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亦龍從未感受過白蘅蕪大發(fā)雷霆,還未來得及抬頭便已然冷了一身汗,跪了一下午,身子也僵硬不少,膝蓋更是酸痛,張了張嘴,眼睛卻先濕潤了大半。
“回秦淮宮去?!?p> 白蘅蕪的聲音清冷,含著絲絲壓迫的威嚴(yán)。
居亦龍?zhí)ь^看了看白蘅蕪的臉,那眉眼冷淡如霜,轉(zhuǎn)眼拂袖而去。
那模樣,他從未見過,絕塵而去,難道才是天君原本的模樣么……
枕夏不經(jīng)意回頭,卻正對上了雙音回首的眨眼,恍然間明白了什么,悄悄附在居亦龍耳邊說道:“主子,咱們回去吧,天君肯定自有打算?!?p> 居亦龍卻有些晃神,加上身子僵硬,癱坐在地已然聽不進(jìn)枕夏的話,滿腦子都在回蕩著剛才那冰冷冷的話……
白蘅蕪離了秦淮宮,坐著轎攆去了凌霄殿批著奏折喝著茶,雙音無奈說道:“天君您今天可是要傷溫公子的心了?!?p> 白蘅蕪看了一眼雙音笑道:“也就你敢這樣和我說話?!?p> 雙音嘆道:“寒玉說,溫公子這兩夜都未曾合眼,又要照顧二少主,看著實在是讓人心疼。”
白蘅蕪朱砂筆一頓,不覺咬了咬筆桿,想了一回道:“你以為我不心疼?”
雙音問道:“天君另有打算?”
白蘅蕪仰頭嘆道:“打算都用盡了,我只是不想讓他知道我曾懷疑居府罷了,現(xiàn)在,就等著宮外瓢潑大雨,什么時候能沖刷出來臟東西了?!?p> 且說風(fēng)書禎出宮,領(lǐng)旨去了刑部大牢放人,又派人去看守居府,便去了明厲寺找楚陽。
次日早朝,趁著天君未到,朝臣在下面議論紛紜,說的都是昨日午后,天君釋放居大人的事。
舒云自屏風(fēng)后而來,唱聲道:“天君駕到——”
眾人噤聲,忙忙跪下參拜。
“平身吧?!?p> 白蘅蕪冷聲說著,大臣們聽得天君今日情緒不對,都偷偷瞥了一眼彼此,悄悄低下頭去。
今日的白蘅蕪換了一身玄黑金鳳羽翎朝服,玄色如墨,點綴著金色羽翎鳳尾,頭戴黑玉金釵,眉宇之間,還細(xì)細(xì)畫著鳳尾花鈿,眸子寒霜,更襯那冷凝肌膚,霸氣端坐,讓人不由得背后一寒。
大殿無聲,靜得針掉一聲兒都如雷驚動,片刻沉寂,響起那沉郁之聲,壓得人心道:“本君釋放居文淵,似乎有不少議論啊?!?p> 無人出聲,一個一個頭更低下去,今天這刮的風(fēng)兒可不對,一不小心就容易吹飛了……
然而寂寂無聲,終究不是辦法,終于有人開口道:“天君,昨日百姓在宮門口請愿,言辭懇切,令人動容,可見居大人為官清廉,民心所向,只是居大人家中無緣無故多了一千兩臟銀,事關(guān)我蓬萊顏面,臣覺得,此案在刑部明厲寺不能結(jié),也該給金朝一個說法……”
白蘅蕪聞聲挑了挑眉,手中黑色念珠一頓,抬眼看了看,笑得頗有些詭異道:“如此說來,吳大人覺得,是本君草率了,為了區(qū)區(qū)金朝使者,丟了蓬萊臉面不說,還要鬧得民心向背,百姓憎恨,清官被害,佞臣妄為了?”
