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欲海有崖(3)
潘含思早上醒來第一眼就是瞄向放著紅藍相間的蝴蝶發(fā)夾的桌子,而像精靈般真實的發(fā)夾就靜靜的矗立在那里。她放下心來,開始起床。小姨已經(jīng)起來了,在堂屋幫媽媽弄早飯,那嘹亮的笑聲透過墻壁直鉆入潘含思的耳朵里,這讓潘玉蘭很奇怪,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樣的情況能讓妹妹從那種極度的惶恐中跳脫出來。她一度懷疑妹妹是不是瘋了??墒且粋€又一個的話題聊著她肯定妹妹很正常,就不在深究,潘玉潔能一掃往日的陰霾臉上又掛上笑容那就是好的。潘玉潔見到潘含思出來笑著說:“思思,今天小姨送你去上學好不好?”接著底下頭湊到潘含思耳邊:“給你買許多好吃的。”潘含思忽然如大人般背負著雙手揚起頭說:“這個問題你要和我的經(jīng)理人去談,些許小事就別打擾本姑娘了?!闭f完一溜煙跑去洗臉刷牙去了。潘氏姐妹哈哈大笑。彌漫著的慘淡的愁云被徹底闊清。潘含思在背上書包的時候看著眼前的發(fā)夾很是糾結了一番,這個漂亮的發(fā)夾肯定會為她招來諸多的贊許,但她清楚的記得當初給蘇遠波的那雙棉布鞋是在她這里過了一夜,又在蘇遠波那里過了一夜才沒有的,要是今天戴著它招搖了一番,明天起來的時候它卻消失不見了,反而不美。她最后決定還是不戴了。潘玉潔見潘含思沒有戴發(fā)夾就問:思思,發(fā)夾怎么沒戴?“恩,我等它長出腳。”“長出腳?”潘玉蘭莫名其妙著。
在潘含思準時踏上那條由七八條村路匯聚而成然后直通學校門前的廣場的大馬路時,蘇遠波也準時出現(xiàn)。他們總是第一個到校,最后一個回家。因此他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可也僅僅是名烈前茅而已,算不得頂兒尖兒的人物。他們一如繼往的沒有交談沒有示意,各自奔赴終點。落后于潘含思后面幾十米遠的地方是那個總喜歡用四十五度角斜視別人的朱海榮,他就是那個學習成績拔尖的家伙,以至于很多老師都莫名其妙,因為他的學習作風很是懶散,為人狂傲,上課也不怎么認真聽講,有時還打瞌睡??擅看慰荚嚐o論是小測,模擬,還是大考,第一名非他莫屬,還并不是簡單的班級年級第一,以他的成績即便放鎮(zhèn)上、整個縣里去排比那也絕對是能排的上號的。他把很多同學都考的開始懷疑起人生來:天才應該就是天生的!他看著前面的潘含思和蘇遠波,把他那長在眼眶上的鼻孔似乎又往上抬到了額頭處,然后從里面濃重的噴出一口氣:哼,垃圾!
潘含思今天很興奮,過度的興奮,無論是上課時間還是課休時分,不停的在找楊增朵說話,往日那我在學習生人勿近的認真嚴謹?shù)纳駪B(tài)蕩然無存,所以楊增朵足足問了十七次你是思思嗎!潘含思快樂的由來就是源自小姨心情的回復,這里面也有她的功勞,當一個人可以為別人提供幫助的時候,他們的快樂是等同的。很多時候還會大于被幫助的人。她現(xiàn)在就盼著早點放學,早點見到小姨,她要分享小姨真心的笑容。只是回去以后等她三間房子都查遍了也沒見小姨的蹤影。媽媽告訴她小姨走了,她幾乎沒有見過媽媽明顯的激動過,可今天潘玉蘭是興奮的,話也比平時多的多:“思思,今天是那天?哦,對了,九八年六月十三號。你要記住今天,今天是個鼎好的日子,是應該銘記在記憶里被珍藏起來的好日子?!薄皨寢?,你也會有心情激蕩的時候,撿到錢啦?不對啊,你根本就不是一個會為了錢而情緒波動的人。那一定是爸爸給你寫情書了?要不然就是爸爸又談了個嬌小可人的小女朋友,你在為爸爸的魅力而歡欣鼓舞嘻嘻------”潘含思看到媽媽的心情從來沒有表現(xiàn)出這樣的愉悅,竟敢說起了俏皮話?!靶『⒆泳蜁拐f!”潘玉蘭放下手中的書給潘含思倒了杯水:“是你小姨,她走了,帶著滿滿的幸福走的,我也放下了一樁心事。可能是沾染了她的愉快吧,所以我也格外的開心?!甭牭綃寢屵@樣說潘含思才是那個真正最開心的人,她們的快樂都是自己親手締造的。“嗯,小姨會幸福一輩子?!迸撕际挚隙ǖ恼f著。
“不過說也奇怪,今天早上你小姨就已經(jīng)心情大好,仿似她知道王保華會來接她一樣,難道真的有未卜先知這種事?對了,昨天晚上好像你小姨就心情不錯,不時的從你們房間飄出她的笑聲,昨晚你們怎么了?
