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甄世紅真有病
轉眼之間幾天過去,會議結束。這時大家可以自由行動,回家走了。浩仁說過要來看望甄世紅。他說到做到,由張永東、尤繼紅、孫泉源陪同、領路正往甄世紅家趕來。這時候君子妹跟公社其他代表先他們一步回鄉(xiāng)走了。
來到甄世紅家大院。甄世紅還在窗前看書學習。隔窗喊叫,這次聽見了??匆姾迫实絹恚芗?,開門讓坐,給孫泉源使個眼色,讓去醫(yī)院把爸媽叫回來。孫泉源接過車鑰匙,開了甄世紅的自行車,騎上飛也似走了。
不一會兒,甄世紅的父親沒回來,甄世紅的母親回來了:說了好多客氣話。聽浩仁那意思是:好不容易來到市里,趁這機會上門來看看世紅;村里群眾都縈記,他作為隊下貧下中農代表,表示慰問,讓世紅好好養(yǎng)病。浩仁說得明白:此來不是公家安排,只是個人行為。世紅母親也就沒再說讓世紅父親回來。但她說得很清楚,讓浩仁在市里住幾天,四下游玩游玩。浩仁說公事繁忙,只有這一天時間,下午要趕上最后一班長途車回公社。明天還要組織各大隊團支書開會,布置落實市青代會精神。簡單說過自己的工作安排和當天打算之后,知道世紅母親工作忙,亦說這邊不用照應,他跟世紅說會兒話,了解些情況,不敢多待,也就走了。
世紅母親說,無論如何也得吃過午飯以后再走。并且說明:就在剛才,她回來時已托孫泉源去隔壁工農飯店訂下一桌酒菜,招待大家聚餐,在一塊兒坐一坐,這也是世紅爸和她家人的一片心意。世紅媽把這情況說過之后,因單位忙,還要去上班,只等下班回來陪大家吃飯;招待浩仁書記這事兒,就只好暫托孫泉源、張永東和尤繼紅幫忙照看。盛情難卻。浩仁只好保證在這兒吃飯,不辜負甄世紅一家的好意款待。
說定浩仁不走,午間到工農飯店赴宴,世紅媽這才跟浩仁握手告別先去上班:“對不住,對不住。單位太忙,午間回來陪你坐桌吃飯?!?p> 甄母走后,只剩他們這樣年紀的青年圍著浩仁,說話忌諱少一些,也不用看臉說話,說話自然要隨便些。因是作為鄉(xiāng)親來看望甄世紅,浩仁沒有官腔,言語行為也是那么溫暖親近。他問甄世紅:“你在家待著,你想沒想過,將來招工、招干、招兵、推薦上學,那是對你很不利的。你想沒想過啥時候回鄉(xiāng)去呢?”
甄世紅是老實人,沒有那么多彎彎繞,見浩仁這么問,她也是實話實說:“在城里閑待著,有人說我心理出問題了,說我有了精神病。我清楚沒有這可能。都說我有病,那就算是在城里待著養(yǎng)病吧。這是其一。其二:其實,我沒病,我心里也沒陰影,我心理上也沒疾病,相應的是我眼睛比一般人的眼睛明亮,我看透了世事經緯,我看透了人生道路通往輝煌的捷徑,說白了,是我看透現(xiàn)在這事情該咋辦,我按我的意思去辦了。我應該及早辦回城,進學校深造。
“辦回城,在我父親手中很簡單,父親能辦,他就是不給我辦。我沒辦法,那就不回鄉(xiāng),待在家里吧。在城里比待在鄉(xiāng)下舒服,為啥還要到鄉(xiāng)下去呢?這是自己為自己好,不是自己難為自己。這就應該待在城里。其三,農村是戰(zhàn)天斗地的戰(zhàn)場。我打心里說,我壓根兒就沒有戰(zhàn)天斗地那氣魄。天,是不可以戰(zhàn)的;地,是不可以斗的。我從來就沒有想過戰(zhàn)天,也從來就沒有想過斗地,我有這種想法,我還待在戰(zhàn)天斗地的戰(zhàn)場上干什么?