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帝王心術(shù)終長成
地磚冰涼難抵心涼,梁九玏跪于地。若萬歲爺氣壞了龍體,可如何是好。天之驕子,怎受得如此。自幼伺候圣躬,豈不知主子此時氣極。
皇后一旁聞悉,心下震驚。鰲拜竟如此放肆!正思量應(yīng)對之策,須臾間,余光瞥見皇帝身子朝后倒下。
“皇上!”。敏溪慌忙伸出雙臂,撐住皇帝的肩??芍灰蝗酥Ψ龅贸粤?,壓下聲兒,吩咐道:“還愣著做甚,快將皇上扶到內(nèi)殿!”。
梁九玏眼下顧不得規(guī)矩體統(tǒng),忙上前攙扶皇帝進了內(nèi)殿。用袖口擦了額前的漢,欲宣御醫(yī)前來診脈。
“梁九玏,往太醫(yī)院傳皇上旨意。皇后晌午風寒,夜里高熱,著院判即刻至坤寧宮診治”。皇后鎮(zhèn)定道,頭發(fā)披散肩頭,幾縷垂落在耳前。呼吸微亂,方知原是怕的。
“是,奴才這就去”?;屎竽锬锬肆鶎m之主,太皇太后時常贊譽,定然無錯。梁九玏領(lǐng)了旨意,忙去了太醫(yī)院。
皇后將鬢邊亂發(fā)別于耳后,喚過冬雪:“一律人等無事不得出坤寧宮,令下面奴才謹言慎行,若誰敢漏一字,決不輕饒!命小全子去慈寧宮回稟太皇太后,他知分寸”。
冬雪頭回見著自家主子如此嚴肅之樣,亦知此事嚴重。忙應(yīng)了是,邁出殿門,緊著辦差。
黑云遮住月亮,夜里道暗,少了光亮,腳下小石子隱在黑暗中。小全子心急給太皇太后回話,走得急,忽而絆了一跤,只得忍下膝蓋疼,速速爬起,往慈寧宮跑去。
太皇太后原應(yīng)歇下了,方小李子來報,立時變了臉色。不知皇帝此時如何,正欲過去瞧瞧,轉(zhuǎn)眼一想,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皇后此舉當是思慮周全,“蘇麻,明日宣蘇克薩哈”。太皇太后壓下心中擔憂,神色如常吩咐道。
坤寧宮燭火依舊亮著,皇后守在床榻邊,一刻不曾離開。
皇帝悠悠轉(zhuǎn)醒,嘴唇微微發(fā)干。雙眉一蹙,神情難耐,欲起身。
“可是何處不適?太醫(yī)在外候著,可要宣進來?”?;屎笠娀实坌褋?,心里又喜又憂,忙問道。兩個時辰前太醫(yī)請脈,皇上乃急火攻心,并無大礙,需服湯藥靜養(yǎng)即可。
或是不愿此時見人,皇帝輕輕搖頭,闔上雙眼,薄唇微起:“傳朕旨意,今日之事,若有膽敢外傳者,杖斃”。
“皇上且放心,今夜臣妾風寒高熱,皇上憂心,在坤寧宮陪著?;首婺改莾阂阎嘶胤A,底下奴才亦敲打過了”。皇后替皇帝牽著被角,輕訴方才所做之事。
皇帝仍舊緊閉雙目,鼻腔中“嗯”了一聲,示意知道了。
芷蘭聽聞屋中似是有聲兒,將熬好的藥端進去?;屎竽锬锓愿肋^,若是皇上醒了,即刻取了溫在小爐灶上的藥呈過去。輔一進門,便瞧見主子眼神示意,輕手輕腳放下藥碗,福了身,小心翼翼跪了安。
“藥熬好了,臣妾伺候皇上吃藥可好?”。皇后俯下身,在皇帝耳邊柔聲問道。
此聲在皇帝心湖漾起波紋,遂睜了眼,立起身,背靠棉枕。
皇后端了藥碗,將湯勺先于唇邊試了溫熱,方送至皇帝口中。二人心意相通,相顧無言。待用了藥,拿過絹帕為皇帝拭了嘴角。正欲扶他躺下歇息,手腕忽被抓住?!芭阒摇?。皇帝拍了拍身旁絲被,愈顯依賴。
未稱朕,皇后指尖內(nèi)蜷,嫣然一笑:“好”。
翌日清晨,天際尚未泛白。
皇帝穿戴整齊,服了藥,又歇了一夜,仍是赫斯之威的君王。御門聽政,風雨尚不可阻也,更遑論此事關(guān)乎皇室尊嚴。經(jīng)此一事,愈加明白:順,不妄喜;逆,不惶餒;安,不奢逸;危,不驚懼。
早膳罷,皇帝牽皇后之手,至坤寧宮門前高階上,睥睨紫禁城。眼望乾清門,“敏溪,皇阿瑪傳朕天下,朕便是在那處登基”?;实凼持敢簧?,指向太和殿,“五載過….朕定不令皇祖母失望,不令天下人失望”。
