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罰你二十四斤麥
孫泉源把隊長交給他的三只綿羊拴到屋外窗下,插上大門,進屋倒頭睡覺。一覺睡到天亮。聽得大門門閂得兒得兒響,像是有人撥門。揉眼起來,開了大門。一看竟是榮欣呵呵笑著站在大門外。說:“都說這三只羊是你牽回來了,我還不信呢。這門還沒撥開,你倒起來了。這是鼎伯家的羊,我怕它不上膘,故意拴到窯頂那麥地上讓它吃兩口夜食兒,哪知你就把它牽回來了?!?p> 孫泉源說:“哪是我牽回來的。是昨晚尋豬,隊長尋到窯頭上,看見這三只羊,他讓我牽回來的。他說,他不發(fā)話,這羊不要讓人牽走。要是鼎伯的,又是你來牽,我讓你牽走,你得認這賬,我也好跟隊長回個話?!?p> 榮欣說:“我牽走,我肯定認這賬。隊長為啥讓你把這羊牽回來?他是要干啥的?不會是尊照大隊指示,每只羊罰麥八斤吧。”
孫泉源說:“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光說這羊別讓人給牽走了。因為讓我牽回這羊,他還給我記工分呢?!?p> 榮欣說:“這羊又沒吃咱隊的麥苗,他也管得太寬了。我先把羊牽走,有事兒我頂著。你只管跟他說,羊是我牽走的就行了。無論再有啥事兒,我兜著。這還不行么?”
孫泉源笑了:“那你就牽走吧。昨夜里他們找著老母豬了沒有?”
榮欣說:“找著個啥呀。那么大的老母豬,跑到誰家,誰還給你送來呀。等著吧。瞎胡弄。養(yǎng)豬,還沒說跟豬睡到一起吧,光掙工分呢。豬沒丟,社員們還都有意見,這豬一丟,這意見只怕還大呢。等著瞧吧,熱鬧還在后頭呢。全新也是,管這閑事干啥,讓他們打吧,打出毛病才好呢。你沒看出來,咱溝里出現(xiàn)兩派了。不是社會上那種兩派,是這干活偏向這種兩派,勢不兩立,難弄著哩。再想團結(jié)起來,只怕那是老難了。這豬丟了,看咋辦吧??此犻L還怎么偏向這喂豬的吧?!?p> 孫泉源不想說這事情,改口問:“這一開始放羊,隊下真是給你們貼補糧食,讓你們自己做飯了?先在山下,過倆月再上山。在山下沒說回來做飯,,果真都在羊圈邊的窯洞里做飯?”
榮欣笑:“隊下要是說話不算數(shù),我們還不放這羊呢。放羊這事兒找不來人,只有咱們知青和上歲數(shù)人能辦這事兒,鄉(xiāng)里的年輕人沒人放羊。好了,鼎伯在上頭把飯做好了。我們吃了就該出去放羊了。鼎伯還說,咱隊下灘地上那麥苗瘋長,編排說讓羊群啃一啃呢。今天上午我們就不朝遠處去了。有啥事兒到灘里就能找著我。好了。我走了?!?p> 榮欣把羊牽走了。孫泉源覺得這是本隊鼎伯家的羊,啃的是別隊的麥苗,又沒造成啥危害,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吃完飯想著隊下有啥活,還想著聽見鐘聲去上工呢。大等不見人,小等不見人,溝里靜悄悄,跟往常相比,上工時間早超了,沒有聽見上工的鐘聲,還是沒見人出來。這時候他才想起來,昨夜都去找了一夜豬,這時候人們都剛睡下,還上什么工呢。于是想著到隊長家問一聲。還沒走進隊長家大門,只聽隊長媽在門里說:“你大中哥剛睡下。找了一夜豬。把這方圓左近都尋遍了,到哪兒尋著那活豬呢。有人還說老豬認路,昨夜都朝楊莊那賣豬人家去看了,真沒有??磥磉@豬真是尋不著了。”
其實孫泉源并不在乎尋沒尋著老母豬,他只想問上不上工。聽隊長母親這么說,自然這上午肯定是不上工了。想想也沒事情可做,何不上山找期任達說說話呢。反正期任達吃住都在農(nóng)科院,到那里就能找著他的。沒事兒可干,那就走吧,中午在他那兒吃了飯,下午再回來,這一天差不多也就打發(fā)了。
于是從里溝上山,陡峭陡峭的,曲背彎腰,慢慢順小路朝上走。上去山,聽得君子妹在后邊叫。回頭看,君子妹從他們溝里也朝山上走來了。孫泉源覺得稀罕,說:“你不在隊下干活,跑到山上來干什么?”