我再呆在那個地方,豈不是自己要跟自己過不去?豈不是自己作踐了自己?那我就待在城里不到鄉(xiāng)下去,看不到那激烈的場面,心里還能清凈些。我得干我想干的事情。我覺得,人活著,就該干些自己想干的事情,不要讓輿論綁架自己。跳出三界外,自然成圣人(這話是她編的)。我想干我想干的事情,我不想干我不想干的事情。我要干些平常人干不了的事情。我還想干常人不愿干的事情。戰(zhàn)天斗地很難嗎?鄉(xiāng)里那些平整土地,挖溝開渠,種莊稼,掏糞這些事情,你能干,我能干,大家都能干,只要有胳膊有腿,身體好,都能干。能干又能怎么了?即便隊下的活你一個人都把它干完了,又能怎么著?這就戰(zhàn)天了?這就斗地了?天還是那樣的天,地還是那么樣的地,只不過是一些腦子有問題的人,有力無處使,出了些框外力而已。這些事情,是不能做的。若干年以后,人們會說這是閑出力,是犯了罪,破壞了地球規(guī)律。我不愿做有罪之人。我要做為人民服務,做一個對人民有用的人。”
這話顯然不是一個正常思維的人能夠說出來的。浩仁畢竟是小三十歲的人了,又當了那么多年大隊干部,做群眾工作還是有一套的。聽得甄世紅這么說,知道跟腦子有問題的人是沒法頂真說事情的。也就問道:“想干自己想干的事情,這是大家都向往的。我也想過要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可這種機會少之又少,也就不得不隨著大流往前走。只是在這隨大流往前走,自己還要保證自己身體姿態(tài)平穩(wěn)不歪倒,不然就會被激流給嗆暈了。你想干的事情是什么?你能保證自己身體姿態(tài)平穩(wěn)不歪倒嗎?”
甄世紅回答:“不歪倒就是有追求。無追求,是一種高尚的精神向往。人做不到。神能做到。神能做到,是因為他成神了,他不用再追求了。有追求,這也是一種高尚的精神向往。人人都能做到。人人都有追求,可想得到自己追求的東西那就難上加難了。因為得不到,才會有追求。若能得到,還追求什么?或許你們會覺得我這樣說話擰、傻、不像話??晌艺f出來的話,為啥沒人能給一個正確的回答?你知道嗎,你提出的疑問,沒人能給出一個正確的回答,這不是讓人很著急的事情嗎?”
浩仁問:“你提出的啥事情,沒人給你個回答,讓你很著急?”
甄世紅說:“我提出來:‘殺癌細胞,是殺‘守城戰(zhàn)士’。炮口應該對著城下?!野诌€是所謂的專家,他也不懂,跟我抬杠說,世界級的專家都沒有我這個說法。我說在難題沒被攻破之前,世界級專家,他在這方面也不能稱其為專家,是專家就應該是在他手里能把這事兒給整治住了。自己身患癌癥,還給癌癥病人看病,而且還號稱防癌治癌專家,這豈不是笑話?自己號稱是共產主義戰(zhàn)士,走的卻是資本主義道路,這是真正的共產主義者嗎?人自以為自己最能,其實能不能,連‘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個問題都顯得無能,連這個問題都解決不了,人還能不是糊涂人嗎?糊涂是人的本性。聰明不是人的本能。聰明也不過是在糊涂的基礎上耍了點小聰明,充其量還是糊涂中的所謂聰明。無論多么精明的人,他只是糊涂人群中,多了自己那么一點點的精明。其實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無非是聰明人也看不出這些就是了。啥是聰明人?能在不聲不響中把事情擺平,這就是聰明。能讓人看著自己不行,卻能把事情擺平,這就是聰明。天天咋呼著自己多么能,多么聰明的人,說白了,單從這上面看,這人就肯定是標準的糊涂蟲。只是在蕓蕓眾生中顯擺出了自己的一點小聰明?!?p> 這幾個人一聽,甄世紅說的是啥呀,這腦子若是沒毛病,豈能一會兒說癌癥,一會兒又說到聰明,說了半天又說是人都糊涂,人都糊涂不聰明。她到底要說啥,誰都沒聽清。浩仁心里也琢磨:看來這甄世紅也真是有了病。
