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他叫顧塵

　　沒有人生來就是壞人，人之初，性本善，雖然這世界上壞人很多，但是誰又記得，他們的眼神也純凈過？

　　純凈，就像剛下的雪，一簇簇的撲向大地，墜出一朵朵晶瑩剔透的雪花。

　　可是，便是這樣砸了，也許落得很輕，也許不會痛，但卻不可避免的，被滲透進了這大地上的臟污。

　　每一雙漂亮純潔的眼睛，就是這樣被染黑的，這種黑，并不是浮現(xiàn)在表面上的，它還會被另一層雪花包裹，這樣一層層地覆蓋，終歸是誰占了上風(fēng)，誰主宰了這一生？

　　顧塵在那時候，是不知道疼為何物的，也不像現(xiàn)在這樣，至少，他很尊敬，很愛他哥哥。

　　元家在那時候，還沒這么強大。再加上他從小就是個病秧子，所以雖然他爸爸元幾很愛他，還是沒讓他出去見什么世面。

　　當(dāng)時，元家在商業(yè)上屢屢受挫，腹背受敵，正是外強中干的時候，為了讓他不受到威脅，不被有心人利用，他就被鎖在屋子里，幾乎不被外界人知曉。

　　即使是這樣，顧塵也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因為他哥哥在他呆的病房里開了一個小天窗，每天的日升月潛，他都能看到。

　　每天的第一縷陽光就是從這道小天窗里照進來的，顧塵閉著眼，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跳動，這是生命的律動嗎？那光，滲暖了他整個童年，以至于他后來回想起來的時候，竟再也找不到比這個更溫暖的東西了。

　　他的睫毛真是長，能夠在他睜著眼看星星的時候，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像在晃動的水波，美輪美奐。

　　他的眼里有星星。

　　顧塵這時候就會想，他的哥哥真厲害啊，可以給他帶來那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可以陪著他，說說話。

　　因為命運太不眷顧這個男孩了，讓他吃不了那些好吃的，玩不了那些好玩的，讓他的生命，像紙那般脆弱。

　　聽媽媽講過一個故事，聽過一句話。

　　上帝為你關(guān)上一道門，就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顧塵覺得，元梟就是他的窗。

　　只因為那時，他的父母親太忙，所以這就導(dǎo)致了，每天元梟陪他聊天時所帶來的快樂，是他的唯一。

　　“今天有個女孩捏我臉了，好痛痛哦?！?p>　　“今天那個女孩子又欺負我了，我一定會欺負回去的！”

　　“今天她給我糖了！嘿嘿嘿……給你吃，我喂你?！?p>　　“今天……”

　　……

　　顧塵看得出來，哥哥喜歡那個他口中的女孩，元梟說那個女孩的時候，臉上是帶著笑的。

　　顯然他自己還沒意識到。

　　元梟雖然比顧塵大，但是也差不了多少，顧塵的心性，甚至可以說比元梟還要復(fù)雜。

　　每天沒事做，就看那些書，哲理人生什么的睡覺都在想這個，但是懂得多，也不代表他思想有多復(fù)雜。

　　讓思想復(fù)雜的不一定是知識，知識造成的也不是污濁一個人。

　　在這些人生大道理哲理書中，在他那個奶萌奶萌的哥哥的講述中，在他透過天窗看到的世界中，他所了解到的世界，是一個純潔，質(zhì)樸，有著純潔的親情，友情，愛情；有著“百善孝為先”的祖訓(xùn)；有著“人人獻出一點愛”的社會；有著“浪子回頭金不換”的佳話。

　　很明顯他理解不了他為什么會被關(guān)在這個，會吃著苦澀的藥，會只有那一方窄窄的天空，會享受著只有他一個人的安靜。

　　他明明就不用做到淡然如菊，明明就不用隱世于深山之中，他應(yīng)該和他哥哥那樣，能夠上幼兒園，能夠有一個天天欺負自己的女孩……

　　但是他不怨，真的不怨。

　　至少他知道。哥哥，爸爸，媽媽，都是愛自己的，他可以從媽媽給的故事書中知道很多的事情，很多的道理，他可以在喝過苦藥后吃到哥哥為他準備的甜絲絲的糖，他可以有哥哥，可以有爸爸媽媽隔天就來看他。

　　他的身體虛弱到什么地步了呢？

　　只能動動手指翻翻書頁，只能靜靜地看著元梟給他說一些開心的事，不能開口說話，一開口，就咳血。

　　他記得他有一次費了很大力氣，在爸爸媽媽哥哥都在的時候，很輕很輕，卻相當(dāng)認真地說了一句，“我愛你們?！?p>　　聲音嘶啞暗沉，這一句幾乎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他躺在床上，臉色如這白色的床單一樣，只有那撲閃撲閃的眸子告訴著眼前的人，他還活著，他還有生機。

　　元幾這個在家庭壓力社會壓力公司壓力下都沒有皺過眉的人，此刻卻瞬間濕了眼眶。

　　他的媽媽，顧嘉，當(dāng)時就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元梟走到他面前，捧住他腦袋，把頭抵在顧塵冰涼的額頭上，用小奶音很輕柔地說道，“我也愛你，弟弟?！?p>　　“沉兒你放心，爸爸一定能夠治好你，以后，以后爸爸一定會帶著你和哥哥一起出去玩，一定……不會放棄你的?！?p>　　真的不會放棄嗎？

　　當(dāng)時，顧塵真的信了。

　　他看著元梟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閃爍著他不知為何物的光芒。

　　他懂得很多，也不懂得很多。

　　比如，當(dāng)他父母真的放棄他了的時候，他竟找不出一句話來罵他們，竟是連哭，都哭不出來。

　　即使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他也只能憋出這么一句話來。

　　“什么哥哥，什么親情，什么社會，什么諾言，都他娘的是狗屁！”

　　哥哥和爸爸媽媽，有兩個星期沒來看他了……

　　顧塵抬頭看著窗外，滿天繁星，很美，很亮，卻離他很遙遠。

　　鬼使神差的，顧塵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這一方天地，這一方……他在這個角度，以這樣的動作，看了好幾年的天地。

　　很遼闊，也很狹窄。

　　很美，也非常遙遠。

　　好像都是一樣的，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樣的。

　　有星星在閃爍，越來越急，越來越暗，再睜眼看，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這時候，當(dāng)他竭盡全力伸出手，當(dāng)他以為就要碰到這些星星的時候，他突然就聽到門外傳來了，除了爸爸媽媽哥哥以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