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修魄

　　無塵看著眼前沉沉睡去的祉瑤，再次用她的青絲點燃了聚魄燈。六團紫色的火光從她額間浮現(xiàn)，各自飄回了聚魄燈之中，竟然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他再次檢查了在冰窟洞口布下的結(jié)界，確認沒有任何漏洞才又回到寒冰前坐下。從外面看過來，洞口儼然是一堵堅實的石壁；從洞內(nèi)往外看，則是一清二楚盡收眼底。洞口由一只幻化出來的仙鶴安靜地守著，偶爾累了它會仰一仰頭撲扇一下翅膀；天上則由另一只幻化出來的仙鶴監(jiān)察著，一旦發(fā)現(xiàn)異動馬上回來報信。

　　無塵摘下了抹額，將它變回三尺紅綾。紅綾像小蛇一樣卷成一團伏于他身側(cè)，輕輕地蹭了一下他的右手。他伸手回應，心中不禁想問問它：“哎，她就在這里，你還認得她么？”

　　一個淡淡的苦笑浮現(xiàn)于他的嘴角。如果不是隨時要防著心懷不軌者來襲，此時此刻其實很適合暖一壺酒來默默獨酌?！八呀?jīng)認不出我，也認不出你了……”

　　想起祉瑤提出親自去向閻王求證玉牌之事，無塵的心里隱隱發(fā)酸。他知道她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不然也不會提出這個要求，更不會請求閻王借她生死簿。如果不是那天閻王為他兜著，估計當場就會被揭發(fā)，以祉瑤的性子，也許會毫不猶豫地與他決裂……漫漫長夜，只有聚魄燈和紅綾于冰窟內(nèi)與他相伴。他安靜地注視著洞口，就這樣風平浪靜地度過了第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站起來對著溫暖的陽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在冰窟內(nèi)隨意活動了一下手腳。兩只仙鶴值了一宿的夜，被他召回收起來了，換成了一只幾乎一刻都停不下來、整天在天上盤旋的老鷹。

　　他往聚魄燈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多了一團非常微弱的紫光，與其余那六團環(huán)繞在聚魄燈燈芯的周圍。新生的紫光淡淡的，有點像剛睡醒的小嬰兒，恍惚中帶著怯生生的感覺。他用手為她整理了一下亂了的發(fā)絲，輕聲說道：“你的伏矢生出來了，好好努力哦！”

　　伏矢是七魄之中的命魄，其它六魄尸狗、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都要受它的管制。初次聚魄時祉瑤六魄俱全，偏偏就是差了這最重要的命魄。因此到后來她雖然能使用靈力，但這六魄不能受她隨心管制，一旦出現(xiàn)靈力流失，便會難以為繼。不管她如何想方設法想要集中精神調(diào)息，也容易出現(xiàn)精神渙散的情況。這也是為何無塵傾盡一切力量想幫她修魄的原因。

　　白天鬼怪都不能出沒，無塵的壓力會稍微輕一點。他裹上保暖的袍子靜坐在寒冰前，閉上眼睛打坐入定。紅綾安靜地蜷縮在他腿上，為他留意著洞口外的動靜。半夢半醒間，無塵仿佛看到他們昨日回到圣靈峰的情景……

　　“我們……回來了……”祉瑤打量著氈帳里的一切，語氣里仿佛是與好友的久別重逢。

　　“歡迎回來！”無塵看著她的背影笑著答曰，“只要你不嫌棄，這里隨時都歡迎你?！?p>　　“謝謝！”祉瑤看著他的眼睛淺淺一笑，“能給我說一下你的計劃嗎？”

　　無塵搬了個墊子像以前一樣坐到她床前，拍了拍床板示意她坐下詳談。

　　“閻王教了我使用凝神丹的方法，”他從褡褳里掏出裝著凝神丹的檀木匣子，指著它說：“你服用了凝神丹以后，意識會進入混沌狀態(tài)，那是因為你的六魄會從你的身體剝離，重新回到聚魄燈中。它們會輔助聚魄燈為你生成新魄，然后注入你六魄中共有的記憶與靈力，讓新生的伏矢盡快與它們產(chǎn)生共識。修魄需要持續(xù)七天七夜，期間聚魄燈不能熄滅，也不能被任何人打斷，不然你之前好不容易聚好的六魄也有可能連同新魄一起被毀。閻王建議我們找個僻靜且靈氣盛的地方，我覺得你醒來的那個冰窟就挺適合的，畢竟昆侖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靈氣強盛鬼怪亦不容易靠近。冰窟乃圣靈峰內(nèi)靈氣最旺盛之處，也能助你新魄的靈氣增漲。我會為你布好結(jié)界護法，無論如何都會盡全力護你周全。你意下如何？”

　　祉瑤沒想過如此危險之事，無塵會計劃得那么周全，而且竟然毫無保留地要保護她。她心里滿載著無聲的感激，點頭道：“嗯，一切都聽你的。”