浩仁畢竟是好人。他為他接收的知青考慮,他從心里心疼甄世紅,他想見到甄世紅的父母時,跟兩老說:“把閨女戶口轉回城里吧。這閨女真有病?!?p> 轉眼到了中午,甄父甄母都回來了。工農飯店就在門口附近,那時也沒有什么雅間,弄個獨立房間已是很大氣:正中大圓桌。。涼菜轉圈擺著。中間擺瓶酒,座位前擺放著碟碗盤筷子勺。孫泉源早已來回跑過幾趟。大廚跟他說:“這是甄大夫待客,我們都不敢怠慢。你就看著吧,哪里不得勁兒,你只管說。食材量大這是沒啥說,你們準備著拿飯盒往家?guī)О?。桌上的東西你們吃不完,錢還讓你們掏得少。甄大夫是誰?熟人,誰能離開他?他人緣好,醫(yī)術高,到醫(yī)院找著他,他就交待人把事情給辦了。到咱飯店吃飯,讓他比在自家做著還劃算,咱手還有這點權。咱說到做到,那也不是掏咱自己腰包,只不過是咱的勺子抖一抖,抖掉的食材都到這桌上來了?!?p> 孫泉源聽著嘿嘿笑,心里嘀咕著:“這話不耐聽,說的卻是實情。凡是多吃多占的,哪能有一樣是自己的?呵呵呵呵,世上這事兒,誰能說得清呢。”
孫泉源年歲雖年輕,辦事卻老道,早已成為小油條,連忙掏出一盒煙,塞到大廚口袋里。明擺著是說:你好我好,大家好,都吃公家的,都吃別人的,那還能有啥不好?
開桌了。關上門,小聲說話,不讓外人聽見,自家人吃飯,關上門說話親切,不關別人啥事兒嘛。浩仁畢竟是好人,席間兩杯酒下肚,眼里含著淚對甄父說:“我早聽說你家閨女有病了。今天來看,這病得還不輕。你得想辦法,把閨女轉回城里來,早早做安排。有啥困難,我可以在公社層面給你出把力?!?p> 甄父雖然是專家,但他畢竟還是衛(wèi)生局的副局長,主抓衛(wèi)生醫(yī)療這方面,不說他是醫(yī)中高手,手里還握有大權,想辦些走捷徑的事情還方便。聽得浩仁含淚這么勸說,他也實話實說:“浩仁書記,你說這是實話。原本我也這么想。只是有人給我出主意:既然已經下鄉(xiāng)了,何不在鄉(xiāng)里多待一年,入黨之后,當個工農兵學員再回來?這話有道理,到時還得用著你們這些基層干部幫忙呢。你今天這么說,我也就跟你交個實底:招生沒開始,姑娘還沒入黨呢,這些問題要解決,還需要你們這些基層干部幫忙打點呢。這忙幫著有沒有問題?”
浩仁畢竟是好人,雖在微醺中,腦子還管用,連忙打保票:“上邊不敢說?;A:小隊、大隊、公社這些層面需要幫忙還是能幫上的?!?p> 甄父呵呵笑:“到時請多關照。包括桌邊這幾個孩子,都多多給予關照。”
甄世紅頭一歪,撂一句:“要是有政策,我還愿意考,考是真本事,也顯出我能耐?!?p> 甄父假裝沒聽見,浩仁假裝沒聽見。張永東、尤繼紅聽見了,不以為然。孫泉源聽見心里嘀咕著:“真知道你沒病,真知道你有本事,你何必這么張揚,何必說出這么有病的話,何必讓人感覺你有病呢?甄世紅,你真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