君子妹說:“我也去農(nóng)科院干活了。農(nóng)科院要做棉花高產(chǎn)試驗?zāi)?。大隊選了一幫年輕人,把老人都打發(fā)下山了。老支書說,做試驗還得要用有文化的年輕人。”
孫泉源說:“只要說這有文化,你們這幾個上過高中的,自然也都得來這農(nóng)科院發(fā)揮才能了?!?p> 君子妹說:“才能倒說不上,做個記錄啥的,倒是比不識字強。這下期任達有勁了,說要把這農(nóng)科院搞得有聲有色,變個大模樣?!?p> 因為昨夜溝里尋豬鬧得大家不安寧,打著手電,掂著風燈滿山跑,君子妹看見那場景,以為找到那豬了。還沒問一聲,孫泉源倒笑了。說:“連那老人們都說這豬是尋不著了。白天還好找些,這大晚上,月亮也不是很亮,豬是長著腿的東西,只怕是尋不著的可能大些?!?p> 君子妹說:“由這也就看出來私人的東西跟公家的東西有些啥區(qū)別了。”
孫泉源說:“這是響應(yīng)號召,還是隊下貸款去買的。這買回來還沒喂上兩天就跑了個沒蹤影,這損失可不是平均每人一個勞動日值,那可是比每人損失三五個勞動日值大多了去。好多人都沒迷開這關(guān)系??偣膊蛔愣偃?,損失那是要大家均攤?cè)ァ_@咋就沒人心疼呢?可見境界這東西那真是看不見,又能反應(yīng)出高低的東西。如果隊下百姓都能把隊下的東西當做自己家的東西來愛護,想必隊下也不至于窮到這種地步。我們的會計跟我說:隊下有時候連一毛錢都拿不出來,比戶家還窮,這都是真的。你相信么?我說我真相信,可咱們的社員為啥不努力大干,光想著自己吃虧占光,算那細賬呢。能為隊下多考慮點,隊下也就不會這么窮了。”
孫泉源不想跟君子妹說這容易說滑嘴的事情,呵呵笑過幾聲,改口問:“昨夜期任達把你送回家,他又上山了?”
君子妹聽得這么問,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說:“你不說這,我還想不起來呢。昨晚期任達把我送到家門口,說山上有人值班,本來他可以回家住一晚,明早再上山??蓽侠飦G這豬,是昨天才打了卷,若是這老母豬發(fā)情又尋到山上去,值班人沒發(fā)現(xiàn),那就真不好找了。他說這老母豬很有可能去到農(nóng)科院找它的另一半。所以他要上山,去給溝里的做些貢獻。那豬真不去,明天早上他也得提早去,他這夜里上山也不是白上山。”
孫泉源說:“我們溝里人尋了一夜都沒尋著,真要是那豬跑到農(nóng)科院了,他們豈能不知道?想必沒去,真要去了只怕昨天夜里也就把它趕下山了?!?p> 君子妹說:“他也不是說那豬一定去,他說那豬有去的概率。因為那豬還在發(fā)情期,再跑一趟還是有可能的?!?p> 孫泉源笑了說:“或許,或許。但愿跑到那里。我們溝里也要感謝了。”
一路走,一路說,不知不覺到了農(nóng)科院。農(nóng)科院里喂的看家狗,像迎接親人,搖頭擺尾圍著君子妹撲上撲下表歡迎。由此可見君子妹來到這里工作已經(jīng)不是三兩天。或許看家狗這動作給期任達報了信,期任達從配種站里走出來,看見孫泉源跟君子妹廝跟著走過來,沒顧得跟君子妹打招呼,倒先沖孫泉源說:“你們溝里這母豬來這兒找它另一半兒,讓我給圈起來了。昨晚我去你那兒,咱們沒顧著說話。中午吃過飯,你把豬趕回溝里吧。讓隊長給你記工分,這不框外吧?!?p> 孫泉源一聽好不高興,哈哈笑起來。說:“他們尋了一夜,還都在家里睡大覺呢。我現(xiàn)在就把它趕回去,讓他們下午就上來謝承你。”
期任達說:“謝承倒不用。這拴豬的細繩,明天你是得給我送上來。送上來再記一天工,隊下也不可能讓你白跑,咱們也能痛痛快快坐這兒說話了?!?p> 本來孫泉源是可以吃了中午飯,再把豬給趕回溝里的??伤鲇诤眯?,生怕大家著急生氣,心里想著早些把豬送回溝里,鄉(xiāng)親們早心靜。沒顧得多坐,便趕豬朝山下走。
此時的老母豬還是很聽話的,細麻繩綁著兩只后腳,一根細細柔軟的榆樹枝條輕輕抽著,不疼不癢。想必抽到豬身上,豬也是挺舒服的。孫泉源心情舒暢,趕豬順小路,悠悠走起來。到了溝里一陣吆喝:“老母豬尋著了。老母豬尋著了。隊長,隊長,這豬交給你了。你快來接住老母豬!”
孫泉源這幾聲吆喝在溝里轟動了。男女老少涌出來,詢問是咋找著的。在哪兒找著的。孫泉源把事情原委說了。又把期任達那些話說了。隊長大中用兩手搓著臉,說:“日娘,這豬還知道尋男人呢,它哪來那么大隱?這可好,有這一夜折騰,這一窩豬娃是種上了。日娘,種上咱也不喂這豬了。太他奶奶的費事兒,這不是要折騰死人嘛。不養(yǎng)了,不養(yǎng)了,再養(yǎng)豬就把咱溝里折騰得更亂了?!?p> 孫泉源笑著說:“隊長,你趕緊把豬腳上的繩子解下來給我,明天我還得給人家送到山上去呢?!?p> 隊長大中說:“這簡單,這簡單。這也是應(yīng)該的。讓保管把倉庫打開,取根兒細繩給你,明天給人家送去。新的,不能虧了人家?!?p> 海林大妹生怕孫泉源不知道,故意對著孫泉源的面,跟隊長大中說:“保管給知青大門上貼了張條,說是去街里買什么,順渠邊,朝街里走了。”
孫泉源扭臉看,自己的大門上果真貼著一張作業(yè)本紙。紙上還有字。離遠看不清楚,他把豬繩交到隊長大中手里,連忙跑過去,打眼一看,喃喃自語:“媽的狗×,什么東西!還能這么弄事兒的?這是跟我過不去。這是整我呢。我服你。我服你。我讓你扣我二十四斤麥子去,我保證服氣,不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