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親王駐足不前,十七萬大軍避而不戰(zhàn),是作何想?已是兩月有余,這兩個月燒的可都是真金白銀。”張廷玉對著桌子對面的人敘述西北傳來的戰(zhàn)況,遺憾的是他對面的人根本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那人的目光始終落在戲臺子上。
那臺子上唾沫橫飛的依舊是趙生貢,講得也不是貓跟耗子的游戲,而是楊家將里穆桂取降龍木的橋段。
鄂爾泰聽得津津有味,趙生貢聲情并茂,動作夸張,臺上雖只有他一人,卻叫看的人身臨其境。上一次陪他聽評書的人已經(jīng)離開京城了,他本也想跟著離開,可出奇的是皇帝沒同意。
“誒誒!”張廷玉已經(jīng)一連敲了三回桌子,他像叫魂似地喚回對面人的注意力,“你倒是說句話??!我都等你老半天了。”
鄂爾泰回過頭,盯著張廷玉的臉看了足足十秒,笑道:“那人掛帥不是你想看的么?另外,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開朝堂,朝廷的事情就不要再來煩我了?!?p> “誒!當初聯(lián)合怡親王來對付和親王的主意可是你出的!哦!現(xiàn)在好了,你想先下船了,你就不怕船翻了!”張廷玉不滿意鄂爾泰的態(tài)度,眼前的人慫得莫名其妙。
“我什么風浪沒見過,怕淹死就不會下船了?!倍鯛柼┠闷鸨P子里的花生,慢慢地剝開,這水煮花生新鮮,他小心地捏起一?;ㄉ祝胚M嘴里閉上眼細細地咀嚼,嘴角展露滿意的微笑。以前是太執(zhí)著了,有些東西明明很美味,卻是錯過了。
鄂爾泰獻寶般抓起一把花生,上面還沾著水,順著他的手腕往袖子里流,他遞給張廷玉,“剛摘的,嘗嘗!”
“我不吃!”張廷玉雙臂抱胸靠在椅子上,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他帶著訓斥的口吻質(zhì)問鄂爾泰,“你是抽的什么風?說不干就不干了?”
“和你意,往后沒人跟你爭,這不也是你想看的?”鄂爾泰收回手,將花生放在自己的面前,縮回手在褲子上擦了擦。鄂爾泰盯著面前的花生,收起臉上的笑,面容變得滄桑,“以前是一盤花生,你搶,我也搶,還生怕別人搶?,F(xiàn)在好了,沒人了跟我搶了,也沒人跟你搶。我很愜意,可你卻不樂意了。你不是不想吃,是惦記著鍋里的,你怕你找來的為你煮花生的人搶你鍋里的東西,更怕為你摘花生的人搶你地里的寶貝?!倍鯛柼┨ь^盯著張廷玉意味深長地說到:“孽啊!”
張廷玉沒有反駁,放在以前他們一定會吵,但是現(xiàn)在沒有那個必要,他深吸一口氣,盯著盛花生的盤子看了一會兒,端起跟前的茶,無暇細品,一口猛灌。被說到癢處了,張廷玉的眼神變得飄忽,他使勁地揉著鼻子,身體前傾靠向鄂爾泰。
“我承認,讓高斌進軍機處是我的失策,但是我從來都沒想到過用他來擠兌你,這個事情當初我也是和你商議過的!來保背后有太后撐腰,和親王日漸勢壯,你當時是同意的!”張廷玉從盤子里取出一顆花生,沒有剝開,不停地放在手指間轉(zhuǎn)動,他繼續(xù)說到:“至于怡親王,可是你招惹來的,這就更怨不得我??!誒!你現(xiàn)在要是有什么不滿,大可以說出來。咱們是多少年的交情?咱們倆面前還能有什么事情是擺不平的?”張廷玉說話激動,他別過頭去,扭動著腦袋,緊皺著眉頭,像是在掏心窩子,“對!以前是爭過,也是對著嗆。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有人明擺著伸手往咱們的鍋里伸啊!”