　　無塵感到腿上有東西爬過，睜眼一看，紅綾正爬到洞口向外張望。他慢慢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坐得有點麻痹的雙腿，也走到洞口處側(cè)耳聽著外面的聲音。此時太陽即將下山，淺藍色的天空如同被蓋上了一層同顏色的薄紗，深沉且朦朧。他轉(zhuǎn)身再次俯視聚魄燈內(nèi)的七魄，感覺伏矢好像長大了一丁點。

　　半夜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鵝毛大雪。老鷹飛回來，停留在離洞口不遠的一棵松樹上，依舊盡責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又是一個無風無浪的夜晚。

　　第四天晚上，老鷹在圣靈峰腳下發(fā)現(xiàn)了一行人，正在往冰窟的方向冒雪前行。無塵立于洞口內(nèi)，靜靜地觀察著。這一行人都穿著厚實的披風，頭戴兜帽黑布蒙面。他暗暗運氣于掌心，在他們的必經(jīng)之處向路旁的兩棵大樹各打出一掌。四周刮起了一陣詭異的風，夾雜著雪花把好幾個人吹得東倒西歪。大樹頃刻倒下，橫在了來人的路上，阻擋了繼續(xù)前行的路。

　　“閣下阻擋我等上山之路，不妨出來當面明說，躲躲藏藏非君子所為?！标犖榈念I頭人使用傳音術(shù)，在空曠的雪山里夾著風雪之聲傳到無塵耳中。

　　無塵的嘴角微微上揚，伸手把紅綾召來。紅綾纏上他右手時，倏地變成了一柄長刀，刀刃上透著血紅色的光，似乎被注入了某種力量。

　　圣靈峰山腳那兩棵倒下的大樹旁隱隱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此人身材高挑，額間的赤炎印記透著火紅色的亮光，眼神肅殺狠戾。他單手提著一柄紅刃長刀，從樹影深處款款走來。

　　“你出現(xiàn)在此，看來我們的目標也在附近。”領頭人似乎料到他會出現(xiàn)，冷笑了一聲。

　　“我記得我已經(jīng)警告過你，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不然我絕對不會輕饒你?！睙o塵的聲音如同這暗夜里紛飛的雪花，冷到了極點。

　　“若我非尋到她不可呢？你能奈我何？”

　　“那我只能為她清掃干凈你們這些攔路的了！”話音未落，無塵已經(jīng)轉(zhuǎn)眼來到領頭人身前，重重地往此人胸前劈下一刀。

　　然而這一刀并未如愿劈中要害。那人仿佛蜻蜓點水一般往后退了幾步，血紅的刀刃只劈開了他蒙面的黑布。黑色的咒痕已經(jīng)從之前的手臂上蔓延到了腮邊，哪怕有灰白的胡子擋著，依舊遮擋不住這些不祥的痕跡。

　　他一手扔掉已經(jīng)被劈開的黑布，朝身后的人打了個手勢，兩個戴著兜帽的人馬上變成了兩頭目露兇光的兇獸，張著血盆大口就往無塵身上撲。無塵往上一躍，一腳就踩在了其中一頭的頭上，轉(zhuǎn)身長刀一揮，把另一頭兇獸活活劈成兩半。而被踩中的那頭站起來后，張嘴吸了一口氣，竟然對準無塵噴出了一團橘黃色的火球。無塵用長刀從地上挑起一堆雪，在雪沫尚未落地之前念道：“水來！”伸掌持刀往前一推，空中的雪立刻化成了晶瑩的水滴，匯聚成一支水箭，徑自從火球中心穿過，將之化為水氣。但水箭依舊沒有完全消散，帶著原有的速度飛向兇獸張開的血盆大口，直插咽喉。兇獸發(fā)出一聲低吼，便僵在了原地直直地倒下了。

　　無塵哈著氣向宿月步步逼近。宿月從腰間抽出一張符箓，口中小聲念出一堆不明所以的咒語點燃，身后跟隨著的五個人如同被打了雞血一般，迅速在無塵的四周圍成一圈，同時向?qū)堑耐閽伋隽艘桓咨睦K子，最終將無塵圍在了繩子的中央。

　　“捆仙索？你以為用這些雕蟲小技就能制服我了嗎？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無塵從鼻腔里發(fā)出了嗤笑，舉手就要用長刀將身旁的這些繩子砍斷。

　　“起陣！”不遠處的宿月怒喝一聲，無塵的腳下形成了一個黑色的漩渦，無數(shù)只鮮血淋漓的手忽然從漩渦中伸出，牢牢抓住無塵的雙腳直往下拽。無塵一邊對抗著漩渦的吸力，一邊揮刀砍斷那些拽著他的手。上有捆仙索將他定于陣內(nèi)，下有血手把他拖入漩渦，此時的他有點腹背受敵的感覺。這一次的確是他大意了——他知道宿月這次必定有備而來，但這陣法詭異，里里外外都透著陰森邪氣，并不像是國師一門所習。他想起了閻王臨行前贈予他的血符，立刻從懷里掏出捏了個火訣點燃。不知道他的好兄弟需要多久才能趕到，但為了祉瑤，他必須咬著牙支撐到底。

