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大雁塔下

　　正月三十，夜。

　　長安居中燈火通明，人來人往，酒菜流水不斷地端上桌席。

　　酒樓的后廚卻仍然只是油煙彌漫，昏昏黃黃。

　　幾個小工在洗菜，淘米，大師傅們也都在煙熏火燎之中忙活得不可開交。

　　這里比起酒樓的光亮輝煌來說，實在顯得有些晦暗。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子的，有光亮的一面，就會有暗淡的一面。

　　但光鮮，亮麗絕不意味著尊崇，高尚；那些坐在酒樓中大吃大喝，隨意浪費的大爺們的品行未必比得上這些勤勤懇懇，樂于己業(yè)的廚手。

　　至少高漸飛是這樣認為的。

　　在他心中，外面坐著的員外富翁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蘇微云。

　　所以他來找蘇微云。

　　蘇微云放下手中的鍋鏟，問道：“你與司馬超群相戰(zhàn)的日子定下了？”

　　高漸飛看起來十分疲倦，落魄，他沒有說話，而是遞給蘇微云一張?zhí)印?p>　　二月初一，晨。

　　慈恩寺，大雁塔。

　　司馬超群。

　　請戰(zhàn)之帖，簡單明了。

　　蘇微云道：“二月初一，就是明天？你的狀態(tài)好像不太好，要不改一改時間？”

　　他看出來高漸飛情緒有些不對頭，但卻不知道是什么緣故所導(dǎo)致的。

　　高漸飛眼中忽的一亮，但隨即又暗下來，道：“戰(zhàn)是我先邀的，要是我主動延期，豈非顯得怯弱？”

　　蘇微云笑道：“怯弱又怎樣？總比戰(zhàn)死好，你是在山中修行劍法的人，怎么還愛惜面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感覺你魂不守舍的?！?p>　　高漸飛嘆道：“唉，我，是因為一個女人，一個腿很長很細很漂亮的女人，我和她......”

　　蘇微云仔細看了看他，又道：“不愿說就算了，明早我給酒樓請個假，陪你去就是?！?p>　　“請假？！”

　　高漸飛霍然抬頭看著蘇微云，驚訝道：“你......你......你真的是來酒樓里作廚子的嗎？”

　　蘇微云哈哈大笑，舉著鍋把，起鍋入碗，大聲吆喝道：“小張，三分綿，七分勁的青椒肉絲好了，快來接菜嘍！”

　　一個靦腆的少年進來抱起大碗，趕緊往外走了。

　　蘇微云笑道：“做菜也沒什么不好的。我以后說不定還會去開一家面館。”

　　高漸飛忽然露出一種很羨慕的眼光，道：“如果我能像你一樣就好了?！?p>　　······

　　二月初一。

　　大雁塔。

　　唐永徽三年，玄奘主持修建大雁塔，最初五層，后改至七層。

　　一共七層的大雁塔上覆蓋著薄薄的雪。

　　天還沒亮，蘇微云與高漸飛便早早地來到了大雁塔下，他們擔(dān)心司馬超群會在周圍設(shè)下埋伏，所以提前來察看。

　　蘇微云如輕燕一般到處飛掠，鷹顧四周，最后回到原地。

　　“司馬超群大概也算是長安城附近幫會的頭一號人物，不會使詭計的，他丟不起這個人。所以你放心吧?！?p>　　高漸飛癡癡地點了點頭，始終失魂落魄，提不起精神。

　　他就好像是一個茶壺被抽空了茶水一樣，整個人都是空的，連思考都不會了。

　　蘇微云看著他，不由暗暗嘆息——高漸飛這種狀態(tài)下的實力，恐怕連原先的七成都達不到！

　　風(fēng)漸漸停了。

　　雪從昨夜開始下，到如今終于止住。

　　飛雪方止，蘇微云便看見卓東來和司馬超群一起緩緩走過來。

　　卓東來還是一襲紫袍，頭戴著紫玉冠，他永遠是那么高貴，永遠不會有半點庸俗。

　　司馬超群卻不一樣。

　　強壯英俊，威武豪爽，黑白分明。

　　他的衣裳黑白分明，眸子更是黑白分明。

　　雪白與漆黑兩種不同的鮮明顏色在他身上同時出現(xiàn)，十分和諧，毫不違和。

　　蘇微云可以看出的是，他這個人也一定是黑白分明的。

　　他實在像是一位英雄！

　　蘇微云忽然嘆道：“不知道為什么，雖然司馬超群的確很威風(fēng)，很霸氣，但我總有一種古怪的感覺，我覺得卓東來才是那個幕后指揮一切的人?！?p>　　高漸飛驚奇地道：“你也這樣認為？我也覺得卓東來不是一個普通的二當(dāng)家?！?p>　　蘇微云對著高漸飛笑了笑，道：“所以你若真的要去挑戰(zhàn)，就該去挑戰(zhàn)卓東來，而不是司馬超群！”