說話的,正是工部典史令吳敏,白蘅蕪陰陽怪氣的笑著,看得吳敏心驚肉跳,忙忙跪下磕頭道:“臣絕無此意,請?zhí)炀∽?。?p> 白蘅蕪冷笑一聲,不再理會她,對眾臣說道:“江山社稷最根基不過就是百姓安穩(wěn),若是連百姓都不能安撫,何以征用軍兵臣官,本君釋放居文淵,并非是他無罪,具體事宜明厲寺還在調(diào)查中,各位大人,還有誰要說什么的么?”
冷眼望去,無人出聲,都低著頭附和著,吳敏跪著不敢動,悄悄偏頭看了看右前方的晏洵,晏洵卻未曾理睬,一來一往的小動作被舒云盡收眼底,而白蘅蕪卻未曾留意,只是瞧著無人說話,便拂袖起身道:“退朝!”
舒云忙跟著離開,天君走后,大殿之中空氣才稍稍輕松一些,所有人都長長出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吳敏也起來,跟在眾人身后離開,出了宮門,才舒了口氣,向家宅之處走去。
晌午時分,雙音出了一趟宮,楚陽正在明厲寺審訊,聽到宮里來人,忙出來瞧,卻看見侍衛(wèi)遞過來一張紙說道:“大人,宮里來人送來了這個,讓大人過目。”
楚陽一頭霧水的接過來一瞧,卻十分震驚,上面只有簡單的七個字:工部典史令吳敏。
今日早朝的事情,楚陽多多少少也聽了個風(fēng)聲。
線索浮出水面,楚陽忙把人手調(diào)去了吳敏府旁,自己則親自去守了居府。
之前碧落曾來過,說了關(guān)于奕子的事情,楚陽明里去查吳敏,暗地卻打算奕子查起,誰知楚陽剛剛到居府后門,就看見奕子出來,探出腦袋左右觀察一番,便匆匆出來向一條小路跑去。
楚陽跟蹤過去,瞧著奕子去了一處茶鋪,點了一壺茶,便坐在那里四處張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楚陽躲在暗處,心想著:這奕子果然是個有問題的,或許,等的那個人,就是這個案子的關(guān)鍵了。
等了近半個時辰,有人遙遙從東邊過來,奕子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暗暗招招手,那人便坐了過來,把袖口里頭的一包東西遞過去,奕子忙拿過來打開一瞧,滿滿都是銀錠子,可樂開了花,謝了那人后,腳底抹油便跑開了,那人看著奕子拐了彎不見,卻忽然扯扯嘴角,飛身幾步趕了過去……
輕功了得。
楚陽凝眸,這怕是個殺手。
她忙抽身飛至房檐之上,只見那人追上了奕子,袖中雪亮的匕首突現(xiàn),楚陽隨手彈出塊小石子打在奕子背上,讓奕子回頭一瞧,正看見那人一臉猙獰的揮刀砍來,奕子一躲卻也沒躲過,胳膊被劃了一刀,楚陽翻身下來反手擋刀,一把奪過將人踹倒在地,冷哼一聲道:“小子,這種時候,輕功沒什么用!”
奕子在楚陽身后臉已然煞白,忽然聽得路口有人匆匆而來,楚陽抬頭,看見正是自己派去吳敏家的屬下,便明白了什么,回頭對奕子冷笑道:“走吧,明厲寺查案?!?p> 鳳儀宮中清清靜靜一整日,白蘅蕪躺在榻上睡著,雙音在側(cè),碧落則去了膳房。
晚膳已經(jīng)備好,碧落正往鳳儀宮去,正瞧見了匆匆入宮的楚陽,碧落眸子一亮,忙過去道:“這不是楚大人么?這般行色匆匆,可是有了線索?”
楚陽見是碧落,便邊走邊說道:“是碧落姑娘啊,居大人一案已經(jīng)水落石出,也多虧姑娘說了奕子之事,如今本官正要去稟報天君?!?p> 碧落聽了便點頭,讓楚陽先行一步。
白蘅蕪睡得昏天地暗,一個懶腰尚未抻完,就聽舒云在外頭說道:“天君,楚陽楚大人在外頭,說有事稟報?!?p> 白蘅蕪淡淡笑道:“還挺快?!?p> 楚陽進(jìn)殿后,白蘅蕪坐下問道:“可查出什么來了?”
