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毅為他準備的是東院的一進,有獨立的院中,不大卻難得的安靜,離童舒文的住處僅一墻之隔,有一個小婢可以使喚。
按規(guī)定他可自由出入府邸,只需刺史辦公期間在左右出謀劃策,但像如今的緊急情況,則需要長期住在府內。
劉毅整個下午都不在府中,想必是去安撫百姓了,他也樂于一個人躺著想事情。等家里人送來日常使用的物品以后,他會常住于此。
畢竟刺史的幕僚,只是他計劃的第一步而已,他需要與劉毅保持親密來獲取更多的信任。
連師莫苦笑,若把他的身世散播開來,只怕南方會亂作一團。
因為他本姓司馬,當今皇帝司馬德宗的那個“司馬”。論輩分他應當叫皇帝一聲皇兄。
他的父親是上一位皇帝司馬曜的親兄弟,因為為人寬厚,且支持謝安等人的改革,被另一個兄弟司馬道子視為眼中釘。
司馬道子彼時在朝中勢力龐大,在害死司馬曜后,就捧了司馬德宗這個愚鈍的傻子做其傀儡,于是司馬德宗登位初期,朝廷政策主要由會稽王司馬道子及其子司馬元顯主持。
父親疑心親兄的死,曾經暗中調查,卻也遭到毒殺,王府遭人縱火死傷無數(shù)。多虧父親的妾室王瑜早有防備,一早就以一死囚之子作為替身養(yǎng)在府中多年,而把本名為司馬太平的連師莫換到府外,才留下了唯一的血脈。
那日與連師莫夜談的三人中,王瑜現(xiàn)在改姓蘇,背地里經營江州登云樓;威嚴無比的老人現(xiàn)名叫紀元綱,是原王府護衛(wèi)長,如今是蜀地最有名的酒商,與長江南北均有往來;那個公子哥模樣的,是老王爺收養(yǎng)的義子,現(xiàn)在名叫師長生,表面上他是一支戲班子的老板,實則近十年來他已經暗中訓練出一批一流的刺客;沒來的那位高夫子高湛,曾是王府的教師,如今是北府兵大將王鎮(zhèn)惡的主簿。
而顧成本是老王爺?shù)馁N身太監(jiān),其貌不揚的他是王府中第一高手,如今保護并且教導連師莫武功。
這些年大家散布四方,目的只有一個,并非是為了老王爺復仇,而是為了老王爺臨死前的囑托。
近些年司馬家積弱,大權旁落在幾位大臣手中,劉毅代表的勢力就是其一。
這些年他們做了這么多的準備,就是要幫助連師莫在亂世中崛起,等他有了絕對的聲望和勢力后,再拿出老王爺?shù)氖謺?,以司馬家人的身份取代無能的表兄弟,成為天下之主。
十多年前當時還只是北府兵參將的劉裕,就是憑借平定天師道的叛亂的功績,得到了眾多將領和朝臣的支持,其后他作為盟主討伐作亂的桓玄,做上北府兵的大統(tǒng)領,至今他的權勢尤在劉毅之上。
如今天賜良機天師道再起,劉裕還在北方抽不出手,他必須在這次戰(zhàn)役中有所作為,待將來兩劉相爭,便是他完成父親以及幾位師傅期待的時刻。
想到這些連師莫似有些疲倦,他緩緩閉上眼。
“早些睡吧,明日,就該是戰(zhàn)前分配兵力的誓師大會了”。
風有如兇狼般,撕咬著布幔,風吼中似乎夾雜著馬受驚的嘶叫聲。
“拓拔兄,請”。
大帳中,端坐著個方臉大耳的漢子,眼睛不大,不經意一看就似個滑稽的鄉(xiāng)下人。
他舉起身前的小碗對著虛空道“軍中嚴禁飲酒,這是我親自定的規(guī)矩,劉裕今日以茶代酒敬拓拔兄一杯,以慰你我無緣在戰(zhàn)場相見的遺憾”,語氣似是老友故去般惋惜。
語畢,清茶撒于身旁。
原來他就是食邑萬戶,身兼數(shù)個朝廷要職,掌朝政大權的北府兵大統(tǒng)領劉裕。
沉思間,帳外有人求見。
“進來吧”。
隨著劉裕指令,一聲黑衣的青年男子在劉裕的目光緩緩走入。來人眉清目秀一點不似尋常胡人的粗獷,可惜狹長的眼角,及眼眶旁那顆米粒大小的黑痣,卻顯露他絕非君子的一面。
“勃勃兄,請坐”劉裕一指桌對面道。來人原來是北方夏國之主,勢力位于長安以北的赫連勃勃。
盧循等人作亂前,南方暫時平靜,皆歸屬于晉室。而北方則亂成一鍋粥,勢力較大的有盤踞長安洛陽,姚興的秦國;其北方就是赫連勃勃的夏國以及拓拔氏的魏國;長安以西就是氐族呂光的涼國;劉裕本次征討的燕國就盤踞在青州兗州一帶,以廣固為國都,和秦之間被晉的國土分割在兩邊。
赫連勃勃撇了一眼劉裕左手邊的厚背刀,猶豫片刻,終于還是做到劉裕對面,以生硬的漢語與劉裕交流“三千匹優(yōu)良的戰(zhàn)馬已交付貴軍,勃勃替大夏子民謝過大統(tǒng)領的糧食”。
“堂堂大夏之主,不知為何有興趣做押馬的馬夫。”
“這批糧食關乎我大夏命脈,不容有失,所以。。。。”。
劉裕突然抬眼直視赫連勃勃的雙眼,自問殺人如麻的赫連勃勃,忽然從心中升起一陣寒意。
“勃勃兄不必裝糊涂了,若我無絕對的把握,怎會容你那兩萬人馬進入我部百里之內”?
