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然拉開,君箬言趴在客棧中的桌子上,旁邊的司徒榭也在猶豫著要不要再添幾點茶葉。
也就在司徒榭咬牙,打算狠下心來再擲重金,買上一壺好茶的時候,一名少年走進了客棧,向老板要了壺茶葉,走到君箬言二人所坐的桌旁,放下茶葉。
“這是前朝的明心茶,這店家的老板我認識,不然有錢也未必能拿得到。倒是借花獻佛了。”少年雖說稚嫩,但言語卻是十分得體恭敬。
君箬言打著瞌睡,半睜開眼,點點頭,又垂下腦袋。
少年呵呵一笑,說道:“實不相瞞,我也是來請公子看病的?!?p> 君箬言眼睛都不帶睜開一下,回答道:“心病還需心藥醫(yī),我沒法治?!?p> “倒不是我要看病。”少年靦腆一笑,說道。
君箬言側(cè)著腦袋,少年也伶俐乖巧地沒有動彈。
良久,在司徒榭的眼神示意下,少年雙手捧起茶杯,細細地品起茶來。
“那份請?zhí)系淖质悄銓懙??”君箬言坐騎身子,伸了個懶腰。
不出君箬言所料的,少年點點頭。
君箬言一只手撐著臉,一只手拿起茶杯,一臉玩世不恭,說道:“看得出你很心急。”
少年喝了口茶,問道:“公子懂字?”
君箬言沒來由地想起了自家老師,點點頭,說道:“略懂。”
少年也是笑了起來,說道:“三白城也就地痞流氓多,公子出門在外要小心一些。”
“你倒也是性情中人,不過,說起三白城,這段日子最出名的當(dāng)數(shù)一名寫得一手好字的青樓小廝,說來倒也奇怪,那名小廝平日給客人寫情書詩句竟是信手拈來,還真是真人不露相呢?!本柩宰旖枪雌穑庩柟謿獾卣f道。
“這個我可不知道了?!鄙倌旯首縻露瑩u搖頭。
君箬言用手撐起身子,站起身來,說道:“那走吧?!?p> “不聽聽病情病況?”少年同樣站起身子,一臉不可置信。
君箬言搖搖頭,說道:“到了就知道了?!?p> 說起來,君箬言之所以來到這座有著醫(yī)師小巷的三白城,不只是因為君箬鴻的一日醫(yī)十人的囑咐,更是因為,他懷中的一封請?zhí)?p> 先前,君箬鴻前腳剛走,便有各種質(zhì)地的名刺門狀便絡(luò)繹不絕地涌進醫(yī)館,而君箬言懷中這份請?zhí)阅茏屗蠊尤绱松闲?,倒不是因為?nèi)容多么動人心弦,而是這份信字字都飽含著類似凌厲刀意的東西。
司徒榭看著兩人走出客棧,抿了一口茶,只有他,啥都不知道。
喝完茶,這個魁梧漢子砸了砸嘴巴,感嘆道:“真是好茶……”
出了客棧門,君箬言依舊是從容不迫地走著,問道:“為什么要做一個青樓小廝?以你的本事,在哪個衙門或者是城主府,都能當(dāng)個吃香的角色。嘿嘿,那群人就喜歡字寫得漂亮工整的?!?p> “我還沒墮落到去那里?!鄙倌晡⑽⒁恍?,語出驚人。
君箬言瞳孔微縮,呵呵一笑:“你是說,官場比起青樓,還來得……”
“看破不說破?!鄙倌甏驍嗔司柩缘脑?。
君箬言雖說不諳世事,但也不缺才智,當(dāng)即笑了笑,不說話。
司徒榭這才急急忙忙地追了上來,看樣子,他是品茶品到心滿意足了。
君箬言揉了揉眉心,握緊了懷中紫檀木錦盒,把寄到了醫(yī)館內(nèi)的各種請?zhí)俅卧谀X海里過了一遍之后,吐出一口濁氣,說道:“真是魚龍混雜?!?p> 少年愣了愣,沒有搭話。
君箬言望向遠處,晚楓暮火漁船,天空中飛著如燕般的紙鳶。
“下次,再跟瑩瑩和老師一起去放河燈吧……對了對了,還得拉上師娘、老爹,許劍岳和司徒榭他們?!?p> ……
“爹爹,你沒事吧?”南宮瑩琉看著用一條潔白布匹捂住嘴巴,一路干咳的紫衣書客,開口問道。
南宮韜汶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月光灑在樹葉上,不知怎的,竟是透出了絲絲的憂傷,而這名紫衣書客,倒也沒去矯情地吟詩作詞,而是露出一絲動人的微笑。
看著自家閨女擔(dān)憂的神色,南宮韜汶笑得愈發(fā)動人,嘴角的血絲更是愈發(fā)鮮艷,他緩緩地說道:“還有一個小家伙,他們都是這一代的希望,我……必須給他們開辟出向前的道路?!?p> “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南宮瑩琉的淚水在眼睛里打轉(zhuǎn),強忍著哭出來的沖動,啜泣道。
紫衣書客哈哈一笑,說道:“我的修為來自天上無盡之碧波,所以我自然要疏通地上無限之江海。”
風(fēng),還是原來的風(fēng),他卻不再是原來的他了。
此刻,他的笑容中,除了夾雜著淡淡憂傷的柔和,還帶著一絲不舍。
“娘呢?你讓娘一個人怎么辦?”南宮瑩琉哭出聲來,用力地扯著南宮韜汶的衣裳,嘶聲道,“我以后不惡作劇了,會專心練劍的……”
紫衣書客摩挲著自家閨女的頭,眼中透著說不出的心疼。
“在她面前,我可以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帶絲毫蕩腸的俠氣,甚至不帶點滴的詩骨畫韻,可以只是個蜷縮在角落的書生,但是……在天下面前,我做不到那樣?!蹦蠈m韜汶輕柔地說著,抹去自家閨女臉上淌下的淚水。
他靜靜地看著自家閨女,旋即露出一抹醇厚的笑容。
“眼前這方土地,又豈是我余生的歸宿?要知道,你的爹爹是很厲害很厲害的,連萬里負笈游學(xué)都走過來了,怎可能會被這座城牢所困?”南宮韜汶分明沒有喝酒,但卻露出了微醺的笑顏,像是痛飲過世間所有的美酒般。
是啊,他可是那名紫衣書客……
南宮瑩琉從自家爹爹的懷中掙脫出來,抬頭一笑。
紫衣書客嘿嘿一笑。
逐漸亮堂起來的夜空在街道上燈火的映射下,閃爍著別樣的風(fēng)情,而他的思緒,也變得朦朧不可捉摸起來。
他緊了緊拳頭,邁開沉重的步子,牽起往常一直牽著的手。
還有一句話,他并沒有說出口,也不敢說出口。
說出來了,自己怕是又得看見自家閨女哭花的妝容了。
他在心中喃喃自語道:“就算是轟然破滅了,我也要站在你們跟前,傲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