　　他說著，已經(jīng)走上前去，對著司馬超群規(guī)規(guī)矩矩地作了一揖。

　　“你們總算來了?！?p>　　司馬超群皺眉道：“你是高漸飛？”

　　蘇微云道：“我不是。我是他的朋友，一個長安居的廚子?！?p>　　司馬超群目光一緊，道：“木雞就是你殺的？”

　　蘇微云道：“我本來不打算殺人的?？墒呛髞砦蚁胫羰遣粴⑺?，他下次又來怎么辦？所以我只好真的將他當(dāng)作一只雞殺掉了?！?p>　　卓東來輕輕抖落紫貂裘上的雪，緩緩道：“敢將木雞當(dāng)作一只雞殺掉的人，世上還沒有多少。”

　　蘇微云無奈地攤開雙手，道：“我是廚子，又沒小工幫我，有時候難免要自己動手殺雞的。”

　　“呵呵呵。”

　　卓東來冷笑三聲，不再說話。

　　蘇微云搓了搓手，對著司馬超群說道：“我們可以開始了么？”

　　司馬超群奇怪地道：“你說的是‘我們’？”

　　蘇微云道：“是呀。我打完這一架，還要趕快回酒樓去，否則一定會被罵的?！?p>　　司馬超群定了定神，方道：“我來大雁塔，約的是高漸飛，不是你。我連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p>　　蘇微云擺擺手，道：“都一樣的，我叫蘇微云。不打不相識，下次你就記住了。”

　　卓東來忽然道：“不行！”

　　他話剛說出，大雁塔上又有一道聲音響起：“我說行！”

　　只見一個淡淡的灰影落下，幾乎令人還沒看清楚是誰，他便已將高漸飛抓起，挾著他遠去。

　　灰影急飛而過，轉(zhuǎn)眼無蹤。

　　他只淡淡地留下一句話：“他現(xiàn)在肯定不是你的對手，為什么不能臨陣換人？”

　　蘇微云三人只看見這個灰影手中提著一口箱子，其他的都沒看到，他便已消失無蹤了。

　　臨戰(zhàn)，高漸飛突然被神秘人帶走。

　　而蘇微云、司馬超群、卓東來三人竟都很默契地沒有去追。

　　卓東來緊緊盯著蘇微云，問道：“你看出當(dāng)下的高漸飛絕對不是司馬的對手，所以你準備來替他一戰(zhàn)！可是那個提著箱子的人，究竟是誰？！”

　　他們兩個都已是第二次看見這個提著箱子的神秘人了。

　　蘇微云搖搖頭，很直白地道：“我也不知道?！?p>　　他是真的不知道。

　　所以卓東來不再詢問，只是說道：“司馬，我們可以走了?！?p>　　司馬超群不悅地道：“我有腿，我自己難道不會走？”

　　卓東來冷笑道：“你還想與這個廚子打架？”

　　司馬超群道：“打不打又能怎樣？”

　　卓東來閉口。

　　那并不是因為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而是他認為這個問題實在太幼稚，他不屑于再答。

　　蘇微云似笑非笑地望著兩人。

　　他已看出這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好似非常微妙。

　　卓東來冷聲道：“你要記住，你是不能夠敗的！”

　　司馬超群也冷聲道：“你憑什么認為我會?。俊?p>　　他又忽而自嘲道：“我十八歲闖江湖，有你在，我歷經(jīng)三十三戰(zhàn)，豈非一次都是沒有敗過的？”

　　蘇微云聽他話中之意，漸漸聽出一些門道了。

　　——卓東來想“控制”司馬超群的形象，這種控制并不是真的操縱，而是“打造”，打造出一個絕對完美的形象！

　　——就好像長輩總是想定下各種條條框框，繁雜規(guī)則來約束孩子，將孩子培養(yǎng)成“他們心中的那個人物”一樣。

　　——可司馬超群乃是一代豪杰，又怎么甘心于被人這樣“打造”？

　　這種“打造”方式的代價是失去自我！

　　司馬超群當(dāng)然會感到很不滿，尤其是在他已成名之后。

　　所以卓東來越是不要他戰(zhàn)，他便越是要戰(zhàn)！

　　司馬超群對著蘇微云道：“我不但要和你打，而且還要用拳頭和你打！”

　　瞬間，狂風(fēng)一動，地上積雪飛濺而起。

　　穿著黑白相間衣裳的司馬超群已出現(xiàn)在蘇微云眼前。

　　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一個很堅硬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