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她不愿改變自己
尤繼紅帶著大家往娟子姐家走。一路上她說了很多應該去娟子姐家慰問的理由。她這理由正確的理論根據(jù)是偉人說過的：“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jié)底是你們的……世界是屬于你們的，中國的前途是屬于你們的?！币驗閭ト硕颊f國家屬于我們的，我們是國家的主人，所以我們要想方設(shè)法愛護我們的國家，為國家工作。
偉人這段話傳播很廣，大家耳熟能詳，跟她一同前去的同學們都知道偉人這話的出處，不由自主也都一齊大聲背誦起來。聲聲陣陣，響徹街巷?！叵氘敃r的情景，同學們是何等的激情昂揚，何等的心潮澎湃！尤繼紅颯爽英姿，率眾向前，又是何等的干練靚麗！如今卻只能是回憶。
尤繼紅根正苗紅，自小學起就受到重用。她的口頭禪是：“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社會者，我們的社會，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干誰干?！彼恢肋@是偉人早年創(chuàng)辦革命刊物時寫出的創(chuàng)刊辭。她只是覺得這樣的詞句念起來朗朗上口，念出來鏗鏘有力，讓人聽著大氣有魄力，借用過來當做自己宣傳革命理論的工具，也能顯出自己的魅力。她不知道。由此可見尤繼紅的知識不足，亦是不帶系統(tǒng)性的。
尤繼紅文化程度不高。但她的階級覺悟，革命熱情卻高得驚人。她對祖國忠心耿耿，甘為祖國拋頭顱，愿為人民灑熱血。她時刻都想著報效祖國。她堅信祖國是屬于無產(chǎn)階級，是屬于人民的。國家要富強，希望在年青人身上。她有心要做年青人群中的急先鋒。她以為他們年青人，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年青人就應該成為時代的先鋒。年青人要擔起天下的責任，他們就應該做新中國的先鋒。年青人是祖國的青年，國家的事情，他們不說誰說？國家的工作，他們不做誰做？國家是他們的國家。國家的任何事情都由他們?nèi)プ觥Ｋ麄兪菄业闹魅?，他們必須愛國，他們必須報國，他們是國家的主人，他們也必須把自己當成國家的主人。知青下鄉(xiāng)，農(nóng)民種地，工人做工，解放軍保家衛(wèi)國，科學家搞科學研究，無論你站在祖國的哪條戰(zhàn)線上，大家都是革命戰(zhàn)友。人們各做各的事情，沒有貴賤之分，只是分工不同，都是為國家出力，都是為國家盡忠，都是為國家拼命。一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就很恰當概括、規(guī)范、詮釋了他們的行為行動。都是熱血青年，都有愛國心胸，都想舍命報國。慰問娟子姐父母，也是為國家做些有益事情。尤繼紅慷慨陳詞，情緒激昂，就連跟在后邊走的孫泉源都被她的言辭所打動。孫泉源在心里嘀咕：“尤繼紅呀尤繼紅，你是精英，你應該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不僅孫泉源，就連前兩天阻擋尤繼紅去娟子家慰問的張永東，此時也是受了深深感動，回頭跟孫泉源說：“尤繼紅有這想法，帶領(lǐng)大家付諸行動，這才是精忠報國，這才是革命行動。咱們得向尤繼紅學習。咱們再也不能逢場作戲。咱們要積極參與。今后有啥活動，咱也不能一場落空。由此也證明榜樣的力量，由此也顯示咱們的熱情，由此也昭示咱們的心胸?！?p> 其實，幾年以后按行為規(guī)范看，這不是革命行動，這只能算得上是善行。革命行動是革了某種東西的命，讓某種東西消亡或變動。他們只是去給烈士父母一個安慰，這只能算是做善事積善行。
張永東和李大明都知道，娟子姐的父母得知娟子姐去世之后，這么多天來一直都沒下地干活，一直窩在家里。本來身體就不好，聽到這個消息，越發(fā)覺得難受了。好在娟子姐的弟弟接過姐姐的鋼槍，又去保衛(wèi)祖國了。這對娟子姐的父母來說，也算是個安慰吧。但一個孩子畢竟是一個孩子的事兒，娟子姐的父親看到尤繼紅他們到來，盡管心如刀割，亦是實話實說：“誰想到這好事情還能要命呢。這也是為了祖國，她死得偉大，我們知足了。我也沒有想到娟子心臟會有毛病呀。她姨父讓她姨來說，娟子體檢，檢查出心臟不太好，人家醫(yī)生說了不合格。咱不是想去當兵嘛，她姨想辦法開了后門，這才去的。誰想到部隊就拉到高海拔地方去了。誰又能想到高海拔，對于咱們這邊的人來說，一個感冒就能要命呢。早知這樣
尤繼紅思想進步，落后行為和言語是難以讓她忍受的。很顯然，娟子姐的父母有些話是有些落伍，只因照顧情面，尤繼紅并沒有給他們指出來加以批判，也沒辦他們難堪。這不是尤繼紅的性格。這已實屬罕見。
