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誰對于神仙如此出言不遜?眾人循聲望山門里瞧,只見充斥著山門的云霧淡淡散去,現(xiàn)出了一片云海,海中踢云驅(qū)霧地走出一名身著黑色長袍,頭戴黑色絲質(zhì)進賢冠,面白如月,神采俊朗的青年鬼官來。鬼官將手一伸,那條仿若有生命的墨色綬帶便飄忽忽地飛到他的手里去。我抬頭細(xì)觀此鬼,只見:
白玉門里白玉仙,
青云托月美公子。
矯身如龍七尺三,
拂袖飛袍舞仙氣。
明眸一點星輝閃,
兩顆梨渦送迷離。
海棠面龐羊脂潤,
霜梅皓齒吐神機。
哼?來者之美,必為善鬼,若有幸結(jié)交,便是極好的。沒錯,哥們一眼就看出這位來者是位正派鬼物,十分值得相識一番。
于吉聞聲也抬首,受呵斥而不慍,望著來者只顧開懷大笑,上前拱手一鞠,打著呵呵道:“竟勞司馬侍郎前來相迎,小生慚愧,惶恐之至?!?p> 那青年鬼官聞言,忽地一下蹬腳騰空而起跳出山門,于半空中擲出墨色綬帶一頭,襲向于吉。
怎么搞的,我都有點不耐煩了,怎么這冥府里戾氣這般重,有事兒沒事兒見面就開打?不過這次我不準(zhǔn)備出手——這些鬼,一天到晚閑的,就知道嚇唬鬼,咋咋呼呼。果然,于吉呲著牙陪笑著,貌似有些忌憚這位司馬侍郎同志,足下輕踮腳尖,身形如風(fēng)吹楊柳般左閃右避,不斷躲開如青蛇吐信一般甩突而來的綬帶,小碎步往后騰挪避退。
簡直浪費時間。翠巖生看著這一步一鬧劇的冥府之行,少年躁心不由燎起。就在于吉從翠巖生身邊一蹦一躍地躲閃而過之時,他忽地快速踢出腳尖,“啪”的一聲,緊追而來的青年鬼官被飛舞起來的長袍寬袖遮著視野,待發(fā)覺足下有異之時已來不及躲閃,“噗嗒”一下被翠巖生的腳尖絆翻。青年鬼官五體趴地,狼狽不堪,摔得冠落笄斜。
這一絆,萬籟俱寂,向來莊嚴(yán)肅穆的泰山府山門外重回莊嚴(yán)肅穆,我暗地里給這位人毒話不多的少年郎叫好。
被于吉叫做司馬侍郎的青年鬼官從地上坐起身,正正頭冠,舉著綬帶望向于吉,憤懣道:“于尚書,又不是推你下火海,你躲什么,即來泰山,何不老老實實領(lǐng)下綬帶,隨我一同覲見府君?”
于吉見狀,搖搖頭,走到他跟前,握住司馬侍郎的手腕拉將起來,一邊為他拍塵剔土一邊道:“司馬侍郎此舉,不若催小生之殘命乎?”
這位司馬侍郎打量了下于吉,似有所悟,又看了看我們,一個個奇裝異服,面帶活人氣色,還帶著一只妖物,滿臉不解地問道:“于尚書此番叩門,不是來報道上崗,為府君分憂的么?”