“打??!”鄂爾泰抬起手來,“糾正一下,不是咱們,是你的鍋!我吃的是花錢買來的,你不一樣,別混淆了。至于怡親王的事,你也別管了,他今天做什么,明天做什么,你我都管不著。當初就算沒有我,他今天一樣能吹準噶爾的風?!倍鯛柼┗仡^望著戲臺,那里趙生貢拿了個戒尺當降龍木。鄂爾泰看得出神,口中緩緩來道:“難道準噶爾也有像天門陣這般厲害的陣法?還是說有些人不是為了破陣,而是貪那降龍木???買櫝還珠,笑得人比比皆是,現(xiàn)在真有人這么干了,你還笑得出來么?”
“真當如此?”張廷玉雙眼瞪圓,不可置信。
“不如此,還去沙場作甚?你我是過來人,十幾年前的風雪沒瞧夠么?真想遠離權貴,你看看和親王是怎么做的便明了!”鄂爾泰苦口婆心地對著張廷玉勸到:“你免操那份心,你說什么皇上都不會信,尤其是怡親王他從前面回來之后?!?p> “眼看亂臣賊子,謀逆犯上~”
張廷玉的話沒說完,鄂爾泰便用力敲著桌子,“現(xiàn)在,在皇上的眼里,亂臣賊子,謀逆還談不上,但是犯上的人只有你!”這話結(jié)束便是沉默,一曲獨臺戲,眾生戲中囚。
“你到底還想不想打?”這一個上午已經(jīng)是傅恒第二次沖進弘曉的營帳,按在書案上的手冒著青筋。身體壯碩,孔武有力,此刻卻在顫抖,俊美的臉上泛起殺機,如果弘曉不是親王,那么現(xiàn)在他一定會拔刀。
坐在地上的人頭也不抬,細長的手指尖夾著一本不厚的兵書,只能看得見骨頭的臉上漫不經(jīng)心。他放下兵書,抬起眼簾,“急什么?你來這里,可有進過寸毫?幾個月來,已經(jīng)死了多少人,你心里沒底么?難不成我八旗子弟的命是同野狗般賤么?”
傅恒聽完心虛地望了眼營帳里的侍衛(wèi),弘曉的話在侍衛(wèi)的耳朵里產(chǎn)生了共鳴,收買人心這招被弘曉玩得得心應手。
“怎么沒話說了?你知道對方的守衛(wèi)力量么?你知道對方可是有什么樣的重型軍械?初來乍到,本王可是聽到了火炮的聲音!”弘曉扶著書案挺起瘦弱的身板,“在這些東西沒弄清楚之前,本王是不會出兵的?!?p> 弘曉不理睬傅恒,重新坐回,手里繼續(xù)捧著兵書,“除非你有什么奇謀良策,否則,便免開尊口?!绷T了他又補充一句,“我不想撕破臉和你爭論,這是看著弘晝的份上!”
“你!”耍嘴皮子,傅恒不是弘曉的對手,他握緊了拳頭,心中怒火中燒。每一次都是不歡而散,每一次都是無功而返,憤怒更甚。
傅恒一走,營帳內(nèi)的侍衛(wèi)便迅速貼近弘曉,耳邊輕聲說到:“王爺,咱們可要小心提防了!”提防誰,提防什么,那個侍衛(wèi)沒有明說。
“不會發(fā)生兵變的!”弘曉不在意地笑了笑,沒有由頭,靠什么兵變?沒有民心,靠什么攆動這十幾萬人?
“八旗子弟兵早在三潘之亂的時候就已經(jīng)玩完了,現(xiàn)在留著的不是膿包就是飯桶!打金川靠的是綠營,可西北卻偏偏不用綠營,為什么?因為當今皇上想給自己臉上抹光啊!圣祖和世宗都沒能擺平的地方,他擺平了,這是多大的武功?。 焙霑儾恍嫉負u頭,眉宇間卻再次流露擔憂。
“這也是你為什么不想趟這渾水的原因!”阿扣躺坐在床榻上,一手撫著肚子,一手扇著扇子。
“一部分原因是這樣!”弘晝盤腿坐在阿扣邊上溫柔地望著佳人,“我能解決金川靠的是運氣,能夠解決大乘教靠的是伎倆??墒沁@些都登不上臺面,數(shù)十萬人的戰(zhàn)場,小伎倆是不管用的。同等裝備條件下,我沒本事利落地結(jié)束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說句實在話,鯨吞不適合我,我只擅長蠶食!”
