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來的公孫玉大軍在離大同鎮(zhèn)一段距離處停了下來,此時已經沒人注意到軒轅浩了,將領們都在談論如何攻城,畢竟拓跋湛大軍此刻軍心未定,也才駐扎在此,所以公孫玉也想趁此攻下大同。
軒轅浩想了很久,他一直疑惑的是為何王朝大軍遲遲未到,距離公孫玉跨過黃河已經兩天,可是連一個士兵的影子都沒有看到,黃河以北,這支白馬義從就宛如孤軍一般在黃河以北游蕩。
他不敢想的是:王朝只有一支部隊在黃河以北?越來越多懷疑充斥著他的腦袋,讓他有一絲怯懦。
“入夜之后我會挑選五百先登,連夜暗殺崗哨,進入城池,其余部隊在外圍造出聲勢,里應外合,拿下大同!”
公孫玉已經開始部署計劃,可是在他身后佇立的軒轅浩卻總有一絲不好的預感。這種感覺隨著黑夜的來臨越來越強,可是最終他什么都沒說。
時間很快過去,天邊遙遠處迎來晚霞片片,而那晚霞映照之下的大同鎮(zhèn),宛如消失的羅布泊一般,虛無縹緲。
城中沒有絲毫動靜,步卒的竊竊私語,也被晚風給掩蓋下來,大同鎮(zhèn)里里外外,都很有默契地選擇沉寂。
公孫玉將手中的刀慢慢裹在了手中,讓他吃驚的是,方才挑選五百先登死士的時候,這個邊軍逃兵竟然也躍躍欲試,仿佛這不是一場生死賭博,而僅僅是一場游戲。
也許每個人對于生死的態(tài)度都可以在一夜之間轉變吧。
這是最后留給五百死士獨處的時間了,每個人都沒有說話,公孫玉在纏他的手,有的人在擦拭他的刀,有的人在撫摸他的馬,軒轅浩則依舊發(fā)著呆。
公孫玉臨走前回過頭注視到了他,他仿佛被那一場戰(zhàn)役打傻了一般,他看著他呆滯的目光,也沒說什么,在心里輕輕笑了笑,裹緊了刀,轉過頭去,騎著馬一步一步,向大同駛去。
軒轅浩加入先登營,只不過是為了把孫伯的首級給搶回來。他哪里會想更多,那個男人到死都不眨眼一下,他軒轅浩所能做的,和他比起來,也是微不足道。
公孫玉一動,身后的白馬義從們也都動了,一下下向著大同鎮(zhèn)的城墻快速逼近,黑夜之中白馬義從的白袍,猶如月光撒了一地一般,不知是那城頭的崗哨犯困還是什么,竟真放任這美麗的白月光溜走。
城頭一時之間翻上無數密密麻麻的倒鉤,隨后城墻上布滿了先登死士。不過十息先登死士便已經攀上城樓,夜的籠罩下,一席白袍將城頭的崗哨盡數做掉。
公孫玉其實剛上城頭就注意到了在城中央的巨大巢車,那車被巨大的青紗帳蒙住,在黑夜之中顯得陰森無比。
城樓上一白袍飛速掏出懷中火折子,點燃了信號,一股勝利的喜悅已經攀上了他的臉頰,他拿著信號一時愣在了大同城頭。
可是,他隱約聽到了城門打開的聲音,他還未來得及回頭,身后悉悉索索聲音傳來。
而此刻,距離他點燃信號,不到一眨眼的時間!
下去開城門的白馬義從的血還未涼,一個個尸體被長槍洞穿,釘在城墻上。
漫天青紗揭開,飛舞在城中。
從諾大的巢車底下原來放置著一臺滿是鋒利長刀的塞門刀車!
那團火仿佛不是他給戰(zhàn)士們的暗號,而是給那城中的北涼士兵的!
城門外的白馬義從看見信號,又見城門大開,皆欣喜若狂,飛速向著勝利邁進!
他下意識轉過頭,忽然發(fā)現隱隱火光映照之中,赫然就是拓跋湛!正坐在萬軍擁簇之中!
他猛然想喊撤退,可是轉念一想,拓跋湛已經算到如此地步,他退,又豈能退得出他手掌心?
于是他將手中的火折子猛地摔在了城樓之上。
“白馬義從聽令!不滅三萬北涼死敵,絕不倒下!”
這句話似曾相識。
這股執(zhí)念,從未改過。
這句話說出之后,人群逐漸從軒轅浩身邊遠離。向著他們的首領走去,白馬義從三千,人人慷慨赴死,無一貪生怕死之輩。
然而他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身邊的一切如潮水般褪去,記憶中的場景真實得不真實,眼前孫伯又對他說出了那句話:“走!”
他轉過身去,面向孫伯的首級,鼻頭又有點酸。
“孫伯,這一次,我到底該怎么做?”