“媽,你是說小姨夫來接的小姨?我還沒見過小姨夫呢?!迸撕紱]有接著媽媽的問話,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
“是的,我們也沒想到他會找過來,反而是你小姨才是最淡定的那個人。他一進門就撲到你小姨面前噗通跪下了,然后痛哭流涕的訴說自己所干的那些蠢事并祈求你小姨的原諒。你小姨就像個高傲的公主什么都不說揚起手掌就是兩個耳光,接著又像個軟弱可欺的小可憐蟲一樣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王保華這下可慌了,站起來就把你小姨摟進懷里,開始親吻她的頭發(fā)臉頰,還有淚水,那是完全吃進肚子里的。咦,肉麻的很。根本就是旁若無人的樣子。其實我就在身邊。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大聲咳嗽著,他們這才似乎意識到還有人在看著。于是王保華就走到我面前又重復了一遍跟你小姨說過的話,怎么樣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以后會怎么樣對你小姨好,還指天發(fā)誓。我說什么,我能說什么呢?他難道不清楚我還是一直心存芥蒂的嗎?就算我看著小潔的面上不予計較,難不成還要我拍手為他們這樣的鬧劇叫好嗎?真的是。”
“那后來呢?”潘含思心中想道:哦,原來這就是小姨心中想過的一百遍的場景。
“反正我是對那個善變的家伙沒有多少好感,只是你小姨信心滿滿,也就隨她去了。后來就走了,”潘含思現(xiàn)在唯一擔心的就是那個老爺爺會讓他們的幸福持續(xù)多久,直到第三天、第五條,十天以后,那個鮮艷的紅綠相間的帶著滿身花紋的蝴蝶狀的發(fā)夾依舊好好的別在她的馬尾上,這時她是真的放下心來。
這個暑假潘含思過的十分開心,她時而和爸爸一起去海里捕魚,感受那澀澀的海風的味道;時而跟媽媽去山里挖野菜,看著那漫山遍野各式各樣的藍的綠的紅的花兒果兒她特別充實。可她去的最多的地方還是朱剛強搭建在山下開闊地上的廠房。那是朱剛強自己花了一個多月時間,用收購來的廢舊木料建造的簡易的木屋,專門用來放置工具和打造物品的場地。當馮紹金來了以后,他就緊挨著木屋的邊又搭了一間小的給馮紹金居住。馮紹金和朱剛強的性格截然相反,朱剛強是沉默寡言,但馮紹金卻十分健談,因此常常引的朱剛強批評:少說話,多干活。有些人對于某些事情就有種天生的親近的本能,他們是一學就會,一看就明白,然后還喜歡鉆研,還能推陳出新。像朱剛強與馮紹金就是這樣的人,他們對于木匠的技術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對家具的制造更是別出心裁。他們活兒越來越多,說話的時間也就少的。而潘含思的到來打開了馮紹金的話匣子,潘含思很驚異馮紹金居然到十九歲才初中畢業(yè),因為按照她的情況來計算最多也就十五六歲初中畢業(yè)了,馮紹金難為情起來:你是趕上好時代了,九年義務教育!我們那時候連小學升級都是要考試通過的,我其實六歲就開始上學了,光小升初我就考了四次。初中里面最大年紀的比我大的多的都有。然后就開始講起他在學校里的一些趣事,講得更多的就是他的那些情史,到最后總是感慨一番沒能遇到一個像師母那樣純正唯美的女子。