皇后側(cè)過臉,瞧皇帝眸中神情,真真變了。眼角泛淚,將頭靠與皇帝肩上,笑回道:“臣妾從來都信”。
梁九玏候于主子身后,眼里泛起濕意。天下懂萬歲爺之人,唯皇后娘娘而已。只是無人料到,數(shù)十載后,九五之尊,一如往常般立于坤寧宮門前高階上,身側(cè)卻無人相伴??v使三宮六院,妃嬪成群,內(nèi)心孤寂只她能解,望眼之處依舊乃太和殿,只因與心愛之人大婚之處罷了。
皇帝早早到了乾清門,負手而立。此時尚未有一人至,一刻鐘后,文武百官將站滿前殿,虛與委蛇。天邊起了微光,眺望宮墻之外,伸出一手,似要將晨光握于手中,嘴角散開笑意,天下已然掌中之物,亂臣賊子有何之懼。
三聲鞭響,執(zhí)事太監(jiān)喊道:“上朝”!官員陸續(xù)走入宮道,龍椅上,少年面色如常,運籌帷幄。
“皇上,奴才有一事不明,請皇上示下”。一正白旗宗親站出行列,跪叩稟事。
“愛卿有何事不明?”皇帝神色淡然,胸有丘壑,早已明了。
“昨日皇上下旨將蘇納海等人革職查辦,傍晚時不知何人傳下旨意將一干人等賜死。臣親聞傳旨之人乃鰲中堂近侍”。奏本之人不卑不亢,眼中不屑外露。
皇帝笑道:“愛卿多慮,昨日朕思慮再三,愈覺蘇納海等人污蔑朝廷重臣,罪大惡極。且四大輔臣有三因此受得委屈,如不殺了此等小人,何以安大清功臣之心,何以安天下人之心!遂遣梁九玏傳朕旨意,令鰲中堂辦理此事,不料愛卿誤會了”。
眾臣心中波瀾四起,皇上竟維護鰲拜,定然忌憚鰲拜。蘇克薩哈等人更是大驚,照皇上以往之性,定大發(fā)雷霆。難不成太皇太后訓誡過了?
臣子震驚之色盡收皇帝眼底?;实蹅?cè)身,面露懼色道:“鰲中堂莫要委屈”。
鰲拜拱手,得意之色:“皇上若知奴才苦心,奴才死不足惜,萬不敢委屈”。
“朕自是知的。索額圖,索中堂可大好了,朕不若多宣幾位太醫(yī)為其診治?”皇帝予了鰲拜體面,轉(zhuǎn)而朝鰲拜旁側(cè)索額圖問道。
索額圖站出行列,跪答道:“回皇上,家父之病照舊而已。奴才替家父謝皇上關(guān)心,御醫(yī)已看過,開過藥了,甚好”。
“既是如此,請索中堂安心養(yǎng)病,大清可少不得索中堂啊”?;实壅?。
“是,奴才一定將圣諭告知家父。”索額圖又跪謝皇恩。鰲拜笑藏深意,蘇克薩哈神色凝重,心思各異。
四大輔臣,貌合神離,先帝牌位前立的誓了早拋諸九霄云外………皇帝心里冷笑,如此極好。
“奴才蘇克薩哈,請?zhí)侍蟀病?。蘇克薩哈昨兒夜里得了太皇太后密旨,今兒下了朝便往慈寧宮趕。如今與鰲拜水火不容,既太皇太后愿幫襯,正中下懷。
“起吧,中堂。中堂乃輔佐沖主之功臣,何須客氣”。太皇太后命人賜了座。
“中堂打人快請”。蘇麻虛福身。既非宮中主子,虛禮即可。
“奴才多謝太皇太后厚愛”。蘇克薩哈聞言自顧坐下,心中思忖,同鰲拜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若贏得太皇太后支持,必增勝算。
“前些個兒幾位進宮請安的福晉同哀家講,因著圈地,正白旗與正黃旗卯上了?兩位皆是大清股肱之臣,各退一步,豈不皆大歡喜”。太皇太后佯似打趣道,笑容可掬,無人料中究竟何意。
蘇克薩哈憤懣多時,今太皇太后提及,如何不委屈:“太皇太后明鑒,鰲拜等人無視國法綱常,占正白旗之地,臣當為大局忍讓,可為大清效忠正白旗將士子弟卻是如何都讓不得。鰲拜惡性遠不及此,時常強占京郊百姓良田。臣為了大清,為了皇上,冒死請?zhí)侍筇娉甲鲋?,替正白旗將士做主”。索克薩哈當即跪下,淚流滿面。
太皇太后蓋茶之手一頓,笑道:“原來如此,難怪中堂大人置氣了。哀家老了,朝事皆由皇上做主。不過,皇上的心自是向著中堂大人。中堂大人自替正白旗子弟做主,哀家同皇上不便過問”。
“是,臣萬死不辭”。得了太皇太后暗示,蘇克薩哈喜不自禁,果然不出己料,皇上怎容鰲拜一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