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威振西域
在等待朝廷圣旨的數(shù)天里,耿恭與班超登高望遠(yuǎn),縱論天下時勢,共議西征計策,長談兵法戰(zhàn)略,越談越是投機(jī),無如塵世快樂的時光總是容易消逝。數(shù)天后,朝使郭恂從云中郡馳入,令耿恭速回洛陽,等候調(diào)遣,班超立即從上原入西域,上原、五谷兩郡軍事,暫由代郡大守吳鐵負(fù)責(zé)。
北風(fēng)獵獵,鎧甲生寒。耿恭握著班超的手,灑淚道:“弟弟,西域諸國久不事漢,不知我國兵威,此行艱難,難以預(yù)料,我手下范羌、吳猛、李敢等人,勇猛過人,尤其是范羌、吳猛,更兼智慧,可從弟弟一并至西域,助你一臂之力?!?p> 班超很是感動,也灑下幾滴淚水,道:“哥哥不必?fù)?dān)心,皇上雖命我?guī)П磺?,馳入西域。但西域諸國地廣人多,若以武力征服,一千兵又有什么用?徒然使西域生疑,不如只帶三十六騎,示我有恃無恐,反令西域疑我有謀,不敢輕舉妄動。他日西域南線已平,哥哥也要赴西域北線,范羌、吳猛、李敢等人,與哥哥共歷生死,皆忠義之輩,哥哥帶去西征,正好合適。我有陳慮,便已足矣。他日入西域,弟定見機(jī)行事,必然無憂,哥哥但請放心?!?p> 兩人的手緊緊握著,眼中含著淚水。朋友,這兩個沉甸甸的字眼,使人感到多么溫暖,古往今來,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英雄豪杰,多少人,為了這兩個字,拋頭顱、灑熱血,兩肋插刀,死而無撼。耿恭和班超知道,今日一別,他日關(guān)山重重,一南一北,咫尺天涯,恐怕再無相會之日!可是,兩顆英雄的心,卻永遠(yuǎn)碰在了一起!
兩人一仰頭,干完碗中的酒。李敢上前一步,高聲道:“書呆子哥哥,我可不愿隨你出使西域,你文縐縐的,一點也不爽快,去西域又是耍心眼,磨嘴皮子,那有什么鳥味?哼,匈奴、西域殺我全家,血債還是要血還,我李敢只用刀與他說話!我還是與耿恭哥哥去北線殺個痛快去?!?p> 耿恭喝道:“住嘴,你胡說些什么!”
李敢伸出長滿黑毛的粗臂,端起一碗酒,仰頭喝盡,哈哈笑道:“書呆子哥哥,我們在洛陽等你的好消息!”吳猛、范羌等人也走過來,人人喝了一碗酒。班超是書生出身,不勝酒力,但離別之際,觸動悲懷,也不禁豪情萬丈,逸興湍飛,一碗一碗喝將下去,不覺酩酊大醉。
辭別班超,耿恭怏怏而行,好幾日不言不語,只覺一路都是愁山慘水。好容易捱至洛陽,上朝復(fù)命。雖然未能率先攻克敵城,輸?shù)袅伺c班超的比賽,但耿恭第一次作戰(zhàn),便充滿了智慧、謀略與膽氣,隱隱有乃父風(fēng)采,漢明帝欣賞不已,詔見耿恭時,道:“朕欲仿武帝時,遠(yuǎn)征匈奴,平定北番,常思云臺二十八將,老的老,死的死,已無昨日雄風(fēng),頗為躊躇,卿是將門之后,雖然上原城為班超所取,但卿初次從軍,便能痛擊鮮卑名將,又愛惜士卒,頗有計謀,真是朕的霍去??!待西域南線得手,卿隨竇將軍出征,當(dāng)思奮勇殺敵,為國立功,揚名海內(nèi),方不負(fù)朕今日厚望。”
這一席話,聽得耿恭熱血沸騰。良將思明主,有明帝在,何愁沒有一展身手的舞臺?怕只怕,良將白頭,美人遲暮。至于與班超的比賽,勝負(fù)早不足為道,既為兄弟,又同為大漢將吏,只要能為國立功,便足矣,何論是誰呢。耿恭退下時,看到了一臉陰愁的馬防,目光怪異,耿恭略略一怔,心想:“為什么他有些難過呢?”