朱剛強為了方便聯(lián)系,也為更好的招攬生意,在過完中秋節(jié)的第二天,花大價錢在他的廠房里安裝了一部電話,他知道潘玉蘭喜歡安靜,現(xiàn)在又有身孕,作為村里第一個安裝電話的用戶,左鄰右舍的難免會借用,非常的吵鬧,就安在了簡易廠房里。潘含思第一個電話是打給她小姨的,在她所熟識的人中也就小姨家有電話,她們足足聊了半個多小時,從當初潘玉蘭所設想的一百遍的場景到現(xiàn)在的愿望的實現(xiàn)與延續(xù),然后到潘含思養(yǎng)的小烏龜和媽媽那腆著大肚子越來越不便的身體,最后實在無話可說了,潘含思還沉潛在新奇與興奮中依依不舍的掛斷。自此每個禮拜天她都會去和小姨或者表弟王宏明通電話,第二次打電話的時候潘含思才發(fā)現(xiàn)小姨之前那嘹亮清脆的嗓音變的有些低沉還有一絲的蒼老,這讓潘含思心里有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在朱剛強裝好電話的一個禮拜后,今年的第一場雪開始紛紛灑灑的下了起來,那滿天飛舞的雪片飄向每一個角落,瞬間蕩盡殘留在空氣中深秋的余溫,天氣驟然寒冷起來,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堆積,整個路面的積雪有一尺多厚。這比往年來的早的多的第一場雪也比往年大的多。這時候人們已不在上山下海、外出辦事了。全都蜷縮在家里三五成群的要么打著麻將摸著牌九,要么吃酒喝茶吹著牛逼。而朱剛強的木屋里卻是干的熱火朝天,刨子聲、斧子聲、鋸子聲和墨斗彈線聲相互交織成一首華美的樂章,連寒冷都要退避三舍。馮紹金只穿一件單衫小褂,朱剛強穿著一件粗布長衫。陳有金和李新懷也跟著師傅朱剛強和師兄馮紹金后面忙的不亦樂乎。李新懷是朱剛強師傅領過來的,本來是準備跟著他學的,可他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也沒好的發(fā)展就把他介紹到朱剛強這里。而陳有金是朱剛強今天早上去鎮(zhèn)里的路上在漫天飛舞的雪中撿回來的,年紀和潘含思一樣大小,是從別的省份流浪到此,在冰天雪地里凍得瑟瑟發(fā)抖,饑寒交迫的。朱剛強就領了回來。
朱剛強早已備下了磚石瓦塊,只等雪融路干就開始著手把已經(jīng)顯得狹小的木屋推到重建。及至臘月中旬的時候一座青磚紅瓦比之前大了許多倍的正式的廠房就落成并投入使用了。而這時潘玉蘭十月懷胎終于到了一朝臨盆,為朱剛強生下了雙胞胎,兩個都是兒子。這下是雙喜臨門,喜上加喜。朱剛強大大的操辦了一番,在新建的廠房里足足擺了兩百桌酒席,無論是遠親還是近鄰,還是生意上有關聯(lián)的他都請到了,還專門去了縣里第一次正式的請來了岳父岳母一家。不過在去潘玉潔家的時候卻沒有見到她家的任何一個人,只有一個老態(tài)龍鐘的老婦人蝸居在沙發(fā)里雙目無神的看著電視,她告訴朱剛強,王宏明學校一放假他們?nèi)揖统鋈ビ瓮媪耍皇峭鯇毴A的遠房親戚來幫忙看幾天門。朱剛強無奈的只好回去,心理卻是怪異的很:思思經(jīng)常跟你們通電話,早已講過的事情臨了卻跑了嘿嘿。朱剛強回到家剛安排好岳父母,就見馮紹金匆匆跑來找思思,說是有個老婦人電話找她,好像有很急的事。潘含思自從兩個弟弟出生后就不在去山下的廠房里了,天天圍著弟弟和媽媽轉(zhuǎn),在聽到馮紹金說的話后隨著他去廠房聽電話。電話是小姨潘玉潔打來了,她告訴潘含思自己預感到就在這兩天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所以請潘含思無論如何要去趟,她有事情要說。并且不能告訴任何人。潘含思驚出一身冷汗,拔腿朝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