“發(fā)動小規(guī)模的局部戰(zhàn)爭,依靠武器的優(yōu)越性,我有足夠的把握?!焙霑儼櫰鹈碱^,沉思道:“若真到了那里,是我的話,第一件事情必定是重整部隊,已經(jīng)連敗數(shù)場,士氣很重要。另外,這些士兵本是由不同的人領導的,兵力渙散,想要指揮得力,民心比士氣更重要。但是這樣做的話,好處亦會變成壞處!”
阿扣抬手擦去弘晝額頭的汗珠,加大了手上扇扇子的力度,“長時間的指揮軍隊作戰(zhàn),亦會逐步成為軍隊的實際領導人。打贏了仗回來,皇上一旦從勝仗的喜悅中清醒過來,他心中一定會擔憂顧忌,一個親王帳下有一支能征善戰(zhàn)的軍隊,這是何等的恐怖啊!”
“對!這就是年羹堯的結(jié)局!”弘晝想起了什么,一拍腦袋,“之前我還說要抽個時間拜訪生家的人,后來就把這事給耽擱了!”
“卸磨殺驢可是愛新覺羅家的拿手戲啊!”阿扣咯咯地笑,“想來最痛苦的人一定是額娘了!”
“這你都能看出來!”弘晝驚奇,女人真是個了不得的生物。
“字里行間中猜的!”阿扣神秘地笑了笑,“不要辜負了一個姑娘的心意,不然以后一定會后悔的!”
弘晝擠眉弄眼,幾個意思???一想到大后天要去云南,他便明悟了,拉著阿扣的手,臉上寫滿了歉意,“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絕對不會超過一個月!我發(fā)誓!”弘晝不會在改革的事情上插太多的手,進化是自身的改變,插手得過多,無異于拔苗助長。凡事領上道就好,其它的順其自然。
阿扣善解人意,她點點頭沒有苛求任何事。弘晝握緊了姑娘的手,眼前的姑娘就是這般性格,總是一副無所謂,心中卻是計較,苦的只是自己。
“好好待在這里!你身體不方便,若是可以,我一定會帶上你們。我保證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帶著你!”弘晝說話的時候摸著自己的胸口,眼睛里含情脈脈。后世里連初戀都沒有的老男人這會兒像是發(fā)了情般海誓山盟、信誓旦旦。
“好!”傾城的容顏上露出了甜美的笑,跟弘晝待在一起,她心中沒有憂愁,也沒了落寞。笑顏過后乃是讓耿亮瑟瑟發(fā)抖的女魔頭樣,阿扣摸著肚子板著臉認真地說到:“別忘了你說的話,一個月內(nèi)回來?!?p> 弘晝頷首得認真,來到這個世界以后,他片刻都沒有閑過,從金川到太子薨,從大乘教的落幕再到緬甸的商道,他真地沒有停下過。
“琉璃坊的姑娘被人送回來了,奇了!不貪財,不近女色,這個新來的巡撫大人有點意思!”康逸手里把玩著古玩字畫,銀子、女人都不管用,這些東西就能行么?
韓士承端著茶杯,盯著茶碗里的茶葉看得出神,“這個盧焯是個來什么來頭,我怎么之前從未聽過這號人?”
來之前,康逸已經(jīng)派人摸清了底,“嵇曾筠病故后,張廣泗接任浙江巡撫,不過是上任數(shù)月就被皇上給裁了,只因為他曾是鄂黨的人。這也本是王爺有心提攜,可惜天不隨人愿。而這盧光植便是接替張廣泗的人,就連浙江的鹽務也是歸他管!”
“嚯嚯!”韓士承明白了,他露出嘲諷的笑容,鹽務在手,天下我有。大清禁販私鹽,現(xiàn)在握著鹽務還怕?lián)撇坏姐y子么,感情人家沒收自己的好處,是沒瞧得上,這是嫌少??!
“正藥怕是治不住??!”韓士承放下杯子,拿起桌子上唐寅的字畫,這里哪一樣不是寶貝,當然不少是從岱霖布那里搜刮來的,他搖頭晃腦地說到:“不知道這旁門左道的偏方管不管用?。『俸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