入耿府,管事的馬福,接過耿恭的馬鞭,滿臉笑容,眼和鼻子都擠到了一塊,道:“小主人,聽說皇上都在夸你吶,喲喲,不得了,從小我就看出來了,主人一定不是凡人,嘖嘖,我還聽說主人出生時,滿屋生香,百鳥齊鳴呢……”聽到馬福叨叨念個不停,耿恭心想,這馬福話多的習(xí)慣,看來是永遠(yuǎn)也改不了,又想起母親說過,這馬福對著石頭都能講上一天話,不禁有些啞口而笑。馬福見耿恭笑了,更是滔滔不絕地念叨起來。
耿秉到竇固府上議事去了,耿恭徑往母親房內(nèi)走去。推開門,一雙明媚的眸子,透著溫柔與哀怨,正癡癡望來。耿恭一愣,心想:“這是哪家的姑娘?為什么在這里?”再細(xì)瞧時,恍然醒悟過來,卻是馬娟,他笑道:“鐫弟,你怎么在這里?一些時日不見,你可是越來越像女孩子了,哈哈?!?p> 馬娟一臉?gòu)尚撸皇滞崎_耿恭,低頭嗔道:“你這個負(fù)心的,回來了,也不告訴我。許久不見,一見面就這么不正經(jīng),哼,我要伯母好好教育你一番?!?p> “負(fù)心的?”耿恭聽了這話,微微一愣,還未細(xì)思,母親在旁道:“你這個弟弟,可好了。怕我擔(dān)心你,天天陪我講話,幫我捶腰,帶我到處轉(zhuǎn)悠轉(zhuǎn)悠,呵呵,比那個馬福,貼心多了?!?p> “多謝鐫弟,我……”
“這么久不見,你、你有沒有、想過我?”馬娟頭一低,突然問道,手指撥弄著衣角,神色間很是扭捏。
“這……”耿恭想了一下,老老實實道:“好像沒有?!?p> 馬娟抬起頭,雪白的臉上滿是慍氣,兩道柳葉般的長眉緊緊鎖在一塊。她站起來,腳一跺,“哼”了一起,沖了出去了。耿恭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問道:“怎么了,鐫弟,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聽說你敗在班超手上,不能出使西域,我太高興了……”府外遠(yuǎn)遠(yuǎn)傳來馬娟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耿恭撓撓頭,覺得這鐫弟渾身充滿著怪異,他回到母親身邊,問:“娘,鐫弟怎么了,他怎么老是怪怪的?!?p> 耿母一臉愛憐,眼中充滿了笑意,輕輕道:“虎子,這個問題你別想了,你也想不明白。我們耿家與馬家結(jié)下的世代怨仇,就靠你和這個鐫弟化解了……你要好好珍惜他,他呀,對你可好了,萬不可負(fù)了他呀?!?p> 母親的話,讓耿恭更加糊涂了。
漢朝正在緊急備戰(zhàn)西域,耿恭甚是牽掛出使西域的班超,一個多月來,音訊全無,生死茫茫,心里忐忑不安。只得日日與吳猛、范羌、李敢談兵論道,走馬習(xí)武,沙盤作戰(zhàn),倒也消除了幾分擔(dān)擾。
忽一日,晴天萬里,冬意盡全。耿恭正與吳猛等人談?wù)摫?,正到興頭上,一個陌生人滿臉塵土,踉踉蹌蹌奔入,大呼:“耿將軍,好消息,好消息?!焙竺娓鴼獯跤醯鸟R福,馬??嘀樀溃骸巴邇河忻迌河行?,你究竟是誰?這般無禮,未曾通報,就要闖入,你……”李敢聽了,粗眉一皺,惡狠狠道:“哪里鉆來的死老鼠?沒看到黑爺爺在聽故事嗎?哼,敢壞黑爺爺興致,黑爺爺擰下你頭來作凳子坐!”說完,張開五爪,作勢欲上。
那人絲毫不睬,喘息道:“耿將軍,我是班將軍從西域遣來的使者?!?p> 李敢凌空撲出去的身子硬生生縮了回來。耿恭大喜,忙道:“我弟弟一去月余,他、他怎么樣了?戰(zhàn)事如何?”耿恭捏了把汗,聲音都有些顫抖。
“班將軍一去西域,恩威并用,已使鄯善、于寘臣服我大漢了。”
“真是太好了!”耿恭一躍而起,眉目間都是笑容,“鄯善、于寘一服,西域南線戰(zhàn)局塵埃落定!弟弟智勇兼?zhèn)?,不亞于武帝時的介子,我知他一定能建功立業(yè),揚名大漠,他日萬里封侯,也在指掌之間呀??炜熘v講,我弟弟是怎么使鄯善、于寘臣服的?”
