,飛檐走壁,自由自在,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
“那你現在再來告訴爺爺,你長大了想做什么呢?”陸遠山溫和的看著少年。
“嗯…我想做……”
此時,少年的目光卻是有些迷離,他想到了這些年來的一次次,一幕幕。父王和母后答應等他長大了就來帶他回家,可是他等了這么多年卻是再也沒有父王和母后的消息……
“我想做王,做比父王的王還要大的王?!鄙倌甑穆曇魸u漸堅定。
陸遠山樂了:“為什么是要比父王的王還要大的王?”
“因為這樣……這樣,就可以保護父王和母后了啊!保護…我想保護的人……陸爺爺,你說,父王和母后是不是再也不會來看我了?他們說…他們都說,楚國沒了,楚王也沒了,都沒了……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嗚……”少年的眼角濕潤了。
看著少年的雙眼漸漸朦朧,呢喃著,在他的懷中睡去。陸遠山突然覺得:心里很堵,從未有過的堵。
他想告訴他,卻又不敢告訴他,哪怕他早就知道了這個答案,但他不問,他也不說。
“王啊,豈是那么好做的!一地的王已是危機四伏,如履薄冰;天下的王,又該是怎樣的險象迭生,尸骨累累…
可這,就是你的宿命啊……”
……
飄渺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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