望著赫連勃勃震驚的神色,劉裕走到赫連勃勃身旁,摟著他的肩膀接著說到“你放心,你我暫時還不是敵人”。
“我知道這兩萬人并非沖著我來的,但你錯估了姚興的勇氣。他雖宣稱十萬兵馬援助燕國,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過是虛張聲勢,而且他絕不敢輕易讓姚紹冒險帶兵出洛陽。這一趟你只怕白來了”。
“大統(tǒng)領找我,該不是純想取笑我一番吧”赫連勃勃已聽出劉裕還有后話。
“姚紹雖不足為慮,卻也像卡在我喉嚨中的骨刺,勃勃若愿幫我個忙,待我攻下燕國,我再多給你兩成的糧食”,說罷,他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座城“如何”。
“大統(tǒng)領說笑了,以我夏國區(qū)區(qū)幾人,怎么敢和秦國為敵,若姚興一怒之下攻我國都,我豈不是連本錢都沒有了”。
“勃勃兄你太謙虛了”劉裕取出一本手賬放于赫連勃勃面前,“這三年來你雖沒取秦一寸土地,卻一共勝秦一十三仗,殺秦將七人,對嗎?姚興若不是懼你神出鬼沒的游擊軍早就該出兵了”。
“秦燕唇齒相依,如燕國亡了,姚興的秦國也等若斷了一臂。更何況你若得手,便是秦國轉衰的開始”說罷,劉裕又放了張密密麻麻的紙條在赫連勃勃面前。
“勃勃兄若是為難倒也無妨,我這也另準備有禮物可交于姚興,畢竟我與他可不是仇敵。和則兩利,勃勃兄你看呢”。
赫連勃勃望著紙條兩眼直轉,半晌咬牙道“四成”。
劉裕啞然笑到“扔要講條件嗎,那勃勃兄不如卸甲歸田,經商當掌柜的吧”。
赫連勃勃心跳加速,咬牙道“好,就依大統(tǒng)領的意思”。
赫連勃勃不知如何走出了軍賬,回過神已是渾身大汗。劉裕雖沒動作,可從他踏進軍賬就已被劉裕的氣勢鎖定,就如陷入噩夢般的漩渦一般。
冷風吹過,赫連勃勃不禁打了個寒顫,若剛才他說個“不”字,自己連同隱藏林中的兩萬子弟兵不知有是否命回家鄉(xiāng)。赫連勃勃張開掌心,看著已濕透卻絲毫沒有褪色的字條,似乎已看到死地姚興驚恐的眼神。
“劉裕,今天你讓我得了個大便宜,有朝一日我定要你大開眼界”。赫連勃勃跨上寶馬重鞭發(fā)泄似的抽在馬股,馬兒吃痛一記煙塵直沖出晉軍大營。
帳邊一直冷冷看著赫連勃勃離開的親兵此刻回到帳中向劉裕回報。
“秦路,他是否相當不快”。不等親兵說話,劉裕先問道。
“是,我實在不明白,為何大統(tǒng)領要與名聲如此惡劣的人合作,這對大人不利”。
“看來紅瑤還未來得及教你權術,不過這樣很好,我喜歡你這樣的人”。
“來,坐”劉裕指著自己身邊的位子道“今年我已四十七歲了,不會再像年輕的時候那樣只懂得用蠻力了”。
秦路想起半個月前劉裕親率士卒殺上城樓的場景,一臉不信??粗芈返谋砬?,劉裕哈哈大笑。
笑了幾聲,劉裕突然變得嚴肅“我們的后院著火了,如今燕、秦成掎角之勢,我們需要馬上同時和姚興與慕容燕開戰(zhàn),我雖然有把握能勝,但戰(zhàn)爭終不是兒戲,這一仗下來不知要花費多少的生命和時間;而退,之前的付出就全都白費了。我接到消息,姚興已經秘密離開長安,如果我猜的不錯,他必是乘著這里的戰(zhàn)事吸引著各勢力的注意力時,暗中繞過山脈奇襲赫連勃勃的大本營,如果赫連勃勃完了,姚興將成為北方最大的勢力,這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所以我給赫連勃勃消息,希望他不會另我失望”。
“將軍不是已經飛鴿傳書,寫信提點劉毅將軍了嗎”。
“我后悔了”!
看秦路不解的表情,劉裕解釋道“你該知道,劉毅對我有多么不服氣。以他的才能,本該看到賊兵的弱點,可我寫信勸他,他或會反而會覺得我在害他。何無忌戰(zhàn)事吃緊,恐怕兇多吉少,劉毅再敗,朝廷將再無屏障”。
“我們必須盡早結束北方的事,小路,有些事你需提早替我準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