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為人疑心
聽得君子母親對準女婿的要求不過是讓他不要再當大隊農(nóng)學院的牲畜配種站站長,孫泉源覺得這事兒好辦:要媳婦嘛,這站長可以不當。別說這站長可以不當,這院長也可以不當。心里這么想,也就辭了君子娘,有勁兒呼呼朝著溝外走來。
恰好這時候張永東剛從大寨溝里出來。到這小寨溝口,兩人碰見了。張永東跟孫泉源交待說:尤繼紅從渠上小路回寨里走了。廚房里那些東西都洗刷干凈,拾掇好了。還有兩碗面條沒吃完,在鍋里蓋著。讓他到晚上熱一熱,也差不多夠吃了。再有就是尤繼紅心里那點惱他的勁兒還沒過去,還說尋空要跟他談談,讓他做好思想準備。
孫泉源笑了笑,笑得很無奈。說:“她想跟我談,我就跟她談。我不吭聲,我只說對,我只聽她叨叨就行了。都是弟兄姊妹們,我知道,她向著我,她是為我好,她是恨鐵不成鋼。她是怕我出事兒,她是怕我因為嘴碎出啥事兒。她哪里知道,在外面,有些話,哪可能從我嘴里蹦出來了。見外人,他們能聽到的都是官話,這是一定的。不合適宜的話,從我嘴里說不出來。她以為我到外面,也跟在咱們知青堆兒里一樣,想到啥就說啥。真要那樣,我豈不成差竅了?就我這樣,我能成差竅嗎?她也忒小看我了。我能傻到對著外人說落后話?她要這么認為,我只好聽她叨叨,我決不會跟她抬杠,也決不會刺激她。我隨著她說就是了?!?p> 張永東說:“就為這,她說話難聽,你都忍下了?”
孫泉源解釋說:“這事兒要看她目的是啥。她的目的是為我好,即便她有些過火,我還是能理解她;她若不是為我好,只是找我事兒,或者用找我事兒這方法賣弄自己,或是以找事兒的方法欺負我,拿我開心,我一定會反擊。我知道她的目的,我也就沒了脾氣。跟小女人置氣,顯得自己也怪沒出息?!?p> 張永東沒有接腔,心卻說:“這人就是大氣。主意一定,居然這么沉得下氣。那么不入耳的言語都能忍了去,這人肚里可真能裝下東西。宰相肚里能撐船,你啥時候能成宰相?”
張永東順路朝他們的知青點走,孫泉源也跟他廝跟著朝他們那邊走。張永東以為孫泉源是去他們組里玩兒,哪知路過他們那個路口,孫泉源沒朝他們那路口走,說:“我得去山上農(nóng)學院辦點事兒,我也就不朝你們組去了?!?p> 張永東覺得奇怪,問:“你去農(nóng)學院干啥?你不是去君子家了嘛,他讓你去農(nóng)學院幫他辦啥事兒的吧?!?p> 孫泉源便把受君子母親之托,把前前后后這些事兒都跟張永東說了。張永東說:“你知道君子妹的男朋友是誰嗎?他就是娟子姐的前對象,讓娟子給蹬了。君子沒跟你說?這孩子就是他師傅的兒子期任達。聽說人家這期任達人品好著呢。不就是農(nóng)村戶口嘛,娟子姐也太決絕,硬生生跟人家吹了。這不怨人家那小伙子,這只能怨娟子姐不夠意思??稍蹅円捕疾荒苷f人家娟子姐啥。這事兒鬧得真是,傷人心嘛。誰都沒有辦法。身份一變,地位一變,事情也就變了。其實農(nóng)村好些事兒,跟城市還是不一樣。城市也有這種情況,但這情況極少,不像鄉(xiāng)下這么普遍。這只怕是剛剛又有人給介紹了,其實君子妹也很好。到那兒說話悠著點,別弄得不得勁兒,人家恐怕還正在火頭上,那惱火還沒消呢。”
孫泉源笑問:“你看君子妹跟娟子姐相比,哪個更好?不說別的,光說模樣?!?p> 張永東一向說話實誠,沒加思索:“兩人不一樣。娟子姐有些現(xiàn)代的美,君子妹那美讓人感覺就是古今中外都有了?!?p> 孫泉源笑了。說:“這話說得真好。你都是這么看,我相信期石齊他兒子也會這樣看。要是這么說,這事兒就更好辦?!愀疑仙饺タ纯?,去跟他談談?”