城樓之下萬軍開始拼殺,城樓外叫喊聲遍地,然而他都沒管,他只要把孫伯的首級,給取下來。仿佛取下這個高高掛著的頭顱,他的恥辱也便隨之一并取下來了。他逐漸爬上了城墻,殊不知他背后一雙如鷹般犀利的眼睛,早已經鎖定了他。
那是拓跋湛,他那略帶戲謔的笑,保持很久了,從一而終。因為他知道,從一開始,他就賭贏了,這個中原王朝的皇子,還是狠不下心來。只是他竟然動了一絲憐憫之心,那個孫奉文之于他是什么呢?能讓堂堂皇子為之不停心軟。
他歸根結底,也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啊。
不過他還是轉身拿起了那一把寒芒長弓,身邊銀盤中只盛了一支金羽箭,那是他一早便準備好了的。
”若不是統(tǒng)領讓我生擒軒轅浩,我又用得著這把破弓作甚?“
那掩蓋在繃帶之下的右眼,仿佛一文錢投入了古井,泛起了往事的波瀾。
當年一箭將飛揚跋扈的他射于馬下,這樁往事,他記到現在,小小的疤痕都可以銘記一生,又何況是一目之仇。
古有姜太公釣魚,今有拓跋湛射日。那賤如塵土般的蚯蚓,對于鯉魚來說,仍舊是不可舍棄的美味啊。
萬軍之中,那一支金羽箭猶如寒芒一般,徑直射進了軒轅浩的后背,就在他快要拿刀割破那繩子之時,一聲悶哼,那把用來割開繩子的刀,哐當落了地。
城樓之下長刀出,鮮血浸滿白袍,五百白袍死士,猶如黑夜之中在刀尖上跳舞的鬼魅行者。在一眾黑色北涼士兵之中,殺出了一圈血路??上?,那朵白色的玫瑰,逐漸被那漫天夜色侵蝕,白色花瓣一片一片染上血色,又被黑色所踐踏。而在那黑白紅三色的中心,那一點純白,那一襲白袍,此刻終是孤身一人了。
公孫玉臉上盡是鮮血,白袍之上卻一滴血也沒沾,他來回周轉著,身邊的北涼士兵都不敢上前。
雖說此刻他也身中數刀,但是他一人便穿了三層鎧甲,里面有一幅鎖子甲,外有大鎧護身,這些區(qū)區(qū)北涼雜碎還傷不了他,而這些北涼士兵,雖說裝備精良,可在他利刃之下,不過肉身一具。
他用手一下一下將那刀上的血,全部撫了下去,不知是他左手受了刀傷還是什么,他撫刀的動作斷斷續(xù)續(xù),可是在血色中露出的那雙眼,卻格外嚇人,分明他身陷重圍,可看向北涼士兵之時,卻猶如對方共他有殺父之仇一般。
而在那人群之后,拓跋湛看那少年卻看得津津有味。如此殺伐果決之主,在北涼軍中都是少見,他也只在袍澤申屠策的眼中找到過,但那一絲從容,他卻從未見到過。
“可真是有趣啊。”
可是他沒有繼續(xù)看下去的欲望了,方才身邊侍衛(wèi)將那城頭之人帶到他眼前,果真是軒轅浩。
那這樣目的便已經達到了,拓跋扈的目的也達到了,北涼這一代的復興,可比這公孫氏的毛頭小子重要多了!區(qū)區(qū)一人,終不過最終成為他手下的刀下亡魂。
黑夜之中,軒轅浩逐漸醒來。
漆黑一片,周遭充滿了尸體的腐臭,然而他視力一時之間緩不勁來。
當他看清眼前這一切的時候,這才不顧一切地向前沖去。
鐵欄堅不可摧,可卻在他晃蕩之下陣陣作響。
背后傷痛陣陣傳來,也不知道誰為他處理了背后的箭傷。
他用雙手緊緊抓住牢房門口的鐵欄,瘋狂搖動,可惜,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有人嗎?放我出去!”
可是他轉念一想,剛才他背后中了一箭,此刻又被囚禁,自己多半是被北涼士兵給俘虜了。
牢房外還有這稀稀拉拉的拼殺聲,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誰還在重圍之中。
難道北涼士兵拿白馬義從束手無策嗎?牢房外是將整個大同鎮(zhèn)都圍得水泄不通的北涼士兵,十倍少于北涼士兵的白馬義從,真能和如此強大的力量抗衡?
軒轅浩猜不出外面的情況,四周盡是黑暗,他也不知道這個牢房的邊界在哪里,便站起身去摸四周,希望事情還有轉機。
可是這都是徒勞。
這個夜晚似乎過得很慢,城頭那一支火把的熊熊火焰,仿佛在跟黑夜抗衡著,黑夜籠罩大地,卻不能籠罩這火焰,火焰照亮方圓幾尺,卻不能照亮這片大地。
只可惜黑夜終歸會來臨,而火把卻終究會燃盡,雖然黎明終將到來,但是黑夜就快降臨。
城外剩余的白馬義從遭遇刀車,一時陣型大亂,騎兵的機動性被凍結。
待刀車沖出,大軍停滯的瞬間,城墻傷突然出現無數密密麻麻的小孔,從中射出無數利箭。
而就在此空當,城中步卒扛著拒馬從四周支援而來,橫亙在了城門口,隨后架起巨盾長槍,嚴陣以待。
那長槍之上,白馬義從的鮮血還沒涼透,順著槍尖流下,與紅纓融為一體。
不過一柱香后,白馬義從開始組織起嚴密陣型,像一把尖刀往城門穿插了過去,無數白馬馬失前蹄倒在陣前,馬上又有身后的袍澤下馬踏著他們的尸身亡命清理這些前進的障礙。
只是因為他們的主,身陷重圍。
所有的白馬義從們面對著數倍于他們的敵軍,無一人后退半步,向著大同城門,越過重重阻隔,發(fā)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沖鋒。
那城門開了很久,密集得如烏鴉一般的北涼步卒將白馬義從們死死地擋在了那扇門外。
事后人人都議論白馬義從不過是公孫家的私軍,不過是“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只有一人為此不惜和眾臣分庭抗禮,為三千白馬義從沉冤昭雪,不過,那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