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輩子最習(xí)以為常的事便是一次失敗之后,又一次的從新開始。陳望中不缺東山再起的勇氣,也少不了一腔孤勇將事情做到極致的耐心。
有了計劃,陳望中和俞鴻亮兵分兩路,俞鴻亮去洛州、長安購買最新的機器,陳望中留在東陽縣想辦法穩(wěn)住根基,清點一下清泉水泥廠還有多少有用的東西。
如今陳望中手上的資金,除去留給磚窯的三十萬,鄭永年的二十一萬,剩下八十萬左右。加上葉冠林臨走之前的一百萬,一百八十萬資金,足夠更新所有機器,擴大生產(chǎn)規(guī)模。
或許在外人眼中天文數(shù)字的一百八十萬,足夠無數(shù)人奮斗一生不吃不喝,可在陳望中這種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創(chuàng)業(yè),手中調(diào)動過成千上萬資金的人眼中,有時候再多的錢也不是錢,左邊出去一點,右邊出去一點,處處捉襟見肘。
錢這玩意還是缺啊,什么時候都是越多越好。
清泉水泥廠遠沒有陳望中想象的那樣爛到骨子里的一文不值,價值二十萬也是有它的道理的,鄭永年不傻,知道用最低的價格買走水泥廠。賣了水泥廠的政府也不傻,再爛也有價值,二十萬還是值的。
有了新的老板,陳望中找到杜有才讓他召集目前清泉水泥廠所有在職之人。
人不多,四五十號人,有年輕的也有老態(tài)龍鐘的。
坐在破舊的算得上廠房里最好房間的辦公室,陳望中翻看著這些人的資料,初步觀察,可用之人在二十五人左右,都是技術(shù)熟練在工廠干了很多年的老工人。
其余的二十多人,大多都是過一天混一天的等著廠子倒閉的老油子,沒多少本事,也沒有足以讓他們在這個社會上驕傲炫耀的人脈,也更不會有與他們能力不相匹配的雄心壯志,時代的劇烈變化,跟不上腳步的他們,走到哪,混到哪。手捧著窩窩頭是活著,身家上千萬也是活著,有口飯吃餓不死也是他們茍且卻心安理得的人生。
沒有可悲這兩個字給他們貼上標(biāo)簽,總不能讓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高高在上的精英,富甲一方的富豪。這不可能,這只不過是另一種再正常不過的現(xiàn)實。
所以陳望中進到清泉水泥廠從來沒有以鄙夷的神態(tài)面對這一群人,很正常的看著他們,沒有多余的話。
陳望中翻看了廠子里的賬目,唯一欣慰的是鄭永年當(dāng)初和政府簽訂收購協(xié)議的時候,明確說過債務(wù)太多他寧愿不要。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買主,而且二十萬的不低價格,不多的債務(wù)也被政府一并抹去了。
杜有才站在陳望中面前,吃不準(zhǔn)這個年輕的比自己兒子還要小的年輕人,是什么樣的脾性,也就沒有厚著老臉來點上不了臺面的恭維和馬屁。安靜的站在那里,等著這個嘴上沒毛,他完全不看好的未來老板開口說話。
“那些工人都什么想法?”
陳望中抬起頭一臉問詢的目光,讓杜有才沒來由的松口氣,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威力他還是知道的。
吃不透這話真正目的杜有才,既不敢隨便開口,給個模棱兩可的結(jié)論,也不敢替那幾十個工人做決定,只能訕訕道:“都是東陽縣本地混口飯吃的老鄉(xiāng),能有啥想法?陳總你要是有能力,讓這個廠子重新開起來,沒人愿意走,大家都巴不得你帶著我們吃香的喝辣的?!?p> 老油條不痛不癢,也沒什么營養(yǎng)的話,陳望中干脆沒有兜圈子:“這是一份名單,除了這二十五人之外,一個不留?!?p> 一出手就是狠狠一刀的新老板,讓杜有才本能的將那張看起來有點稚嫩帶著點和氣的臉,迅速和慈眉善目這一類美好的字眼撇清關(guān)系。咬人的狗不叫,狠人也都是不動聲色的,這新老板夠狠。
鄭永年那個不成器的草包當(dāng)時雖然對他們大呼小叫,呼來喝去,但也沒有一下子就開了幾十人。
慢悠悠的拿過那份名單,幸好上邊有杜有才三個字。迅速掃了一眼,眼神越來越沉重。一個在水泥廠廝混了十幾年的老油子,沒多大本事,在底層磨煉的看人待事的眼光,杜有才還是有點的。
廠子里誰有能力,誰喜歡偷奸?;?,哪些根本就是一到晚上就想著偷賣點機器賺點錢的貨色,杜有才心里門清。手中的這份名單上,這些人幾乎沒有,全都是那些因為各種原因,有著真才實學(xué),肯努力干活的好手。
一個外人沒有經(jīng)過調(diào)查,能有現(xiàn)在這樣清晰的判斷,杜有才覺得那不可能。他現(xiàn)在總算明白,這個年輕的新老板今天踏進破舊的水泥廠,那一臉?biāo)鸩磺值陌响铓庋媸莵碜院畏搅恕?p> 敢情人家來之前已經(jīng)摸得門清,加上一雙狠毒的眼睛,一堆破銅爛鐵里發(fā)現(xiàn)點還能用盆盆罐罐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再也不敢抱著糊弄一下的想法的杜有才,連臉上僅有的笑容也消失了:“一個不留?”
陳望中抬頭盯著杜有才,既不是嚴(yán)肅的狠厲,也不是無所事事的隨便一撇,不輕不重恰到好處:“有問題?”
“沒,我這就去辦?!?p> 從清泉水泥廠賣給鄭永年那天開始,國企的光環(huán)從那時候就消失了,旱澇保收,子承父業(yè)的金飯碗也不復(fù)存在。從新簽訂的勞務(wù)合同,在這年頭勞動法還不完善的情況下,那些早就想著能在這里混一筆錢,去別的地方的工人,沒那個勇氣,也沒什么底氣和私人老板,鬧個你死我活。
拿著最后一個月的工資,二三十人沒有半點留戀,一路說笑著離開了早就不愿意多看一眼的水泥廠。
當(dāng)陳望中出現(xiàn)在剩下的這二十五人面前的時候,他遇到的不是一群對他感激涕零的員工,很多人滿腹疑慮,甚至是埋怨,幾個月不開工,還能拿到最后一個月工資離開的好事,怎么沒有他們?
小聲的討論聲,陳望中聽在耳中,邁著步子,走過去站在所有人面前,不悲不喜,不怒不哀,純粹像是一個吃飽了撐的,在這里陪這些早已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工人,玩一場在所有人眼中已經(jīng)沒什么必要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