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ICU病區(qū)靜悄悄的。
祝原病房門前憑空凝結成了一團水汽,像一朵縮小了的團霧,卻并不是白色的,而是泛著一種淡淡的慘綠。
水汽緩慢而堅定地慢慢滲進了門和門框之間,肉眼看不到的細小縫隙里。
病床上的祝原睡的十分香甜,呼吸平穩(wěn),面容舒展神情愉悅,像陷入了極度放松的美夢之中。
不過,如果有開了天眼的人看到他,一定會大驚失色。
正常人的生魂應該是一團連續(xù)穩(wěn)定的形態(tài),模樣形狀和本人在現(xiàn)實中的樣子差不多。
如果那個人本身的身體狀況良好的話,生魂看起來就是一團人形的柔和白光。
但這位躺在病床上似乎是睡著了的祝原,他的生魂上卻似乎有許多密密麻麻的東西在蠕動。
仔細了看,竟然是一條條細小的白魚。每一只雖然只有指頭那么大,卻都似乎在瘋狂地啃噬著那有如實質(zhì)的生魂。
生魂的靈體似乎承受了極大的痛苦,然而正是因為如此,魂體和肉體之間的連接幾乎已經(jīng)完全斷開。
在外人看來,反倒會覺得他的身體毫無異狀。
各種醫(yī)療器械的檢查都做了一遍,卻連腦死亡都不是。他的身體對各種刺激的基礎反射都還正常的進行著。
鼻飼的流質(zhì)食物也能正常消化,完全就只是一個沉睡不醒的正常人。
但他生魂的光芒,正在慢慢暗淡下去。
灰綠色的濃霧在祝原的身前重新凝聚。
——差不多了吧,可能是因為這些傀儡魚獲取到了足夠的人類生魂。到了這個時候,老王似乎找回了一些對這個身體的控制力和思考能力。
雖然面前這個人是害得他傾家蕩產(chǎn)的罪魁禍首,但剛才老王似乎“聽”見了那兩個醫(yī)生的對話。
如果心心能平安無事,那面前這個人也不應該償命吧。
他的生魂被那些似妖似鬼的傀儡魚啃噬了大半,已經(jīng)變成了灰蒙蒙的薄薄一層。即使他醒過來,估計也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要不,就這樣算了吧。
不過,為什么自己會知道這種東西叫做傀儡魚?
老王此時的意識并不算很清晰,到底是因為想為心心積些福報,還是因為之前在黑暗中聽見看見的太過于詭異,不愿意和那種妖物扯上關系——他此時并沒有足夠的理智去深究這件事。
他吃力地抬起手,一條一條去抓生魂上似乎已經(jīng)長大了不少的傀儡魚。那看起來兇殘異常的魚,在老王手里卻顯得異常溫順,不一會兒就抓完了一大半。
隨著魚的減少,一旁檢測儀器上的顯示數(shù)據(jù)開始慢慢變化,而老王并沒有在意這一點——即使看到了也看不懂。
那是從深度睡眠轉為清醒的指征。
叮的一聲輕響,8號床的狀態(tài)變化指示燈亮了。護士站的護士抬頭看了一眼,起身向走廊走去。
祝原,ICU病區(qū)8號床。
“誰?有人在?”護士揉了揉眼睛。剛才明明看見有個人影站在床前,怎么一眨眼又不見了?
唉,是自己手機玩的太多了都出現(xiàn)幻視了。改天休息了去樓下眼科檢查檢查吧。
護士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剛才提示醒了啊,怎么還沒醒,破儀器到底靠不靠譜??!”護士盯著屏幕看了一會,指征是提示快要醒了,可人還好好躺著呢。
除了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動個不停,其余的和剛送來的時候差不多嘛。
……
“破儀器到底靠不靠譜?。 本嚯x醫(yī)院不遠處的一家貿(mào)易公司里,一個微胖的年輕男人在第十八次重啟了面前的設備之后,頹喪地把自己往轉椅里重重一靠。
不應該啊,以前這個儀器雖然總是誤報,可也沒有重啟這么多次了,警報還不自動處理的道理。
如果是一般誤報,重啟個三五次的總是能好。
該不是遇上了什么真家伙了吧。
微胖界人士的顏值擔當——楊輕呆坐在位置上考慮了半晌,想起了自己剛工作的時候鬧出的各色烏龍笑話,下定了決心一樣搖了搖頭,做了一個機智的決定。
他把儀器的報警音量調(diào)到了最小。
…………
護士走后,老王狼狽地凝聚出了身形。
看來一次捉完這些魚會被人發(fā)現(xiàn)。
雖然老王不知道這些儀器具體是怎么通知那邊的護士,但剛才的事他多少想明白了一點。
不過這個人看起來就快要醒了,醒了之后應該就不會在ICU里繼續(xù)住下去了,到時候再把剩下的魚拿走——老王模糊地記起了心心以前在ICU觀察時候的事。
等等,心心是誰?為什么老是想起跟心心有關的事?
老王抱著頭蹲了下去,剛才融合進他身體的那些傀儡魚感受到了他情緒的劇烈波動,本能地吐出剛才在祝原那里吃到的生魂,光點一個接一個地沒入了老王灰綠暗淡的身體中。
跌跌撞撞的老王直接從ICU病房緊縮的門穿行而過,根本不需要像剛從進來時候一樣,一點一點從門縫擠過去——而他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
心心還在醫(yī)院里,他竟然忘了心心!
老王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的這具所謂的軀體,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似乎還跟那種吃人的魚有著莫大的聯(lián)系,輕輕一碰還會掉下綠色的粉末。
總之,不是他的身體。
是那個很深很深的洞里的聲音給的嗎?
老王已經(jīng)記不起當時的情景,只記得聲音里透出的貪戀,喜悅和執(zhí)念。
那執(zhí)念,就像他臨死之前的恨意和牽掛一樣強烈。
臨、死、之、前。
老王驟然停了下來。
我不能去見心心,他頹喪地想。
我是一個怪物了。
……
聽見有人進來,老王把身子往辦公桌地下縮了縮。
這是半個小時前他找到的一個雜物間,似乎是醫(yī)院放清潔用品的地方。四周看起來都是一些不怎么值錢的東西,門虛掩著,現(xiàn)在是深夜,沒有清潔工進來拿消毒液。
環(huán)境不重要,但這個清潔品庫的隔壁就是高醫(yī)生的辦公室,再過去一點,就是腫瘤科第一病區(qū)的病床。
他死之前,心心就在這里住院。
老王把手伸到自己面前觀察,這是他獲得清醒意識以來第一次仔細觀察自己的新身體。
蒼白的皮膚覆蓋著支棱的指骨,右手的小指有些扭曲,這是他多年前在工地受傷后留下的后遺癥。
看起來似乎還是他自己的身體——如果忽略手背上那些細小的鱗片和異常尖銳的指甲的話。
老王頹喪地放下了手,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樣伸手摸了摸臉,果然在原本應該在下頜骨的地方摸到了不應該出現(xiàn)的斷層。
腮。
那個鬼東西應該是什么水怪吧,老王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水鬼的故事。
原來被水鬼吃了之后會變成這樣,可是為什么沒有徹底死了呢?還有自己是怎么跑到化工廠老板辦公室,那些會吃人的魚又是從哪里來的。
那些魚看起來就像自己魚塘里養(yǎng)的那種,只不過體型小了很多。
“吱呀……”虛掩的門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