張永東笑著,說:“這事兒你去說著可以。我要去,兩句話不投機,我惱了,這就壞菜了。你見到那小伙也吃摸著別把話兒說重了。人家也算是剛分手。小伙子從那陰影里走沒走出來,還在兩下呢。你說話得小心點,別讓人家嗆白你了?!?p> 孫泉源笑:“我去給他辦事兒,他能嗆白我啥呢。是明白人還得感謝我呢。我又沒拿他工資,為他跑腿磨嘴皮子,他們不感激我就是了,哪有煩氣我,嗆白我的道理?你不愿去拉倒,我自己去。”
兩人分手。張永東回他們知青點,孫泉源悠悠往山上農(nóng)學院走。
所謂農(nóng)學院,其實就是大隊開出來的一塊兒實驗田,有著三四十畝地,在山上有幾間房,有院沒院墻,專做農(nóng)牧畜禽的各種試驗。因大隊也沒給啥投資,試驗也就是說說,種羊、種驢、種雞種鴨啥的都沒有,只有幾只品相不錯的驢和牛,專為給各隊大牲口配種,農(nóng)忙時也為農(nóng)學院干活使用。再有就是一匹從內(nèi)蒙買回來的種馬,連拉犁都不會,更不要說拉車,拉起套一蹦一蹦的,好嚇人,還惹人笑。老百姓說:“這馬只會打卷,除了這啥也不會了。”這也是個笑柄。
原先這農(nóng)學院由幾個單身壯年照看。后來因為豬配種、驢馬打卷的原因,那些單身壯年怕人們說啥,也怕看著不雅,都紛紛要求回了隊下。又換上幾個上年紀老人。老人們種莊稼還可以。至于試驗,那就別提,根本就沒有試驗的意識,自然也撐不起這農(nóng)學院的門面。近來有了起色,也就是因為高中生期任達來當院長了。他身邊圍攏著一班年青人,朝氣蓬勃的,都是高中畢業(yè),聽說很不錯,社員群眾看見了,都夸獎說:“農(nóng)學院,農(nóng)學院,農(nóng)學院就是搞畜牧農(nóng)業(yè)實驗的。來那么一幫老頭老太太,那不是糟踐大隊糧食呢,跟在隊下干活有啥區(qū)別?還是年輕人,有活力,就是能把這試驗搞上去?!笨渌麄?,他們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孫泉源知道,社員群眾夸獎的就是期任達把農(nóng)學院搞出了活力。這剛剛有了起色,讓人家卸掉這官帽,合不合適呢?想到這些,他心里又有些膈應,又在心里埋怨自己:“這事兒是,讓人家卸掉這官帽不合適,不卸這官帽,又跟人家老太太交待不過去。哎呀,當時咋就沒想清楚呢?其實這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事情。辦這事情以前,咋就沒想清楚,沒想透徹呢。哎呀,根本就沒想,哪能不難為住自己?”他在心里埋怨著自己,腳步還是沒停,順著大路向山上走去。
上去山,眼看著農(nóng)學院房子旁邊站著三個人,那三個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像是送人舍不得分手。又像是在指著地里的莊稼說著什么事情。漸漸走近,看清楚了,是君子妹和一個男青年在送金安然,顯然那男青年應該是她男朋友。他們有話說不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也自然。
孫泉源覺得稀罕,心里揣摩著:“這君子妹的男朋友是,我們大隊泥水匠高手期石齊的兒子期任達。期任達是標準的我們大隊的回鄉(xiāng)青年。你金安然是三中的下鄉(xiāng)學生,下得又是新良大隊,你金安然咋能認識我們大隊的回鄉(xiāng)青年?”邊想邊走朝他們?nèi)齻€那邊走。那三個人也看見了孫泉源。兩邊都招手,孫泉源向著他們跑過去。這時只見金安然端起手中的相機:孫泉源在田野上奔跑身姿,定格在相機里的底片上。
見面拉手,自然客氣。孫泉源不認得期任達,拉著期任達的手,哈哈笑著對金安然說:“我們大隊的優(yōu)秀青年,我還不認識,你咋就先于我認識了?他把我們農(nóng)學院搞得紅紅火火讓群眾稱贊,你是來取經(jīng)才認識的?”
金安然笑著:“取經(jīng)這意思有。不過也不光是取經(jīng)。我倆早就認識,我們是老關系?!?p> 孫泉源以為這是笑話、客氣的說法,看著金安然,沒有朝下問,扭頭有看看期任達,投去期盼的眼神。期任達點著頭說:“對,對,這是真的。我們早就認識了?!?p> 孫泉源聽著哈哈笑。君子妹戳一下期任達的后腰,提醒他說:“這是認真的。你可別開玩笑?!?p> 期任達也是笑著說:“你別捅我腰,我這就不是開玩笑。我們早就認識了,你們不知道。有空我再給你解釋吧?!?p> 聽到這些君子妹不吭聲了。她這是在給孫泉源爭面子,孫泉源也感知到了。由此孫泉源心里有個想法:“或許君子妹才是期任達的心上人。期任達跟娟子處對象只是年少應付家里的差事?真要是這樣,互不傷害,也就真是皆大歡喜了。娟子姐也是挺可憐的,分手那口也難開,要不她咋會去求助尤繼紅呢。尤繼紅最后也沒個利落答復,還跟我抱怨娟子姐說:‘真要是身份變,地位變,心就能變的人,跟這樣的人早吹為好,也省得以后生氣,受氣了?!绻沾苏f,應該讓君子妹把這事兒頂真了。若娟子姐那邊沒跟期任達脫離利落,若娟子姐以后再回頭,這事情也就說不清楚了。這得讓君子妹謹慎些,別掉到這還扯著絲的坑里了。這事兒得先搞清楚。這事兒搞不清楚,那可比期任達卸不卸任配種站站長這事兒重要得多。我是來給君子妹幫忙的,君子跟我關系不錯,君子娘又有所托,都是為著君子妹好,這事兒必須調(diào)查清楚,免得君子妹以后受那扯不清之苦。幫忙人受那埋怨之累。”