楚陽便道:“天君,都查出來了,今日吳敏派人給奕子明里送去銀子,實則是要殺人滅口,臣救下奕子帶回明厲寺查問,他已經(jīng)招認(rèn)了自己是吳敏埋在居府的人,此番誣陷居大人正是吳敏一手策劃的,借著賀禮之名栽贓居大人,就為了把居府拉下馬。”
白蘅蕪聽著卻蹙眉道:“吳敏和居文淵……這兩個人,是怎么斗上的?”
楚陽搖頭道:“這臣就不知曉了,不過臣已經(jīng)嚴(yán)刑拷問吳敏部下,得知吳敏此人貪婪,家中不義之財頗多,所以天君是否……”
白蘅蕪點頭道:“如此,便著人去查,若有異樣,即刻抄家下獄!”
楚陽領(lǐng)命,剛要退下,便聽白蘅蕪喊住道:“奕子人呢?”
楚陽回頭道:“正在獄中。”
白蘅蕪點頭道:“沒什么事,一會本君讓雙音去一趟,問他些事情?!?p> 楚陽點頭,退了出去,白蘅蕪交代了雙音去問問關(guān)于代珈的事情,便讓舒云去傳話,讓風(fēng)書禎把侍衛(wèi)從居府撤了回來。
鳳儀宮內(nèi)殿無人,碧落撤了晚膳回了膳房,白蘅蕪叫來玉衡,換了盞茶。
“天君,御酒司新釀的梅子酒,天君可要嘗嘗?”
玉衡換了茶來,亦拿了壺酒盅來,白蘅蕪看了看酒,又看了看玉衡,輕輕嘆道:“想讓我去秦淮宮?”
玉衡頗有些苦澀道:“天君,如今居大人被釋,天君又何必苦著溫公子呢。”
白蘅蕪緩緩起身說道:“我又曾想苦著他,只不過是怕瞧見他……心軟罷了,左右吳敏之事就在這兩日,為了不落人口實,我過兩日再去秦淮宮吧。”
星夜之下,雙音披霜歸來,神色頗有些凝重。
白蘅蕪正與玉衡說著話,見雙音回來,便問道:“這是怎么了?可是出事了?”
雙音搖了搖頭,卻又遲疑的點頭道:“奕子,聽到代珈的名字后,咬舌自盡了?!?p> 白蘅蕪凝眸蹙眉:“什么?死了?”
雙音點頭。
深夜,狂風(fēng)大作,一場大雨換上了初夏裝扮,葉子,更綠了些許。
楚陽忙了三四日,從吳敏家中查出了十萬兩貪污受賄之財,白蘅蕪下令抄家,吳敏革職下獄,擇日問斬。
前前后后,吳敏之事歷經(jīng)半月后,終于落幕。
居文淵無罪恢復(fù)了清白之身,百姓欣喜,白蘅蕪亦是心里明亮。
她終于可以問心無愧的看望她的溫公子了。
四月末的季節(jié),御花園的花都開始爭奇斗艷,而秦淮宮中,卻不知寒意幾重。
早朝過后,白蘅蕪便忙忙的奔去秦淮宮,推開內(nèi)殿的門,卻突然噤聲,輕輕走了進(jìn)去,一旁的枕夏行了禮,悄聲對白蘅蕪說道:“天君,主子已經(jīng)好多天沒睡好覺了,今日得知天君下令言明居大人無罪后,才得以睡了一會……”
白蘅蕪聽后,又低頭看了看倚在榻上沉沉睡去的居亦龍,這短短半月,他瘦了不少,臉頰微微凹陷,面色也不是很好,唇色蒼白,若是那一雙眸子睜開,不知道多少委屈是她抵擋不住的。
白蘅蕪默默的嘆了口氣,回頭對枕夏說道:“你且出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