“恐怕乃是來為府君添憂的?!庇诩贿呎f著一邊拉過司馬侍郎,向他引薦我們幾個,先是面向我道:“這位是小生的恩公——風(fēng)之?dāng)匮龓?,東楚謐風(fēng),”又面向白狐子道,“這位是小生的恩公兼故交,狐妖白狐子,”再請向翠巖生道,“這位后生,蜀中孔雀門門主,毒之?dāng)匮龓煷鋷r生是也,”司馬侍郎一一禮過,最后于吉為我們介紹這位黑袍鬼官道,“這位是小生故交,泰山府侍郎執(zhí)尚書令,司馬相如?!蔽覀儍扇艘谎蚕蛩笆只囟Y。
我不由得細(xì)細(xì)端詳起這位侍郎同志來,里心琢磨道:司馬相如?喲呵喲呵?萬萬沒想到,離他死了兩千年后,我還能見到活的……呃……死的……嗯?……會動的漢賦大家司馬相如先生,這番閱歷可就令我感動異常了。虧我嫌沒用沒帶手機,否則可不得速速合影一張,給原宇宙發(fā)個朋友圈:嘿,猜猜哥們身邊這個鬼是誰?地府偶遇卓文君她老公哦。
我忙不迭地帶上滿滿崇敬之情再深深地鞠行一禮道:“久仰司馬侍郎大名,先生之漢大賦,千古流傳,先生之后,再無人可與先生齊名也?!?p> 司馬侍郎見我行此大禮,忙也深鞠回禮一個,謙道:“淺陋粗文,愧不敢當(dāng),東楚先生委實過譽。”
司馬相如生前乃一代蜀中名士,婦孺皆知,絕非一個普通人名,翠巖生雖非攻讀經(jīng)典之人,沒品讀過司馬相如那些佶屈聱牙的大賦,但也知尊敬名人高士,便在活見鬼的錯愕之余,也乖乖收斂傲性,隨我一同向司馬侍郎深行一禮。
司馬相如的那些賦,說實話哥們也讀不是很順溜,無法體悟其珍異所在,此乃“不明覺厲”也:不是很明白,但覺很厲害。虧得漢武帝能讀懂而且還很喜歡,可見這個做皇帝的學(xué)習(xí)文化也很刻苦,文韜武略一點不耽誤。
而對白狐子來說,司馬相如確實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人名。草妖會鬼官,互禮互敬,權(quán)當(dāng)拜會過。
一番互相禮薦畢,于吉讓司馬侍郎收好那條墨色綬帶,謂道:“小生陽壽未盡,先不領(lǐng)府君之命了,請侍郎繼續(xù)代小生收著罷?!?p> 司馬侍郎把綬帶團了團,塞進懷里,納悶道:“嗯?便是此疑,連府君都不解呢,為何于尚書在陽壽該盡之時,卻又重新續(xù)上了呢?這與生死簿所載不符呀。”
“登殿路上道于汝知。”于吉說著,拉上司馬侍郎,招呼眾人一同步入山門。山門內(nèi)云山云海,遠(yuǎn)近山景鋪滿云氣,梯在云中蓋,峰自云中生,山谷山脊皆云霧漫漫,氣流滾滾。泰山此景,全無地府之幽,仿若天國之仙。云霧在我們四周騰起,淹沒了身后的山門,我回首望去,卻見門前的景色隱隱淡開,四尊白玉鬼神巍峨的背影也消失在縷縷輕煙中不復(fù)得見。踩在云山云海上,如踩在鋪滿茂盛青草的草地上一般綿軟又瓷實,腳感跟要離的筋斗云一樣,看來是同一種物質(zhì)。
我好奇地用鞋底蹭了蹭腳下的云氣,上層的云氣飄散開,底下還是云氣,無影無形地托著我。我蹲下來,用手抓了抓,什么也沒抓到,又旋轉(zhuǎn)手掌,將云氣繞起來一些,聞了聞,透著股濕潤泥土的腥味,嗆我一鼻。我學(xué)著某孫姓外星人的樣子,扯了扯,試試可否扯出朵云出來,也拿來當(dāng)作坐騎,卻一扯就散。
云山云海的遠(yuǎn)處,座座高峰疊翠,層層樓宇巍峨,俱被云霧托著,如海市蜃樓,縹縹緲緲、隱隱約約?!昂簟钡囊魂囷L(fēng)起,只見司馬侍郎從腰間取出一鈕小印章,口中默念一番,印章發(fā)出淡綠色的光芒,四周的云氣立刻涌動而起,載著眾人扶搖直上,往泰山山頂飛去。途中,于吉將翠巖生給白狐子下毒,裹挾它下冥府找府君換命,自己如何趕去相救,臨了又答應(yīng)下這瞎胡鬧之事的來龍去脈一一與司馬侍郎道來。司馬侍郎聽了只想把我們從云上丟下去——于尚書,你這波操作太不嚴(yán)肅了。奈何于吉是自己的上級,上級腦袋秀逗,舉止離奇,下級也只好乖乖跟著。屆時府君若是怪罪下來,他也無甚干系,再則,府君本就盼于吉入府任職久矣,此趟覲見契機如何,亦未為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