　　宿月露出了陰森森的笑容，陰陽怪氣地指著無塵說：“上次我以為只有通靈巫女一人，完全沒有準備才占了下風，好歹我也是前朝國師，你以為就你一個毛頭小子就能唬得住的么！你最好告訴我她的藏身之處，不然讓你也像我一樣，體會一下萬鬼蝕骨之痛如何？”

　　無塵咬著牙，繼續(xù)揮刀砍下那些一直拖著他進漩渦的手。漩渦已經(jīng)及腰，陷入其中的肢體力量仿佛被一點一點地吸干，無力感之后是如同千萬根銀針同時刺入體內(nèi)的切膚之痛。他的額上已經(jīng)滿是冷汗，嘴唇也因強忍著痛而被咬破，血色如同他身上的力氣一般逐漸流失。

　　身后傳來一聲威嚴的龍吟，震懾天地。時間仿佛凝固了，漩渦中的血手仿佛被嚇到了一樣停止了所有的動作。無塵的腰被一根銀色的鞭子纏繞，被騎在龍背上的銀發(fā)少女扯回到雪地上。戴著面紗的綺羅輕盈地從龍背上躍下，為無塵探查氣息。她扭頭向天上的黑色巨龍打了個眼色，眉頭輕輕一皺。

　　風雪已停，銀白色的月光漸漸顯露。此時宿月才看清來者，想逃跑卻不能動彈。黑龍依舊盤旋在半空，身上的鱗片烏黑發(fā)亮，每一片鱗片都被金邊圍繞。腦后之鬣銀白亮麗，目光含怒，正齜著牙注視著宿月?？吹骄_羅的眼色后，黑龍張嘴往陣法及布陣之人吐了一口寒氣，所到之處皆凝結(jié)成冰。下一刻，他的雙目一眨，一切皆碎成了冰沫，隨風飄散。

　　“宿月，你多番打擾通靈巫女，所為何事？”黑龍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宿月，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心生敬畏。

　　“閻王息怒……只是一些小事需要請通靈巫女幫忙，宿月并無傷害她之心……”

　　“噢？并無傷害她之心，卻有傷害此人之心？”黑龍的眼神往無塵身上一斜，“此人乃冥界派去保護通靈巫女之護衛(wèi)，剛才你向他召出通幽陣是要作甚？”

　　“此人為魔，身上殺戮孽重，我本以為他要傷害通靈巫女才出此下策……”

　　“我勸你最好老實交代，我一向耐性有限，”黑龍冷冷地說道，“別逼著我浪費時間帶你去冥界受審！”

　　“……是……是平昌國國師，他曾是我弟子，得知我身上咒痕為三百年前通靈巫女所致，派人通知我她的蹤跡，讓我以慕辰之殘魂為餌，脅迫她以血為我褪去咒痕。作為交換條件，他讓我從通靈巫女手上搶得聚魄燈與凝神丹。若凝神丹已被她所服，則將她帶回平昌國，交由他處置……”

　　黑龍蹙眉，震怒道：“接下來你是不是想說，你并不知道他會怎么處置通靈巫女？！需要我親自告訴你嗎？三界的規(guī)矩我想你清楚得很。如果你那弟子需要借用聚魄燈，他必須經(jīng)由通靈巫女向冥界請示，而不是強取豪奪。你不會沒有教予他這樣的道理吧？”

　　宿月竟然一時語塞，無言以對。

　　“如果他是為了助通靈巫女修復伏矢，何需在此時爭奪？他不循正常途徑借用聚魄燈，又需要凝神丹或者服用了凝神丹的通靈巫女，他怕是想要煉化巫女以提取出凝神丹吧？他到底要為誰重塑魂魄？”

　　閻王說出這一句時，在場剩下的所有人都震驚了。本來躺在雪地上的無塵更是震怒，他雖已身受重傷，卻像瘋了一樣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對閻王喊道：“殺了他！殺了這個喪心病狂的狗賊！”

　　“宿月，你身為第四任永業(yè)國通天國師，不可能不知道通靈巫女與冥界之間的關系。三百年前若不是天君護著你，你根本不可能茍活到今天。如今你竟助紂為虐一次又一次加害于她，又傷了我手下的人，冥界可不允許你這么做！”言畢，黑龍雙目一眨，無數(shù)冰箭射向已經(jīng)無法反抗的宿月。一聲滿腔怒氣的龍吟響徹天地，頃刻間宿月便已變成齏粉，真正的灰飛煙滅。

　　閻王變回本相走到無塵身旁，從懷里取出一顆丹藥讓他服下，無塵便徐徐昏睡過去。

　　“綺羅，你先帶他回去冥界，讓藥師給他療傷?！?p>　　“兄長，那你……？”

　　“我去給他善后?！闭f罷，只留下了一個負手前行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