李敢知道又有故事聽了,喜出望外,忙牽過一把凳子,要使者坐下。吳猛、范羌也正襟危坐,屏聲凝氣,等著使者講述。使者卻并不著急,拿眼望了望李敢,李敢想起剛才的無禮,頓時緊張起來,一張黑臉憋得通紅。使者又望了望李敢,李敢忙低頭“啊”了一聲,道:“我的祖宗,盡朝我看什么,我長得又不好看……”使者眼一抬,道:“我要喝水?!?p> 那話音未落,李敢一蹦而起,飛快地端了一大碗水,恭恭敬敬地送到使者手中,輕聲道:“快喝,我最喜歡聽故事了,我要聽聽書呆子哥哥是怎么平定鄯善、于寘,對了,水夠不夠?不夠我再舀一碗來?!崩罡掖肢E的聲音居然也有了一絲溫柔,生怕剛才得罪了使者,使者不講。耿恭等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使者見李敢憨直,也不以為意了,接過水一飲而盡,道:“班將軍帶了三十六騎,從上原出發(fā),經(jīng)玉門關(guān),到了鄯善國,對國王廣曉以大漢天威,鄯善倒也知道厲害,用大魚大肉,殷勤款待,很是禮貌。然而,過了幾天后,突然不怎么理睬我們了。班將軍說,為什么鄯善突然薄待我們嗎?肯定是有匈奴人到了,鄯善國怕得罪匈奴,于是不敢招待我們,鄯善首鼠兩端,不能一意事漢,真是讓人憂慮。聽說智士明幾識微,今天這情況這么清楚,我們還猶豫什么?剛說完,鄯善役吏送來了酒飯,無非是些淡酒和小菜,湯都是餿的,我們見了挺是生氣?!?p> 李敢插嘴道:“這書呆子哥哥真膽小,別人都騎到頭上屙屎撒尿了,為什么不殺了匈奴和鄯善國王呢?真是……”
使者眼一瞪,李敢忙將下半句罵人的話咽進(jìn)肚子里。使者接著道:“班將軍卻沉住氣,邊吃邊談笑自若,突然問鄯善役吏,匈奴使者來了幾天,都住哪里?役吏不提防班將軍有如此一問,以為我們什么都清楚了,只好說,匈奴使者一行百余人,來了幾天了,營帳設(shè)在七里原上。班將軍將役吏留住不放,把我們?nèi)巳空冽R,共飲薄酒,喝到一半,班超突然痛哭流涕,大家莫名其妙。班超說,我們從洛陽來到西域,本來想建立大功,博取富貴,可是如今匈奴人來了,鄯善待我們?nèi)帐?,且他們事匈奴已久,見我們兵少,不久必定捉拿我們送給匈奴,那時將死無葬身之地,唉,可惜我那都中的美人啊,今生恐怕無從相會了?!?p> 李敢忍耐不住,跳起來罵道:“死就死了,這班書呆子為何哭起來了?真是膿包?!惫⒐Ш鹊溃骸白∽欤∧愣裁矗∵@必定是弟弟的激將法了?!?p> “我們聽了都哭了,齊聲道,事已如此,生死只得聽從班將軍了。班將軍大喜,擦掉淚水,奮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擇日不如撞日,現(xiàn)在趁著天黑,急速攻匈奴,他們必然驚惶,匈奴死,必然怨恨鄯善,那時,鄯善不得不一心事我大漢了,這樣,既保全了性命,又取得富貴,何樂而不為?我們有些害怕了,都不敢應(yīng)聲。這時陳慮道,歷來富貴險中求,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于是大家都愿以死換生。到了半夜,班將軍率三十六人至七里原,這時北風(fēng)大起,吹徹毛骨,我們又有些害怕了,有人打退堂鼓,哪知班將軍卻說,這正是天助我等成功,大家放心前行便了。我們稍稍心安,壯膽前行?!?p> 李敢舉起蒲扇般的手掌,拍了數(shù)下,笑道:“真看不出來,這書呆子哥哥還真有幾分膽量啊。”
吳猛道:“北風(fēng)大起,我猜班將軍一定會用火攻。”
使者從上到下瞅了吳猛一眼,道:“沒錯。班將軍令十人拿了鼓,躲在營帳后,又使二十人手持弓箭兵械,藏在門口,班將軍率了余下幾人,順風(fēng)放火,匈奴正在睡覺,忽然聽到鼓聲大作,似有千軍萬馬,無心抵抗,頓時大亂,班將軍首沖入營帳內(nèi),持刀殺死數(shù)人,邊戰(zhàn)邊縱火,匈奴不是被殺死,便是被燒死了?!?p> 李敢撫掌而笑:“我上次殺鮮卑軍也是火燒老烏龜,這書呆子哥哥可是學(xué)到我的,哈哈……”
耿恭撫掌嘆道:“弟弟臨危不亂,調(diào)兵遣將,有條有理,又能身先士卒,奮能殺敵,真是我大漢勇士!何時我去攻打匈奴,也如弟弟這般,追敵三千里,展我大漢雄威呢!”說著說著不禁神往,癡癡發(fā)呆。
“我們殺了匈奴,鄯善國嚇得面如土色,班將軍又宣漢威德,叫他從今以后,一心事漢,不得三心二意,否則便是此等下場。國王廣連忙伏地叩頭,唯唯聽命了?!笔拐咧v完平復(fù)鄯善,有些倦累,道:“我要喝水了?!崩罡壹泵Ρ钠穑艘煌胨f給使者,道:“快喝,快喝?!笔拐吖恍?,端著水喝個不停,久久未語。
這時范羌忍耐不住了,問:“班將軍是如何平定于寘呢?快快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