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據(jù)供搜得神仙,命人將之請至主帥大樓船。待入船艙,孫策面目肅斂,早已置下軍法堂,欲審處神仙。孫策于堂上冷目端視,只見這位人稱神仙之徒,氣定神閑地跪坐在堂中,貌不驚人,體不異常,難以想象他會如傳說中那么神,能下令河神改逆水流,上驅(qū)龍王任調(diào)風(fēng)向,遂顏色威嚴地問道:“堂下何人,敢在我軍中怪力亂神,動搖軍心?”
神仙微微一笑,說道:“小生,瑯琊于吉,本以草履游歷天下,不料巧遇孫將軍舉兵,征抓壯丁,小生路過,蒙幸乃入營耳。”
孫策怒道:“入我軍營便罷,何以作妖?”
“枯水拉舟,小生力不自勝,只好略施小術(shù),樂己樂人罷了。”于吉回答道。
孫策又質(zhì)問道:“爾既有神術(shù),為何行船緩慢,拖延日程,豈不知襲取許都宜急不宜緩。爾貽誤軍機,當斬也?!?p> 于吉捏著一撇小胡子,瞇瞇的眼睛里露出一點星光,淡然道:“孫將軍,果欲襲許都乎?”
孫策聞言,頓時心頭一凜,而面色如故,惟心內(nèi)砰然,額頭微微沁汗,比聽聞鬼神亂營的流言更感到驚詫。其實,趁著曹操兵陷官渡,舉兵揚言襲許都、迎天子,乃孫策的假道伐虢之計,其意在圖謀廣陵。此事僅張纮等近身謀士知曉,軍秘不出幃,區(qū)區(qū)一名兵卒,竟發(fā)出此問,孫策深恐軍機已外漏,故乍聞吉言,手涼心梗。
稍回神后,孫策示意屏退左右,只留幾名近衛(wèi)與謀士在側(cè),故意問于吉道:“予如何不襲許都?”
于吉若無其事地回道:“許都遠在江北腹地,而今將軍初定江東,根基未穩(wěn),近鄰不服,舍近求遠,古今兵者,未有聞也。”
孫策聽聞,覺得此人非一般神棍,便收斂威容,饒有興趣地以待士之語氣問于吉道:“則……依先生所見……予將攻取何處焉?”
于吉拱手謙道:“非小生之獨見,但凡明士,皆知將軍所圖,況廣陵陳元龍乎?”
“陳元龍……哈哈哈哈哈?!睂O策聞言大笑道,“如此說來,這元龍果非等閑,我方興兵,便使爾輩前來擾亂軍心,使我軍不成軍,陣不成陣,將威殆失,不戰(zhàn)自敗?!?p> 于吉擺擺手道:“小生本是野鶴,來去如風(fēng),不事世俗。而今亂世,兵家爭地,在小生眼里,不過棋盤縱橫。叨擾將軍數(shù)日,擾動軍心,實非小生本意,請將軍容小生即刻離去罷?!?p> 孫策道:“離去?先生深居我軍中,軍情盡握,豈可放任自由,遑論是否元龍之間,不得擅去。不若,先生就此出仕,佐我孫氏一族,予定不薄待?!?p> 于吉正坐不語。
孫策注視著于吉,粗聲說道:“先生可知,拒絕盛情,意味何如?”
于吉微笑不語。
孫策起身,走到于吉身旁,低聲問道:“予不配先生輔佐么?”
于吉用手掏掏耳朵,苦笑一聲道:“實在抱歉哪,若孫將軍早出世三五十年,小生憑太平之道,或可一盡助力,而今,此命已由天地,不由將軍與小生也?!?p> “好!予便讓先生命由天地,端看天地收與不收?!睂O策說完,走出船艙,示意近衛(wèi)好生看押于吉,容后處置。
早上大神仙被關(guān)押,中午這消息就不脛而走,傳遍了軍營。眾將士如何堪受,且不言民夫雜卒,但凡有點軍職,能在臺面上露個臉的,也都聚攏來商討求情之策。眾人灶也不起了,飯也不思了,齊刷刷催著頂頭的去請命,頂頭的自己也都坐立不安,誠惶誠恐地跑來將主帥大樓船的四周圍得水泄不通,紛紛跪拜求告。
孫策站在船沿目睹此景,氣得一拳將一垛女墻砸出了個窟窿,轉(zhuǎn)身回帳。孫策來到案前看著自己的帥印,憤恨道:“我小霸王南征北戰(zhàn),籠絡(luò)才俊無數(shù),如今在軍中的威名還不如一介江湖道士嗎?”