盡管這么多知青情切意真，軟語善言，自始至終安慰之態(tài)安撫之聲感人，卻沒能撫慰娟子姐父母的心。能讓娟子姐父母心里得到安慰的，倒是尹冬梅那笑盈盈，不住打聽娟子弟弟在哪個部隊，要不要從家鄉(xiāng)給他寫信安慰安慰？這話娟子姐的父母樂意聽，自然也待見上笑盈盈的尹冬梅。尹冬梅沒給娟子姐父母一半句安慰話，那一句給娟子弟咋寫信，倒讓娟子姐的父母臉上露出了笑意，待見起了尹冬梅。
尹冬梅有了收獲，是有意的，是無意的，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半月之后就讓這幫知青開眼了。娟子姐的父母跟張永東、孫泉源說，娟子姐的弟弟跟尹冬梅處上朋友了。這都歸功于知青帶著年青人來撫慰他老倆的功勞。關(guān)鍵還不是這，還有更喜人的事情竟是尹冬梅的母親金銀環(huán)親自讓人上門提親了。
時機抓得好，人也看得準。這是能人辦的事情，這是精明人辦的事情。孫泉源心里掂對著：“金銀環(huán)讓尹冬梅在做飯的時候給全新幫忙。啥意思？尹冬梅猜出來了。尹冬梅明白，這是母親沒有明說，倒是有意讓培養(yǎng)感情呢。因為人跟人條件不同，人跟人的想法就不一樣。壓根就沒有在鄉(xiāng)下尋媳婦的心，那就培養(yǎng)不出真感情。明明知道培養(yǎng)不出感情，還讓全新在家里住，這也算是一種情分。家里房子閑著也是閑著，讓個知青居住，一天至少三擔水，有人給擔回來，這也虧不到哪里去，只怕還占著小光呢。給娟子弟寫信這事情，尹冬梅眼里有神。他倆是同學，人家成了軍人。姐姐獻身國防，弟弟接過鋼槍參了軍，部隊豈能不照顧？三年兩載提干納了新，留在部隊上，豈不成了公家人？即便轉(zhuǎn)業(yè)回來了，嫁了這樣的也不虧。趁著還在萌芽中，那就澆水施肥，準備著按大樹來培養(yǎng)吧。先把這事兒咋呼出去再說，省得別人參乎進來就事情多了。金銀環(huán)有能耐，會算計，讓媒人來了。一說就成，家里這個窮，還只怕沒人看上呢。這女家上了門提親。絕對是便宜事情。這還有啥說？百分之百成了。”
孫泉源以為只有他自己是這么想像的，哪知道張永東，尤繼紅也都是這么想，也都是這么說。張永東說：“你們溝里這閨女也真是太能了，跟著咱們?nèi)チ艘换鼐曜咏慵?，就跟娟子家兄弟通上信了。這才有幾天，兩人就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這水平高得是要讓人看花眼了?！?p> 尤繼紅說：“農(nóng)村姑娘小伙處對象都早。他倆自由戀愛，沖破封建牢籠，也算是反潮流了?？梢蕴岢?。只是不能忙住這事兒就把工作給耽誤了。耽誤工作不好，其別沒啥不好?！?p> 張永東說：“尤繼紅，你這人真好。你能體貼人，你沒有棒打鴛鴦，一棒子把他們兩個給打散了。你那么正統(tǒng)的思想，咋能容忍他們因為你讓他們做正經(jīng)事兒的時候談上戀愛呢？”
尤繼紅很坦然，很大氣，說：“男女不來往，世界豈不要完蛋？男女戀愛沒問題，只要別耽誤工作就好?！?p> 尤繼紅這幾句話，真讓孫泉源不得不另眼看待她了。孫泉源覺得尤繼紅言語態(tài)度上看似很激進，很冷漠，其實她的內(nèi)心還是知冷知熱的。孫泉源要反省自己了。他跟張永東說：“你說尤繼紅能干，我也覺得尤繼紅能干。但我覺得尤繼紅這能干，跟尹冬梅這能干不同。尤繼紅在公事兒上能干，尹冬梅是在私事兒上能干。兩人能干的風格也不同，一硬一軟，都把事情辦得嚴謹，辦得讓人挑不出毛病?？晌铱傆X得，在哪些事情上，尤繼紅不如尹冬梅。尹冬梅辦的是自己的事情，她能讓自己往好處走。尤繼紅辦的是公事兒，卻不能讓自己在幸福之中前行。甚至她做的有些事情，還能讓自己難受，讓自己受癥。她沒有顧及自己，她沒有考慮自己的利益?！?p> 孫泉源說；“你最后說的，咱們知青好像都有這個特性，不考慮自己，只服從組織。溝里姑娘小伙都能考慮自己的利益，對自己不利，他們都會說著瞎話躲避?；蛘叨焉闲δ樛妻o，躲避。這一點，知青大多還是不如他們的。特別是尤繼紅這樣的，一點都不考慮自己，得罪人也不在乎，只想著公家利益。以后吃虧，只怕也要跟這樣的脾氣有關(guān)系。尤繼紅真是好閨女，她咋不知道改變一下自己呢？你把我的話跟她說一下，讓她改一下，顧及一下自己。”
張永東把孫泉源這話說給尤繼紅聽了。尤繼紅嘆口氣，說：“我要是能改了這脾氣，顧及我自己，我就還是尤小琴，我也就不是尤繼紅了。尤小琴改變成了尤繼紅。尤繼紅就是要繼紅。尤繼紅不會再改變。尤繼紅既然挑選了繼紅這條路，她就不再改變自己。她要為祖國永紅奮斗終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