“來人,押于吉去船首示眾。本將軍倒要考驗考驗他的道術(shù)是否真那么神。如若不神,就以擾亂軍心之罪立斬。”孫策向近衛(wèi)下令道。
近衛(wèi)們將于吉送至船首,船上灘上滿營官兵見于吉而跪拜者甚眾,孫策見此景,心中愈加認定于吉非殺不可,而且要戳穿他的把戲再殺,否則軍令將廢,戰(zhàn)事必敗。孫策傳令道:“時值天旱河干,舟船難行,勞我軍力。今有神仙于吉入我軍中,助我軍威,本帥特求神仙為我軍祈求甘露,使河水稍漲,方便行船,呼東南來風(fēng),力揚眾帆。若成功,必大賞,若失敗,作妖亂軍之罪從重懲處?!?p> 眾官兵聽聞此令,抬眼觀天,只見晴空萬里,深闊高遠,哪里尋得一絲云彩,此非陷大神仙于必死乎?而有些只聞其事,未見其實的人,反倒興致盎然,翹首顧盼,圖個新鮮。在眾人神色各異的目光中,于吉瞇著眼,面帶微笑,走上船首,張開雙臂,一動不動。
于吉心里思忖,前日吾夜觀星象,流星射命,正中主星,怕是死劫難逃,如無意外,便是今日。可是昨夜卻忽有黑殺星過道,不僅未曾吞掉我的主星,竟還將它撞回原位,不知是何命理。
哎,天命難參,小生還是先盡人事吧。低頭沉思了須臾,于吉伸手從符紙袋里抽出一張青藍色道符,口中喃喃念咒,腳下隨即轉(zhuǎn)起一鼓鼓小旋風(fēng)?!芭尽钡囊宦?,道符被打上半空,四周大風(fēng)旋起,石沙飛走,迷人眼睛。緊接著于吉又從袋子里抽出五張白色道符,依次打上半空,白色道符圍著青色道符飛速旋轉(zhuǎn),整個目力可及的天空籠罩在一個大旋風(fēng)中,隨著旋風(fēng)的上升和風(fēng)力的加劇,天邊開始出現(xiàn)絲絲縷縷的白云,進而轉(zhuǎn)濃,然后變得漆黑厚重。天邊的烏云漸漸被風(fēng)力撕扯著,如棉花糖如奶昔如芝麻糊攪拌起來,以于吉為中心快速旋轉(zhuǎn)。
跪拜著的、站立著的民夫、走卒、軍官,見到此情此景,無不目瞪口呆,就連孫策也被震懾得目不轉(zhuǎn)睛。
“風(fēng)雷云電,四方水汽,聽我符令,到此一會,嘚嘶嘚嘶,諭——”于吉口念道咒,雙手劍指斜刺青穹。“噼咔!”一道閃電如游龍躍海,利箭穿林般在云層中閃爍延綿,仿佛是在頭頂炸裂?!暗蔚未鸫稹?,“唰唰啦啦”,“淑淑沙沙”,傾盆豪雨驟然而至。
“大神仙!大神仙!大神仙!”不知是誰先呼喊的,排山倒海的膜拜聲一下子和著雨聲在全營里響起,就連本來以為于吉不過是招搖撞騙的江湖術(shù)士的人也都滿懷敬畏地跟著跪下來,佩服得五體投地。
心痛……心里真的很痛,每一滴雨水,都如尖刀一樣,扎在孫策的心上:好好的一場出征,整這么個幺蛾子,任誰誰也悲苦問天:“蒼天哪……你這是干啥玩意兒呢?”卜筮、觀星、求神,此皆兵家所忌,一旦動搖軍心,易發(fā)難收。行軍打仗,要做到軍令如天,才能一聲令下,全軍遇山開山,逢河斷河,神擋殺神,仙阻擒仙。而現(xiàn)今全營上下,還有誰聽令于我孫伯符?
于吉豎子,吾必殺之。
孫策二話不說,奪過近衛(wèi)腰間的弓,搭箭拉滿,測風(fēng)定準,“錚”的一聲悶響,一支奪命箭毫不猶豫地穿破層層雨簾向于吉射去。
蒼天喲,小生……就到今天為止了嗎?于吉想著,微微睜大眼睛,望著自己術(shù)法的杰作,背部肌肉緊緊繃起,準備承受來箭……
死期哉?……主星在,命安喪?箭已半途,黑殺星喲,汝真可救小生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